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罗依谢了他的忠告,在城中找了一间酒肆吃饭喂马。原本该是热闹的早市,如今也是人烟稀少,店里的掌柜和小二闲来无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这种时候还敢去北边。”掌柜趴在柜台上,一脸地好奇。
谢罗依灌了几口茶,抹了抹嘴道:“我是北方人,家人都在那儿,当然得回去。”
掌柜叹了口气,摇头道:“话是没错,但还是保命最重要。小老儿看姑娘容貌俊秀,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怕羊入虎口?”
掌柜的说得如此直白把谢罗依逗笑了:“不怕。”
掌柜不死心,又道:“你不如就在这城里住下,好歹大明城也有高楼深壑,叛军不一定能打进来。”
谢罗依心念一动,问道:“我离开时并无半点征兆,怎么就那么突然?这临川王是抽了什么风吗?”
掌柜听她这么一说,赶紧示意她小声点,从柜台后移到她桌边,压低声音道:“你也知道是临川王起的兵啊?”
谢罗依点点头:“进城时听一大哥说的。”
掌柜的叹道:“本来大家都不知道的,就在前天晚上不知谁满大街的洒檄文,说临川王要清君侧,铲除大奸臣镇国公西群山和其党羽,这下好了,城里就炸开了锅。我儿子还说隔壁的大禹城、高唐县还有周边其他郡县都收到了檄文!别说你觉得突然,我们都好突然啊,这临川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谢罗依道:“那檄文能给我看看吗?”
掌柜的摇摇头。
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小二突然凑到两人面前,压低声音道:“官府都收缴了,谁还敢留着啊。”
掌柜又点点头道:“哎,我也不知道这临川王是怎么想的,好好的王爷不做,非得去做这要命的事。”
那小二却一改常态,有胆量和掌柜对峙:“可不能这么说,临川王是为民除害!”
路见不平
谢罗依可不管他有没有为民除害,她只知道澹台成德一旦起兵,她们谢家必定凶多吉少,她现在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京都。
用过早饭又稍作休息,她跳上马背急匆匆地出了大明城。按脚程来算,今晚她就可以到达苍惠城,明日中午前就可过齐州,在晚间到达京都。
突然,她犹豫了起来,苍惠城往西就可直达太古,她要不要先去……
她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个该死的念头甩了出去。
越靠近京都官道上越是乱哄哄,很多地方戒严,谢罗依生怕暴露,只得往山间小道上走,这一来就耽误了行程,夕阳西下时她还未赶到苍惠城。
忽然山道下传来女子的尖叫和马匹的嘶鸣,谢罗依猛地勒住马,借着微弱的光透过树林望去。女子骑的马被几个散兵油子拦下,女子在调笑中被拉下马背,摔在男人堆中,瞬间就湮灭了,只能听见一声声的惨呼。
谢罗依握紧缰绳,如果不是澹台成德起兵,这里或许还很太平,至少这些散兵油子不敢在光天化日的官道下强抢民女。如今她一路行来,官道上许多驿站人去楼空,还有一些甚至被大火付之一炬,时而有散兵路过,还有一些山匪趁乱而下,流民越来越多,但大家都各管各的,每个人都急于奔向相对安全的南方。
她又想到了那句话,天下亡百姓苦,天下兴百姓苦。
女子的尖叫再次划破耳膜,谢罗依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策马扬鞭从山林间俯冲而下。
那几个散兵油子哪里想到此刻会有人出现,而且还出现在他们后背。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调转身子就被冲下来的谢罗依挥鞭胖揍,一时间哀嚎阵阵。
有机灵的躲了过去想到要拔刀反击,谢罗依哪能容他们有片刻喘息,马鞭不停,越抽越用力,他们既近不了身又腾不出手反击,最后只得落荒而逃。
等他们逃远了,谢罗依才下马将蓬头垢面瑟瑟发抖的女子扶起,两人对视后竟皆啊了一声,喜形于色。
“娘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额……连翘,你怎么跑出来了?”
“殿下让我来找你。”
“他让你?来找我?”
谢罗依搞不懂澹台成德的路数,他是脑子进水了吗?让一个弱女子在这硝烟四起的时候来找自己?
“我们先离开这儿。”
谢罗依帮连翘整理了一下衣裳,两人就跃上马背匆匆离开,直到赶在太阳落下的最后一刻进了苍惠城旁边的一个小村落,才稍稍安了心。
“没想到这里的人都走光了。”两人走在荒芜的田间,连翘忍不住感叹,“我记得昨日离开时还有人在呢。”
“澹台成德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出来?”谢罗依的语气不大好。
连翘急忙解释道:“我不是一个人,我和止境一起出来的。半路遇上一伙流寇,止境为了保护我让我先走,但我们走散了。”
谢罗依道:“他为什么让你们来找我?”
连翘道:“殿下接到消息,说您在陆阳失踪了,小桃姐和真真姐都没有您的消息,所以殿下就急了,怕您遇到什么危险又或者受了伤,就让我们赶紧来找。”
“小桃和真真没事?”
“她们没事。”连翘不知她为何是这种反应,“她们已经和殿下联系上了,只是小桃姐姐担心您,与我和止境分两路来寻您。”
谢罗依沉默了,小桃和真真落入陷阱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为什么折返又和澹台成德联系上了?
连翘见她不说话,又道:“殿下本想亲自过来的,但是战局焦灼,所以就……其实殿下很关心您的!”
谢罗依冷哼一声:“他若真关心我就不该起兵造反。”
“是陛下逼的!”连翘高声争辩。
谢罗依诧异地看着她,印象中这个纤弱的女孩从未如此大声说过话。
“你倒是会为他着想。”
“是真的!”连翘急红了眼,“您走后陛下就派重兵包围了王府,说有人密报殿下要谋反,将王府整个查抄。幸好殿下不在家,才躲过一劫。”
谢罗依觉得蹊跷,皇帝为何要无缘无故地查抄临川王府?他都忍了这么久了,再忍些时候自己就能将金天鹿带回来给他,不管真假,好歹先拿到手辩辩真假,为何突然就沉不住气了?
她知道其中缘由问连翘是问不出来的,只能与她先找个落脚点过夜再说。
逛了一圈总算发现一家亮着灯,连翘去敲门,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他见是两名女子便将门开得大了些,问道:“你们要做甚?”
连翘笑道:“大哥,我与我家娘子赶路赶得有些晚了,想在此借住一宿。”
中年汉子瞄着两人,刚想说话就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彪悍的女声:“他爹,谁在外面?”
中年汉子忙道:“来了两个借宿的女郎。”
中年汉子身后闪出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见门外是两个年轻女子,一把推开自家男人道:“我们这儿住不了人,你们快走吧。”
说完就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女人的叫骂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让陌生人住进来,老娘看你是好色不要命!”
男人连连求饶:“我没有啊,我真没有,我都没看她俩……”
女人骂骂咧咧:“这两个狐狸精你还敢看……”
连翘尴尬地站在门口半天没回过神来,真是莫名其妙被骂。
谢罗依向她招手道:“回来吧,我们去前面的寺庙看看。”
她指的那座寺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但不管怎么说总好过要露宿荒野。
佛像庄严,香案却七倒八歪;屋梁虽在,蛛网却自悬翁牖。
连翘刚要仔细打扫一番,谢罗依已倚墙坐下。
“娘娘地上脏。”
“没事。”
细心的连翘却发现她不对劲,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马上按住她的脉搏,不禁皱起了眉头。
“娘娘,您这是……”
“没事没事,就是腿有些疼。”谢罗依安慰她,指着一边的包裹道,“帮我把药拿来。”
连翘拿来药,掀开她的裙裾,已见膝盖关节凸起,双腿红肿得吓人。
“您的腿受过重击?”
“没有……”
“不可能没有。”连翘细细地查看,严肃地道,“您最好告诉我实话,不然这腿怕是要废了!”
这么严重?连翘的话把她吓了一跳,便将洪小胖的锁骨术告诉她。
连翘听完后沉吟道:“我不懂什么锁骨术,但我知道若娘娘这几日必须好好休养,不能再赶路了。”
“那怎么行!”让她待在这儿不动,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
连翘道:“可您现在赶回京都又能有什么意义呢?王府和谢府都已经在皇帝的掌控下,您回去无非就是一个质子,多了一个可以威胁殿下的筹码。”
谢罗依道:“这话是他教你说的?”
连翘一愣,谢罗依又道:“如果我不回去,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娘家被临川王的鲁莽决断拖入深渊?谢家就活该为他的野心家破人亡吗?”
连翘垂下头:“殿下说了,皇帝不会杀谢家的。”
“不会?”谢罗依冷笑一声,“他凭什么这么认为?”
连翘道:“殿下说,如果皇帝动了谢家,您就不会回来了。”
谢罗依默然,敢情在澹台成德眼里她就是条大鱼,人人拿着钓竿等着她上钩。
半晌,她才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连翘挠挠头道:“殿下还说有些事他现在没法跟您当面解释,但是他是一心为您好,希望您能回陆阳或者临川,那里比较安全。”
听了这话谢罗依也明白了,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澹台成德果然是有预谋地将她骗走的。
连翘攀着她的手臂哀求道:“娘娘,您就可怜可怜殿下的一番苦心吧!”
谢罗依笑了:“你先帮我治腿吧。”
连翘很激动,她觉得谢罗依终于被说服了。然而只有谢罗依自己知道,她不是被说服了,而是两条腿疼得没法动,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两人用过简单的晚饭后便各自就寝,然而这天晚上谢罗依疼得一夜未眠,辗转反侧把连翘都吵醒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说要去附近山里采药,谢罗依怕她独自一人不安全,连翘却不肯,说她的腿不能再耽搁了。
她提心吊胆地等着连翘回来,看到她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连翘一刻也不停,忙着生火煎药,那两大碗黑漆漆的浓稠药汁,看得谢罗依直反胃。
“为什么我要喝那么多药?”她皱着眉,平生最讨厌喝药了。
连翘咬着唇道:“还不是为了您的身体。”
谢罗依扭过头去:“一碗就能把我喝吐,你还弄了两大碗,你这是让我当饭吃啊!”
“不是的。”连翘支吾道,“我只是有些事还不确定嘛。”
“不确定你拿我当试药的?”谢罗依瞪大了眼十分不爽,她捏着鼻子将药碗推远了些,“别弄那么麻烦了,你就把草药剁剁碎,敷在我腿上就行。”
连翘立刻反驳:“不行,这样太刺激了。”
瞧她那认真的样子,谢罗依哭笑不得:“小丫头,咱们现在也算是在逃难中,早些治好早些安全,别说刺激了就是虎狼之药也得用呀!”
连翘听她这么说,莫名红了脸。
喜忧参半
见连翘脸红,谢罗依心想人家还是个小姑娘,自己怎么就能口无遮拦地说些虎狼之词呢。哎,这下好了,不知道她想哪去了。
“好连翘你别多想啊,我的意思是喝这么多药容易腹胀,腹胀了就吃不下饭了,咱们要多吃饭才能保存体力不是。再说了,我这是外伤,外敷即可。”
连翘愣怔地看着她,颇有见识地点点头:“娘娘说得是,您快趁热喝了,我去煮饭。”
还是要喝药啊!谢罗依觉得自己好命苦。
在连翘如盯敌人般恶狠狠的注视下,她硬着头皮将两大碗要都灌进了肚子里。也不知是灌得有些急还是药味太重,她反而将一小半的药汁呕了出来。
“你看看,我就说嘛。”她抱怨地看着连翘。
连翘却边收拾边安慰:“不要紧的,晚上再来一剂就好。”
看着连翘忙碌的身影,谢罗依无奈地问道:“连翘,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你不会让我一直待在这儿喂蚊子吧?”她现在都快怀疑这小丫头是澹台成德派来惩罚她不听话,故意从不愁吃喝的庄园换到了没吃没喝的破庙。
幸好这里人烟稀少,平安过了几日后谢罗依可以站起来走路了,红肿消退,腿也没那么疼了。
她执意要继续赶回京都,连翘却执意阻拦,弄得谢罗依火冒三丈,真想将她绑了扔去山里。
连翘似乎觉察出了危险,离她远远地道:“您可别动气,小心身子!”
“死丫头,你是欺负我走路不利索拿你没办法是吧。”她气得要去抓她,为了不让她走,这丫头还偷偷地将马匹藏起来了。
连翘跺脚:“我是有苦衷的嘛!”
谢罗依气笑了,骂道:“你的苦衷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那么听你那狗主子的话!”
“哎呀,不是的!”连翘急得脸都红了,“我是觉得娘娘有了身孕!”
谢罗依瞬间闭嘴,她被惊着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本来就不自信的连翘被她这么一说就更不自信了,垂头丧气地道:“我也只是隐隐搭出了脉象,要等再大些才能确定。”
谢罗依想起来了,有几次她因为一些原因的确没有及时服用避子汤,难道就是那几次中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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