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很快,两人便领着桶出门了。
还遇上了一同来打水的婶婶宋淑娘和宝娘。
媳妇和家里的姑娘每天早上出门打水,这是北漠镇的惯例。
郭莲儿温和的和宋淑娘打了个招呼。
宋淑娘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声。两人在井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主要是郭莲儿在讨好着说话,宋淑娘时不时的哼一声算是作答。
嫁入沈家十多年,郭莲儿只有沈南云一个女儿,宋淑娘却是有个儿子沈长安。
当年郭莲儿嫁到沈家好几年不曾怀孕,本就备受冷眼。沈长安出生的时候,宋淑娘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怀孕和坐月子的时候,没少折腾郭莲儿。
后来郭莲儿怀沈南云,宋淑娘还担心了好一阵子,结果叫她生下了个女儿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宋淑娘也就肆无忌惮的欺负郭莲儿起来。
这么些年,郭莲儿一直忍气吞声,沈南云瞧不上她,也就不爱管她。其实她自己都在忍着气不发,更别说管她了。
看着郭莲儿费力的帮宋淑娘把水装好,沈南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是不是昨天的举动激起了她暴戾的性子,今天破天荒的把郭莲儿拉到一边,没好气道,“婶婶这么多年都在欺负你,脏活累活都叫你干,你干嘛还帮她?”
也没放低声音,叫宝娘和宋淑娘听见了。
郭莲儿想打圆场,轻轻拍了拍沈南云肩膀,作势轻声骂道,“都是一家人,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她骂起人来也是柔声细语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宋淑娘冷哼了一声,宝娘则是恨恨的看着沈南云。
沈南云心头微叹,走了回去,继续打水。只觉得郭莲儿无药可救。
宋淑娘和郭莲儿不一会儿便走了,只剩下沈宝娘和沈南云还在打水。她们二人得赶紧回去,不然李月娘又得骂人。
沈南云探着身子往下拎水,身后的沈宝娘却想要往前一推,把她推到井里去。
只见沈南云飞快的起身,往旁边一个趔趄踢倒水桶,水桶又撞到沈宝娘身上,沈宝娘身子往前探,脚下打滑,就要落到井里,不由得“啊!”尖叫出声。
这时,沈南云抓住她背后衣领把她拖了起来,道了句,“小心。”
沈宝娘惊疑未定的回头回的飞快,迎头撞上了沈南云尚未来得及收敛的神色。
眸子一片冰凉,看她像看死人一样。
这把沈宝娘吓了一跳,多年来欺负沈南云欺负习惯了,下意识的就狠狠推搡了她一把。
沈南云被推到在地,跌坐在水里。
看到沈南云狼狈的跌倒,沈宝娘心情微微平复了些,只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她趾高气扬道,“是你自己不小心,收拾好了就回家去吧。”
也不管沈南云,自顾自拎了半桶水就回了家。
沈南云扶住井口站了起来,轻笑一声,把水桶重新打满。
算了,不要和她计较。
来日方长,未来多的是时间。
指节却是节节发白,她看着自己映在水底的脸,状若疯魔,极为可怖。
对着井水微笑几次,终于,又变回了与人为善的样子。
第3章
正值农忙时节,沈家是个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一家子都要下田干活。
自沈南云投生沈家开始,便有了在田里劳作的记忆。
在她还是一丁点大的时候,郭莲儿便把她背在背上带到田里去。等到三四岁能走路了,就放在田里自己到处玩。再长大一些,就要帮郭莲儿在田里做事了。
从五岁开始,活计慢慢增加。现在十岁的沈芸娘做的事情和郭莲儿一样,做得多做得少的差别罢了。
看着细嫩的小手已经开始结茧,又看了看郭莲儿手上厚厚的老茧,沈南云叹了一口气。
她总是能想起当年,因为当年的那个她,让现在的她无比怀念。
肆意张扬,放浪轻狂,无所畏惧。
当年的她手上只有练剑留下的茧子,不想这一辈子,一双提剑的手居然让农活给糟践了。
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脸上不自觉的也笑了出来。
这一笑,却是让身边的沈曼娘碍了眼。
沈家一共九口人,沈南云他们一家三口,还有叔叔沈伸一家四人,外加上沈老爷子沈松、沈老太李月娘和他们的老闺女沈曼娘。
九口人里,堂弟沈长安是不用干农活的。他要读书。虽嘴上说读书,但沈南云从来不觉得他能识得几个字,成天不过是在镇子上青楼赌坊的到处玩。可架不住沈松觉得他是家族未来的希望,举全家之力把他送到书院里去。还不让他干活,让全家伺候他。
沈长安这个名字,当年还是沈老爷子特意请先生给他取的。说要取的文绉绉一点,好让人一听就是个体面的读书人。
也正是沾了沈长安的光,宋淑娘和沈宝娘才能时不时的偷懒。沈伸是不行了,毕竟家里男丁不多。
沈老太太李月娘不用下田,她一直忙活的都是家里的事情。
同样,沈曼娘是个老闺女,种地这种事情李月娘是绝不会让她做的。
可怜的只有沈南云他们一家三口,被当做牲口似的使唤,一整天不停。
今天沈曼娘是来送饭的。
沈南云姿容绝艳,素来被沈宝娘和沈曼娘不喜。宝娘是堂妹,只能时不时使一点小手段,曼娘却是不同。
曼娘是长辈,更别说李月娘和沈松还都护着她。
按照这老两口的说法,将来曼娘是要嫁给一个小地主的。
破衣烂衫也难掩绝代风华,沈南云一笑,激起了沈曼娘的妒意。
她把手上的饭篮子恨恨的放到地上,斥道,“笑什么?看到饭来了就高兴!平日里干活怎么不见得高兴?”
听到曼娘骂人,沈南云立刻收起了笑容,垂眸低声道,“知道错了。”
这日子是她选的,被羞辱也只能好好受着。
熟料,见到沈南云低眉顺眼的样子倒叫曼娘更生气。她眉眼如画,低头道错更是让人想怜惜。
若是男子见了,只怕想将她拥入怀中好生安抚。只可惜见到的是女子,这便是大错特错。
只见沈曼娘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推搡她一把,把她推到在地,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说你两句就在这里给我装可怜,装给谁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成天虐待你呢。狐媚子的脸到处勾男人,贱蹄子!”
沈同听到这话,在田里抬起了头道了句,“差不多行了,好歹是你侄女。”
此时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沈曼娘没人相帮,反倒是被训斥,骂的更难听了。
“娘说的不错,你就是个丧门星!搞的家宅不宁!”她理直气壮的指责沈南云,话说的是越来越难听。
只可惜沈南云一点也没搭理她,显得她无理取闹起来。
沈松是家里的老大,素来宠爱这个老闺女。加上沈南云又是个孙女儿,在他看来也就是个赔钱货,任由女儿骂去。
沈松不张口,沈同更不好越过自己的爹去训斥小妹。
于是沈曼娘越骂越光火,最后动起手来。
她抄起地上一把竹片子朝沈南云身上打过去,竹片破空的声音呼呼作响,她又下的死手,光听着声音就觉得疼。
沈南云被打在地上翻滚,每被抽到一下,身子就火辣辣的疼。
她咬住下唇,发出闷哼。嘴角被咬出血的时候,终于,郭莲儿的慈母心战胜了心头对沈曼娘的恐惧,冲过来拉住了沈曼娘的手。
她看了看沈南云,又看了看沈曼娘,嘴巴动了动,到底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是怯懦的把沈曼娘手上的竹片拿走。
听得她低若蚊吶的说道,“曼娘,别打了。芸娘知道错了。”
此刻田间无人,沈家的男人又不管他们,沈曼娘抬手便打了郭莲儿一巴掌。
嚣张、且肆无忌惮。
她指着坐在地上被疼的发抖的沈南云,厉声道,“你看看她像是知道错的样子吗?!这会子教训她指不定心里怎么骂我呢?看看她那张狐媚脸,要不好好管教,将来不知道能出什么乱子。”
说完又踢了沈南云一脚,还不忘呵斥郭莲儿,“大嫂,你也该有个做娘的样子了。你看看沈芸娘,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样不孝的人将来出了家门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郭莲儿连看都不敢看沈曼娘,只是低头啜泣,她搓着手掌,浑身拘束,像是被吓傻了,只是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芸娘从小就听话,不会不孝顺的。”
“曼娘你不要这样子,姑娘家这样打人不好。芸娘不会的。”
听到这话,沈松咳嗽了一声,不满的看了沈同一眼,而后又深深看了看郭莲儿。
沈同明白了,郭莲儿哪配教训曼娘啊?一个生不出儿子的老女人,想到她给自己这辈子带来的憋屈,还有父亲不赞同的目光,沈同把锄头一扔,朝郭莲儿冲过去。
他揪住郭莲儿的头发进行撕打,边打边骂:“我家人也是你配说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好意思教训别人?看看你这个鬼样子,谁见了你都晦气!……”
郭莲儿被打的又哭又跳,却又不敢还手。
沈南云看的气在心头,却碍于身上疼痛,无法相帮。
郭莲儿算是把她的打骂给引到自己身上去了。
一旁的沈伸在幸灾乐祸的看戏。郭莲儿和沈南云在家里总是被打,他习以为常,听到她两母子哭喊,就跟镇上戏园子里的角唱戏似的。而且她们比唱戏有意思多了,一个像疯婆子一样到处跳脚大哭,另一个闷不做声被打的浑身青紫。
沈南云看着郭莲儿被打,心头麻木。这一幕已经上演了十年,多一场少一场,并无所谓。
一想到这儿,沈南云猛地心头一跳。旋即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施加于自己的打骂无动于衷的?
这个想法太过可怕,让沈南云脸色骤变。
她是个女魔头啊,想过的是平淡的生活,不是任人欺凌的生活啊!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归于平淡的决定做错了。
事事多纷扰,农家也并不一定代表着安宁。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贫穷并不代表着安贫乐道,就连乞丐都会为了一口吃食而和其他乞丐打架,遑论其他?
一想到后半生有可能深陷在因贫穷而产生的无穷无尽的麻烦里,沈南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想要的,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任性自由,不是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纷争。
**
到了傍晚,一行人伴随着小声的啜泣声回了家。
郭莲儿一贯是哭起来便没完没了的,沈家人也早已习惯。只是她的哭闹声又委实让人厌烦,事故每每低声哭泣,只会让她挨打更甚。
晚饭时,沈曼娘颠倒是非添油加醋的说了白天的事情,让李月娘大为光火,连饭都不让她们两母女吃,直接就给赶到放农具柴和的杂货间去。
杂货间里有一股子浓浓的粉尘味,伴随着霉味和其他各种古怪的味道掺杂在一起,呛鼻得很。农家常备的药材也在此处安放。
郭莲儿常常会被婆母关在这里,趁着无人之时,她偷偷在杂货间里藏了点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把沈南云安置在一块稍微赶紧的地方,心疼的看着沈南云身上的伤,道,“你等着,娘去给你拿药。”
郭莲儿小声的在一堆杂物里认真翻找,沈南云微微一动,身上的伤让她倒吸冷气。
很快,郭莲儿拿过来一个小罐子,罐子里头装着绿色粘稠的膏状物。也不知是什么做的,郭莲儿说是能治伤,开始认真的给她涂抹起来。
沈南云看着伤势比她还重的郭莲儿,心头划过一抹同情,“你先给自己擦吧。”她小声说着。
回家的时候郭莲儿被李月娘打骂了一场,还在沈南云被打的时候护住了她。看着浑身青紫,也怪惹人心疼的。
郭莲儿安抚的朝沈南云笑笑,眼里含泪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芸娘,你放心吧,娘没事。你才要紧。”
沈南云不忍,“我自己可以擦。”她把手缩了回来。
郭莲儿拉住她的手,细细摩擦,仿佛在看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芸娘,娘没事的。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才是。只要你能好好的,就算叫娘去死也甘愿。”
她仔细给沈南云擦药,一边说道,“都怪娘没用,你外祖家没人,才会让你被这样欺负。”
“娘也不敢和他们吵,咱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妇人家,能争吵些什么?要是你爹把我给休了,那才真真是要命。芸娘,孤苦无依的妇人你知道会有多苦吗?比现在还有苦上不知道多少倍啊。”说着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她抹了一把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芸娘,你放心,你已经十岁了。再过两三年,李伯父就会带着伯言上门提亲,到时候你就能离开沈家了。”
“李伯父一家是好人,当年和你外祖父关系好,定下的亲事也还作数。这几年在镇子上做小买卖,家境也宽裕。我听说伯言也是个上进的。将来你嫁过去,日子不会差。”
她握住沈南云的手,满脸温柔,“芸娘,娘将来啊,还得指望着你呢。”
说着,破涕为笑,努力想让沈南云开心。
沈南云看着郭莲儿脸上的笑容,勉为其难的挤出一抹笑意。
她实在笑不出来,这个可怜可悲的女人,把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郭莲儿胆小、怯懦,沈南云每每看她,都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恼火。
她觉得郭莲儿会落到这步田地,全是咎由自取。
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郭莲儿的母爱没能带给沈南云生活半点好处。
可有时,她又不知道自己是在气郭莲儿的胆小,还是在气生活的无奈。
郭莲儿说的是对的,她没有办法。
郭家无人,沈家又是个混不吝不要脸面的,没人愿意为她们娘两出头。
也正像郭莲儿所说,一旦她被休弃,无娘家可归,最后也只能去那种最下等的窑子里讨一口饭吃,等着老死。
正厅里沈家一家人正在吃饭,吃饭时的说笑声时不时传来,显得她们两人更为凄凉。
李月娘说,“我家曼娘长的越发俊俏了,再过一段时日,一定给你找个好郎君。”
回应的是众人的调笑声和沈曼娘羞恼的骂声。
宋淑娘也打趣自己女儿,“等曼娘找了好人家,千万别忘了宝娘啊。宝娘将来可想要小姑姑给找个如意郎君。”
“娘,你别胡说。”
“就是啊二嫂,我还没嫁人呢,尽是胡说八道了你。”
宝娘曼娘两人娇声斥责着。
沈松喝了两杯酒,接话吹嘘,“我沈家在北漠镇也不算差,总得给你们找个好人家。放心吧,曼娘我好好张罗,宝娘也不差的。”
紧接着是宋淑娘欢喜的大叫,“哎哟,宝娘,还不快谢谢你爷。”
“……”
杂货间内一片昏暗没有灯光,沈南云看着窗户外透进来的正厅内的光亮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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