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问,她不确定。虽然相信江生,但她也曾相信过陆则西。
如果说了,要是连江生都放弃她,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不说罢。
是夜,夏罗睡得很不安稳,噩梦连连。梦里她挂在悬崖边,江生抓着她一只胳膊。
陆则西走过来,和他耳语几句,他松开了手,她身子急速下坠,耳边是凌厉呼啸的风声。
夏罗尖叫一声,挣扎着醒过来,冷汗涔涔。
一连几天,她都睡得不怎么安稳,生活像被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得她血肉横飞。
周五下午,江生给她发来微信,说他已经到北京了。
夏罗卡着点准时下班,打了个车返回租屋。
一下车,她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小区。上楼,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在插进锁眼时,突然犹豫了。
她该用什么样的面目见他?她心底藏着一个腐烂的秘密,对他是否公平?
她隐瞒这件事,于他来说,算不算欺骗?
夏罗忽然没有了信心,不知道见到他时,自己能不能还和从前一样自然。
正愣着,忽然门被拉开了,江生站门后,客厅橘色的暖光给他身上染了层金色。
“我就说听见了脚步声,果然是你。”江生笑说,见她还愣着:“怎么不进来?”
夏罗回过神,挤出个笑,顺手把钥匙放回包里,有点不敢看他眼睛:“你回来还顺利吧?”边说边换上拖鞋。
“顺利。”江生在她身后关上门,大手一伸,把人捞进怀里,挑起她下巴,贪婪地看着。
夏罗不得不与他对视,心如鼓擂,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江生视线在她脸上巡梭,发现她眼底有红血丝:“是不是没睡好?”
夏罗扯出个笑:“可能刚上班,压力有点大。”
江生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下。
本想浅尝即止,但食髓知味,他知道她吻起来有多甜多软,吻了第一下,就忍不住有第二下,第三下……
他干脆把她整个人抵在门上,舌尖探进去,肆意索取。
夏罗却只是被动地承受,没有感到任何欢愉。她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人类的感受,是可以被情绪左右的。她以前有段时间特别压抑,就会连味觉都失去。
而现在,是因为陆则西在她心里扎进了一根刺,她只有拔掉它,才能继续前行。然而拔掉那根刺,她也许会死。
片刻后,江生也察觉到她不对劲。从前吻她,她的身体都会给他最热切的反应,今天却有些不在状态。
他没有再继续下去,直起身子,握住她的手:“你应该累了,先吃饭吧。”
夏罗被他带到餐桌边,坐好,看着他把饭菜盛出来,两菜一汤,都是她爱吃的。
“江生……”她嗫嚅了下嘴唇,望向他的视线有些闪烁:“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江生认真地望着她。
夏罗放桌下的手指绞在一起,须臾后,又慢慢松开,脸上扯出笑:“没事,不着急,以后再说吧。”
江生若有所思。他看出她有心事,但他不想逼她:“好,那就以后说,今天先把肚子填饱。”
吃过饭,两人下楼去溜达了会儿。小区附近有个商场,前面有块空地,晚上有许多老年人聚集在那儿跳广场舞,放着特喜庆的音乐,有集体跳的,也有一对对儿跳双人舞的。
江生牵着夏罗的手,十指相扣。路过广场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江生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夏罗望着那一对对手拉手跳舞的老人,心生羡慕:“你看他们多好,头发都白了还是在一起。”
江生握紧她的手:“你要是想,我们也可以那样。”
夏罗回过头望着他,良久后:“江生,你记不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放开我。”
江生点头:“我记得。”
夏罗仍旧不放心:“你一定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好吗?”
江生心下奇怪:“你今天怎么了?”
夏罗扯开嘴角:“没,没什么。我就是怕你不记得了。”
……
散完步回到家,尽管时间还早,不到十点,但她很疲惫,洗漱完就回房了。
把卧室门关在身后,夏罗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独处,不用再在江生面前硬撑没事。
她背靠着门,一点一点地滑下去,直到整个人坐在地上。
在重遇陆则西之前,她曾经想过要不要把她的过去告诉江生。
但她那时想着,再等一等吧,多给一些时间,等他们之间的感情足够深厚,要像大树的根,深深扎进泥里,到那个时候,再告诉他。
可见了陆则西之后,她感觉自己一夕之间,被逼上梁山。
陆则西的个性,她太清楚,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就算她不说,他也会想方设法地告诉江生。
与其让江生从陆则西那儿听到她的事,倒不如她先亲口承认。
只是,她太害怕失去他。理智上她真觉得他不会在意这些,但总怕万一。万一他不能接受,那她怎么办?
她无法想象好不容易抓到的幸福就这样毁灭,那会比死更让她难受。
说,与不说,都是折磨。
夏罗在地上枯坐了大半夜。
破晓时分,她忽然想通了,把心一横,决定赌一把,死就死,早死早超生。
与其这样受折磨,不如手起刀落,来个痛快。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卧室飘窗上她买了个宜家的小桌子放上面,闲暇时间用来读书写字。
此刻那上面放着她的练字工具。
在小桌边坐下,她抽了一本素色的练字本,拿起钢笔,借着窗外的光线,把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
江生:
我想告诉你关于我的事,但我没办法当面说给你听。我害怕在你脸上,看到和他一样的表情。
也许在我们开始这段关系之前,我就应该告诉你,但我太害怕,所以没能做到。
在我五岁那年……
夏罗把当年发生的事写上去,边写边委屈地掉泪,眼泪落到练字本上,钢笔的墨都化开了。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到现在还在受惩罚?为了一件自己没错的事,去求别人的原谅?
信的末尾,她写道: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能接受,就到广场来,我在那里等你。如果不能,也不用告诉我,默默离开就好。
写完信,她轻轻打开卧室门,来到客厅,把本子放在餐桌显眼的位置,然后看了眼在沙发上熟睡的江生,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夏夏也渴望被生生完全接纳
看到昨天大家的留言,很感动,也让我知道其实读者的包容度是很高的,谢谢,手动比心。
第41章
天刚擦亮,广场只有零星晨运的老人。夏罗坐在冷硬的长凳上,呼一口气,瞬间化作白雾袅袅上升。
她把双手拢在一起搓了搓,手指仍旧冰凉,天再这么冷下去,估计就要通暖气了。
星期六早上,广场的一切都看起来有些寂寥,灰扑扑的感觉,商店关门闭户,地铁站前,卖早点的小摊都只出了一半。
夏罗放空地望着眼前的水泥地。她不知道江生什么时候会看到那封信。她希望他不要看到,又希望他看到。
坐在那儿的时候,她曾想过偷偷地跑回去,一把火烧掉那封信,不留任何痕迹。
但她又怕,怕回去的时候,江生连人带行李已经不在那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广场上出现了一个小姐姐,看起来年纪比她大一些,个子有点高,长发大波浪,模样挺漂亮,手上牵着一只奶油色的拉布拉多犬。
路过她面前时,夏罗下意识地逗了下那狗:“嘬嘬嘬。”
狗狗听见声音,立刻狂甩尾巴朝她走过来。那小姐姐用的可伸缩的牵引绳,见她不怕狗,就没有控制。
狗狗走到她面前,拿头蹭了蹭她膝盖。夏罗抱着狗头一阵狂撸,她可喜欢拉布拉多了,以前看导盲犬小Q,就特别想养一只。
但她没有自己的房子,所以养猫养狗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它叫什么名字呀?”
“八斗。才高八斗的八斗。”
“几岁啦?”
“快六岁了。”
夏罗低头看了看它腹部,有小弟弟,原来是条公狗。
狗狗一直拿头狂蹭她,两条前腿还站起来,要和她抱抱。
主人小姐姐在边上看得一脸无奈:“不好意思啊,它从小就喜欢漂亮妹子,骚得很。”
“没事儿。”夏罗抱着狗狗摸头:“什么时候我也能养一只就好了。”
小姐姐心念一动,走过来把牵引绳放凳子上:“要不你替我看会儿,我去那边买早餐。”
夏罗一愣:“你不怕我把狗给你偷了吗?”
小姐姐上下打量她一眼,笑了:“我这狗九十多,快一百斤,你看起来还没它重。再说它认主人,虽然喜欢你,但不会跟你走。”
说着她拍了拍狗头:“你乖乖在这儿陪姐姐,我买包子去,一会儿回来接你。”
狗狗像听懂了似的,老实地在夏罗脚边坐下,目送主人去不远处的小摊子买早餐。
夏罗好奇地望着它:“你真能听懂人话啊?”
狗狗望了她一眼,不吭声。
夏罗摸着它的头,皮毛油光水滑。
她轻声问:“都说动物有灵性,那你告诉我,待会儿姐姐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呢?”
狗狗凑近她,闻了闻,在她手上舔了下,然后伸出右前爪,要跟她握手。
夏罗被逗乐了,伸手握住它沉甸甸的爪子:“好,那我就当作你说我会上天堂。”
不一会儿,主人小姐姐回来了,手上拎了两份早餐,递了一份给她:“你应该还没吃饭吧?”
夏罗赶紧摆手:“谢谢谢谢,但我不用了。”
“拿着吧。”小姐姐强势地把早餐塞她手上:“我天天大早上遛狗,因为这个时候人少,我狗大,怕吓着别人。从来没见过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这么早在这儿发呆的。”
夏罗怔了下。原来她注意到了。
小姐姐在她旁边坐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发呆,但不要不开心,我把狗借你撸。”
夏罗顿时眼眶发酸,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意外地温暖到让她想哭。
“你要是想养拉布拉多呢,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我也算有点经验。”小姐姐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夏罗吸了吸鼻子,笑了。她明白,她是想让她高兴起来。
和小姐姐聊起养狗的事,不觉时间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余光里,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子,正朝她跑过来。
夏罗抬头望过去,下意识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小姐姐看看来人,再看两人之间眼神的胶着,顿时明白了什么,拍拍狗头:“八斗,跟姐姐说再见啦,我们走了。”
狗狗听话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主人身后回家了。
夏罗无暇分心,视线只能落在他身上,连眼都不敢眨,生怕动一下,他人就会变成泡影消失。
江生飞奔到她面前,胸口剧烈起伏:“对不起,我去早市买了菜回来,才看到你的信……”
夏罗没说话,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眼眶里渐渐堆起泪,越来越多,最后盛不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
看见她哭,江生心里比死还难受,连忙替她擦掉眼泪,抱进怀里柔声哄着:“不哭不哭,没事了,我在这儿。”
夏罗脸埋在他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哭不出声,只发出压抑的抽噎。
“我说你昨天怎么那么反常,原来是因为这个。其实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会不接受你?”江生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是你受过的伤害,并不是非得告诉我,把这种事拿出来说,你也很痛苦吧。”
夏罗揪着他衣服,把眼泪蹭得他胸口到处都是,然后慢慢抬起头,眼神有点虚,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真不嫌弃我?”
江生摸了摸她哭得湿漉漉的小脸,眼含深意:“你想我怎么证明?”
“……”夏罗一时说不出话。这种事要怎么证明?
江生笑了笑,微微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初生的晨光下,两人肆无忌惮地拥吻,仿佛偌大的天地间,再没有其他人。
直到吻够了,江生才牵着她回家,一路都搓着她快冻僵的小手。
打开门,夏罗便看见那封信躺在餐桌上。她走过去,拿起来,转身到厨房,打开燃气灶,烧掉。
这个世界,只要有一个人能接受全部的她,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一直以来,她都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怎么也到不了尽头,如今终于有张安全网接住了她,她不用摔得粉身碎骨,万念俱灰。
江生见她双眼布满血丝,想必是一整夜没睡:“我给你热杯牛奶,喝了回去睡会儿吧。”
夏罗点点头。把所有秘密告诉他之后,她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精神一旦松懈,倦意也随之袭来。
喝了奶,老实地躺床上,江生替她掖好被角,揉了揉她发顶:“好好睡。”
夏罗小声的嗯了声。
这一睡,就睡沉了,直接到下午才醒过来。
起床,来到客厅,看见江生坐在餐桌边看书,夕阳的余温笼在他脸上,看起来异常柔和。
夏罗怔愣地看了会儿,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一场梦,他真的在。
江生余光瞥见她,停下翻页的手:“睡得好吗?”
夏罗嗯了声,走过去坐他腿上,翻了翻他在看的书:“无人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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