执鞭的山贼骂道,“闭嘴!在吵吵信不信打死你们?!”
说着,竟是当真抽打起人来。
鞭子落在人身上的声音听的揪心,人群中传来阵阵凄凉痛苦的哭喊。
顾清流不忿的想上前阻止,被英启拦住。
“你自己找死,别带上我!不准去!你的麻烦,最后都会是我的麻烦!”
顾清流还要上前,英启再次拦住,这一次,语气更为强烈。
“你说过的,众生皆苟且。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既然你不愿意管老杨头一家,那现在也把心冷下来。同是俘虏,你谁都管不了。”
“他们和老杨头一家子一样,都是你没法管的人!”
第71章
顾清流和英启同被抓来的百姓一起,被关进了大牢里。
将他们关押之后,山贼就离开了。
顾清流扯了几下牢门,进行了一番无用功之后,冲着牢门发了一通脾气,而后颓丧的坐在英启身边。
牢里的百姓在低声啜泣,时不时传来妇人孩童带着哭腔在含糊地说些什么。
英启泰然自若的靠在墙壁上,看顾清流坐在身边,一脸气急败坏的又是捶地又是捶墙,和自己过不去。
她闭上眼睛,轻声道,“听。”
“听什么?”顾清流一脸莫名,但还是安静了下来。
听了半天,除了能听到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什么都听不见。
他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嘲讽我。男子汉,谁都救不了,还被和妇人们一同关在牢里。”
说完话,学着英启的样子靠在墙边,抬头看着漆黑的牢顶,右手捡了根稻草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
英启轻叹了一口气,“我是叫你听海浪的声音。”
“海浪?”
凝神细听,果然能听到海浪拍打着岸边,那声音一阵一阵的卷向脑海,听的人心痒痒。
“那又如何?”顾清流反问,“这里被封住了,什么都看不见。你若是想叫我苦中作乐欣赏海乐,只怕我没那个兴致。”
英启没有说话,只是呼吸的节凑加重了些许,过后,淡淡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逃出去。”
顾清流只觉好笑,“跳海吗?在这儿呆着或许还能活,光是听着海浪的声音就知道海有多深,跳下去必死无疑。”
英启睁开了眼睛,眼神黝黑一片,“我是修者,带你穿过一片海并非难事。”
顾清流问,“那为何方才不直接动手将我们救走?”
英启好奇,“我为何要救这些百姓?”
她问的如此义正言辞,好似不通情理的是顾清流而不是她。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不应该吗?
英启道,“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所以我跟着你,救你。但这些凡人与我无关,我为何要救?他们早晚都是要死的,救的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顾清流深深的看了英启一眼,沉默良久,方道,“你真的很冷,心冷。”
“走吧,”他收回视线,“你不是要带我逃出去吗?怎么逃?打破墙壁跳下去,还是冲破牢门打出去?”
他说话声阴阳怪气的,没来由让人恼火,英启道,“不走了,就在这儿住着。反正我无所谓,住到你死的那天,我收走苦水珠!”
“你!”
顾清流想和英启争辩,却发现她冷哼一声再一次闭上了眼。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走远了的山贼又回来了。
他们将顾清流从牢房里带走,岂料,一出了门,顾清流冲动的性子便上来了,直接和那伙山贼动起手来。
英启本是好端端的坐在地上冷眼旁观,这回再也坐不住,暗骂一声,“蠢货!”而后也加入战局。
牢门未关,顾清流和英启动手牵制住了山贼,牢中的百姓也纷纷逃了出来,一时间,混乱一片。
趁着混乱之际,英启帮顾清流把身边的山贼清走,拉住还想打斗的顾清流道,“快走!那些百姓还能挡一会儿!”
顾清流正色道,“你想趁乱逃走?不行!如果我们逃走了,那些百姓必受我们所累!要走也要带着他们!”
“大家跟我往后山跑!”他大喊一声,带着人群往后山跑去。
英启忍不住再一次的骂了声,“蠢货!”
后山临海,跑到后山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百姓看顾清流已然如救命稻草般,紧跟着他跑去。
英启只得追上。
果然,跑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清流便带着人走入了绝境。
悬崖深不见底,只见云雾缭绕,隐约可听海浪拍岸之声,顾清流往下探了一眼,后退两步,额头上滑落一滴汗珠。
英启此时跑了过来,低声骂道,“你真是蠢!”
顾清流吞了一口唾沫,看着已经追来的山贼对英启说道,“你不是修者吗?你说可以带我穿过这片海域的,带一个也是带,带一群也是带,把他们都带上吧。”
人群在渐渐后退,已是濒临绝境,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山贼此时也不逼他们了,为首的头子嚣张笑道,“你们就自己下去吧。本来还想留着你们做个丫鬟杂役的,既然你们找死,我也乐得做善事。”
话音刚落,山贼群中掀起了阵阵哄笑。
英启拉住顾清流,低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我不想在太多人面前暴露自己。被山贼逼入绝境,这种事情在人间常有,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
她语气太过平淡,仿佛在说一出她毫无兴趣的戏码,接下去的剧情与她无关。
顾清流反手握住了英启,“这件常有之事,以生命为价。它是流血和死亡,是活生生的人命,并不是戏台上的戏码。一朝落幕,得不到拍手叫好,甚至连曲终人散的落寞都得不到,只能看着生命消逝。”
“他们,再也没有下一幕了。”
英启不想和顾清流争辩,这本就是无意义之事。他救不了别人,自己都要靠别人救。
既然如此,就不要做什么大英雄,先看顾好自己再说。
她拉着顾清流往后一跃,跳入海中。
悬崖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她听见风声呼呼从耳边刮过,穿过云雾,即将落入海中。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平静幽蓝的海水一时扭曲,面上打着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像在被吞噬,开始飞快的消散。
看到了!
那是一条巨大的海鱼,张开了嘴巴漆黑一片,露出锋利的牙齿,大嘴横贯他们下方的那片海。
忽然,英启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吸力在将拉扯着他们。
大鱼开始动作了!
英启反手搂住顾清流,奋力飞行。
下落的速度比她飞行的速度要快,大鱼嘴里的吸力让她挣脱不得。
眼看着漆黑的大嘴越来越近,英启甚至看到了大鱼口中黑色的肉上带着的倒肉刺,她心中焦急万分。
这样的海鱼,她倒是无妨。只是顾清流乃是凡人之身,一旦进入,只怕瞬间便会被溶解的连渣子都不剩。
危难万分之际,一根蓝色的水鞭破空而来,缠绕住他们二人的身体,打了三个卷,将他们拉离了海鱼的嘴巴。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英启甚至来不及惊叹,上一刻还即将落入海鱼的口中,下一刻已然“扑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英启正想催动法术将二人带出海面,不料一进入海中,便感受到海水从四面八方挤来,宛若一根绳索,下方有人在使劲的往下牵。
在苍茫的海域中,英启一点法术都使不出来,她感受到灵力的溃散。
这比脚下的牵力更加骇人,失去了所有力量,让她心中一阵恐慌。
海水渐渐漫过头顶,英启和顾清流被拉到了水下。
海水的力量挤在她身周,英启要喘不上气了。
就在即将窒息的时候,空气又在一瞬间充盈。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到身边的顾清流亦是如此。
等到气息平顺,才注意到他们此刻正坐在一个剔透的水珠里。
身后有一条美人鱼,绿色的鱼尾发出莹莹的光亮,一闪一闪的美的惊心。一头绿色的头发像海藻般飘荡在水中,尖尖的耳朵从绿发中露出一点点,透着几分可爱。
此时的她手里拿着一根蓝色的水鞭,在抽打他们坐的水珠,把珠子抽动,在海中前行。
顾清流行了一个大礼,诚恳道,“多谢相救。”
美人鱼只是笑笑,也不说话,挥舞着手里的水鞭带着他们前行。
不知行进了多久,海中分不清日月,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英启也不知道究竟她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两方就这么沉默着,沉默着,忽然间,英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穿透层层的海水直突突的朝他们冲来。
此时空间再一次扭曲,英启只觉有千斤重力在挤压着自己的身体,在相互拉扯,仿佛要把她的身躯压扁、揉碎。
她眼前一片模糊,依稀看见美人鱼脸色大变,将手中的水鞭朝着他们奋力一抽,水珠被水鞭层层绕珠,飞快的向前行进。
紧接而来的一幕让英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骇到了极点。
她看见美人鱼嘴里吐出了泡泡,绿色的鱼尾开了叉,变作两条腿。
再然后……人鱼像淹死的人一般,沉到了水底。
就在这时,身体上的压力刹时不见,骤然放松,让英启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英启看到穆桢坐在自己身边,手上拿了三根稻草在编辫子。
“你醒了?”她漫不经心的问。
英启猛地坐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在海里吗?”
穆桢淡淡道,“我救了你。”
“人鱼……”
“人鱼是我派去的。”
“那片海呢?为什么我的法术用不了了?还有,那个人鱼,我看见她淹死在了海里!你又是为何出现?”
英启心中有无数困惑,急切的想要穆桢告诉她答案。
穆桢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调。
“那片海无意中和第一界相连了,所以你暂时进入来了真仙界。”
“所以我喘不上气来,也用不了法术,对吗?”英启急急问道。她的心高高吊起,对真仙界产生了一丝恐慌。
穆桢好笑,“自然不是。”
她把手中编好的辫子一扔,“那片海无意中和阴水渡相连了,你看见的那条巨大的鱼就是阴水渡里的。阴水渡是真仙禁地,入了水,仙人就变成了凡人,会被水抓进去,死在里头。”
“人鱼呢?”
穆桢道,“人鱼啊,她住在阴水渡里,我让她去救你。”
英启沉声道,“我看见她死了。”
穆桢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她当然死了。”
“阴水渡的叛徒,自然会被惩处。”
英启道,“可我看见她变成了人!”
穆桢道,“这便是惩处。阴水渡的河灵变成了人死在阴水渡里,很正常啊。”
英启还想问,“可是……”
穆桢面色淡淡的,“我知道你想问我是怎么让她救你的。我答应她,救她出阴水渡。”
“但她死了,你骗了她。”英启看着穆桢,眼神深邃。
穆桢道,“我没骗她。死了才好。”
“阴水渡的河灵都是犯了大恶的仙人和误入阴水渡的仙人,不入轮回,永远在阴水渡中受着它的折磨。她一死,灵魂消散,不就再也不用受苦了吗?”
英启冷笑,“她知道你就打算这么救她的吗?”
穆桢回答的飞快,“自然不知道!要是知道死亡便是灵魂的彻底消散,她肯定不敢违逆阴水渡主。我又没告诉她能拯救她的灵魂,全是她自己瞎想的。”
“反正我也没骗她,她只让我救她出阴水渡,我成功了啊。这也算是救她脱离苦海了不是?”
穆桢的语气平淡,仿佛她在谈的不是别人的生死,只是自己今天出门买了什么菜,菜价几何,毫无波动。
她骗人骗的心安理得,无所顾忌。
第一次,英启对穆桢产生了一丝惧意。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神灵,才能理所当然的做着恶人才做的事?
顾清流说她冷,但她却从穆桢的身上感受到了森森寒意。
不,她和穆桢一样。
这种寒冷很熟悉,一个人如果孤独到了骨子里,便会把森冷的寒意散彻全身。
第72章
“穆桢,你孤独吗?”冷不防的,英启问了这么一句。
穆桢悠然道,“我是一个享受孤独享受寂寞的人……”
“穆桢,其实你很害怕孤独吧?”英启打断了穆桢的话。
穆桢再未多言,她负手而立,站到了破败的窗前,阳光从窗纸破漏的缝隙里透进来,一缕一缕洒在她的身上。
此刻安静,两人就这么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英启对穆桢的感情是复杂的。
她像是一根野草、一叶浮萍,抓住了穆桢这个落脚的地方。
她害怕穆桢,因为穆桢阴晴不定。
同时,她又能从穆桢的身上找到同病相怜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的靠近。
各样的感情混杂在一起,已经连自己都分不清,道不明。
说到底,终究还是喜欢多过害怕,还是把穆桢,当做了她的知己。
不管穆桢把她当做了什么,但她真心实意的,把穆桢当成朋友。
没有人能比她更明白穆桢有多害怕孤独。
因为害怕,所以才会一直留在她身边,对着她这么一个什么都算不上的人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
或许,穆桢也当她是朋友了吧。
她是穆桢唯一能说话的人啊。
穆桢的身影逐渐和阳光化在了一起,而后变成一阵金光,向天边卷去。
她这是离开了。
英启看着远去的金光,轻声道,“谢谢你,谢你害怕孤独,让我在这世上有人陪伴。”
她说的温柔,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微微上扬的唇角。
门外藏着一个人影,躲在角落里,阴影遮住了他。
是顾清流。
他早就醒了。
从英启和穆桢开始谈话,他就站在了门口。
他听到了阴水渡,听到了穆桢的冷漠,也听到了英启喃喃自语的孤独。
顾清流握紧了拳头,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许是阿英说话时的语调太过可怜,一下子便让他本就难以遏制的喜欢喷薄而出。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破败的木门发出“咿呀”一声响,吓了英启一跳。
乍一见顾清流满脸坚定的走进来,英启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了?”
顾清流上前一步,他想拉住英启的手,却被英启避开了。
“你想干什么?”英启问,她皱起了眉头。
顾清流叹了一口气,带着点颓色,一字一句说的却是极为真诚。
“阿英,你害怕孤独吗?我不怕的,我是小侯爷,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阿英,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说完这些话,顾清流一下子梗住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一句话说不出,整张脸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