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的打击是澹台成德承受不起的,他噎住了,惊恐地望着胸有成竹的她,她,她想到了什么?
这时,止境喊道:“爷、谢姑娘,谢府到了。”
谢罗依掀开帘子刚要下车,突然像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吓般缩了回来:“止境大哥,我们能走后院的小门吗?”
“啊?”止境一时没转过弯来,他记得当时自己问她时,她说自己是谢运大人的长女,既然是官宦小姐为什么要走下人们走的小门,还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他心里生了疑窦,莫非她一开始就在骗人?
“快往后门走呀!”谢罗依催促着拍了拍他。
止境刚准备重新拉起马车,谢家大门突地打开了,数个家丁拥着一位贵妇人跨过高高的门槛。
贵妇人身旁的嬷嬷快步走到车前,按住止境,毕恭毕敬地对车里道:“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谢罗依面色突然煞白,帘子还未放下,头也没缩回,知道再难瞒住,此刻也顾不上身边的澹台成德,“嗯”了一声后,跳下了车。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谢姑娘突然怂成了小白兔,澹台成德心头的一口恶气终于舒畅了,但好奇心却驱使着他撩起一角窗帘。
被众人簇拥的贵妇人见她下车,冷哼一声对左右道:“京都里的大家闺秀们就属咱们谢大小姐最引人注目了,夜不归家的,也不知道和哪个野男子在外面鬼混。”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尖锐锋利,在春风和煦的季节里如一把凌冽寒风刮进了澹台成德的耳中,这个谢家主母实在太放肆了,谁给她的胆子竟然诬陷自己是野男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门下之争
脾气不大好的临川王在马车里的一声冷哼差点把天哼出个窟窿,就连想装聋作哑的奴仆们都没法装下去了,他们偷偷瞧着自家主母的脸色,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饶有兴趣地在心里打着小九九,这车里的野男子到底是谁?
谢家主母冯氏可以自持身份不与车里的“野男子”一般见识,但作为主母身边的贴身嬷嬷就要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了,所以嬷嬷十分有眼力劲地对着止境一顿吼:“你们是谁府上的?胆敢拐着我们大小姐彻夜厮混!”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借着打击澹台成德的时候最大程度地将谢罗依的名声毁个七七八八,真是好手段啊。
若是一般人也不敢与朝中权贵谢家叫板,可这车里坐的不是一般人,加上最近这位主儿心情不好,就容不下一个碎嘴的嬷嬷在一旁叫唤了。
“谢家每年拿朝廷那么多俸禄,怎么连一条狗都喂不饱?”澹台成德掀起车帘,气势汹汹地钻了出来。
嬷嬷不认得他,但见这公子神情苍白,衣衫破败,还瘸着一条腿,心里就生了轻视之心,怒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家主母面前如此放肆!”
止境倒吸一口冷气,这婆子大概是疯了,敢这么跟主子说话。就连谢罗依都微微侧目,给嬷嬷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枪打出头鸟,这鸟儿算是找到了。
澹台成德在谢罗依处受的气正没地儿发泄出去,现在来了个不要命的婆子正中下怀,他抬起伤腿,居高临下地踹过去,将婆子踹翻在地。
嬷嬷摔在地上哼哼唧唧地惨叫,澹台成德也捂着自己的伤腿,心中暗自懊恼,太用力了,实在太用力了。
谢罗依赶紧上前扶住他,关怀备至:“有没有伤着?你也真是的,明明有伤何必动怒呢。”
止境将二人护在身后,怒目叱道:”谢家沽名钓誉,想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平头百姓!”
谢罗依眼睛微微一跳,真是有其主就有其仆,这个止境跟澹台成德一样,喜欢胡说八道,他们算哪门子平头百姓哟。
冯氏保养得甚好的脸颊气得起了皱纹,饶是涵养再好再憋也要憋出内伤了,她对左右道:“别去管这两个疯子了,把大小姐给我带进来。”她声音不大,却落进了澹台成德的耳中。
他小心思活动起来,头一回主动地抓住谢罗依纤细的手臂道:“这是你老娘吧,她竟然敢骂我是疯子,你说怎么办?”
谢罗依一愣,满京都皆知她谢家大小姐与如今的当家主母冯氏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这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将这烫手的山芋推给自己,还问自己怎么办,这是明摆着要看好戏了。
冯氏不屑与澹台成德争执,皱眉对身边的嬷嬷道:“还愣着干什么,谢家大小姐当街与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真是丢人现眼。”
就在下人们冲过来时,谢罗依朗声道:“夫人,我觉得我们应该将这位公子请到府内好生款待,若不是他昨日救我性命,今日我也没法站在这儿了。”
围观众人皆点头,原来是救命之恩啊。
澹台成德故意露出得意之色,一副戏入高潮的兴奋脸,冯氏倒是有些惊讶,收住了正要迈进府院的脚,想都没想便吩咐左右:“让账房拿些银子给他们。”
冯氏转身对站在阶下的澹台成德道:“多谢公子救下了府中大小姐,适才怠慢还望不要放在心上。”口中说着谢字,可那神情却是冷淡得很,无意与他们纠缠,只想快些打发了他们。
这时仆从已取了银钱来,冯氏看了一眼便让其将银子送过去。冯氏虽客气却疏远,毕竟她出生大家,应有的礼教修养还是有的,但那些家丁仆从可就不一样了,态度不屑,看着澹台成德就像在看一个骗子,就差没将那几锭银子甩在澹台成德脸上。
谢罗依在一旁冷笑着,这冯氏一直就没长记性,管教出来的奴才还真够势利眼的。
“放肆!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如此轻慢我家公子!”止境忍不了了,一把将仆从推开,银子咕噜噜地洒了一地。
见风使舵的谢罗依也护着他,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夫人可不能以貌取人啊。”这话说的无疑是在众目睽睽下打了冯氏的脸,将她的秉性一把撕开。
冯氏气急,怒道:“你身为晚辈怎能如此与长辈说话!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尊长!你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她与这野男子拉开,免得光天化日之下再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来!”
仆从们一哄而上来拉扯谢罗依和澹台成德,有不知轻重的差点没将谢罗依的手拉得脱臼,她干脆顺势一倒,惨叫一声。
澹台成德下意识地想拉住她,却在混乱中惨遭毒手,本就有些坏的衣袖被扯破,仆妇们的指甲在他细嫩的肌肤上拉出一道血口子。
这下止境也傻眼了,他实在没想到谢府的下人都这么彪悍,竟敢对主子下毒手。他气得抓起车上的鞭子,挥鞭横甩,将一众乌泱泱的仆从扫翻在地,一时间谢府门前鬼哭狼嚎,乱成一锅粥。
目瞪口呆的谢罗依看看澹台成德一副十分满意的模样,而他身边的止境则一张要吃人的面孔,围观的街坊邻居们指指点点,看热闹不怕事大。
她机敏地爬起来:“这下惨了!”
澹台成德扭头望向她:“惨什么?你看清楚,受伤的人是我!”
他伸出手臂给她看,余怒未消,覆在她耳边幸灾乐祸地道:“我一定要向皇兄参你父亲一本,谢运管家不严,有谋害皇族之嫌。”
谢罗依震惊地望着他,没想到会为这点小事惊动皇帝,震惊之余愤怒地回击:“你这是公报私仇。”
“那又怎样。”澹台成德嘻嘻一笑,看上去颇为没心没肺,“皇兄待我最好,定会严惩你们谢家。”
谢罗依鄙视地扭过头去,心想,陛下忌惮你甚深,早就想找机会除掉你了,你还得意洋洋半点都没觉察出凶险?真是个榆木脑子。
她实在不解,就这样一个人,陛下为何还要布局去对付他,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就在她暗自讥笑他时,耳边传来一阵暴吼:“吵什么!”
听这声音谢罗依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她的父亲谢运下朝回家了。她暗暗有些兴奋,轻轻地拉了拉澹台成德的衣袖,藏在他身后怯生生地道:“父亲回来了,他要知道我与夫人起了争执,定要重重罚我的。”
澹台成德继续装糊涂:“那位夫人不是你娘吗?”
若换成其他人谢罗依定要一个白眼甩回去,但对面是攻略对象澹台成德,她只好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了:“我亲娘早死,这位夫人是父亲的续弦。”
澹台成德一点也不意外冷着脸道:“瞧你这样子,倒是挺怕她的。”
谢罗依小心翼翼地道:“父亲爱重她,而我又不是她亲生的,平时自然是能避就避,避不过起了冲突,倒霉受罚的总是我。”
一个年轻家丁带着讨好献媚的目的跑到谢运面前,舔着脸道:“老爷,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拐了大小姐一夜,一早上还来咱们府上行凶。”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颠倒黑白,不过这回还轮不上澹台成德生气,跟在谢运身边的管家已瞧见了他,哆嗦了一句:“老爷,那位贵人是……”
不用管家提醒,谢运也看见了澹台成德,急忙跨过轿辕,朝他这边小跑过来,深深地一鞠:“下……”
刚说一个字就被澹台成德虚虚托住,并向他使了个眼色,口中讥笑道:“谢大人这是怎么了?腰疼?”
谢运抹了把额上渗出的汗,恭敬地道:“还请贵客移步往陋室小憩。”
澹台成德冷哼一声,眼神如刀扫过谢府门前一众婆子仆从,最后定在了尴尬异常的冯氏脸上。
那一群捧高走低的谢府众人见自家老爷对这位貌不起眼的落魄公子毕恭毕敬十分谦卑,心里都惶惶不安起来,对澹台成德的态度也由轻慢变成了畏惧,纷纷避开了一条道让他通过。
邻里们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这神秘公子是谁时,原本人仰马翻的谢府大门已经悄然合上。
谢运亲自在前方引路,澹台成德带着止境和谢罗依在后,接着就是终于冷静下来的冯氏了。她颜面尽失,只得以假笑示人。
来到前厅,谢运将上座让给澹台成德,自己与冯氏陪坐,谢罗依则站在他身后。
待仆们上好茶水点心退下后,谢运这才离座拱手,向澹台成德告罪:“都怪下官家教不严,冲撞了殿下,望殿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两句话与刚刚冯氏的话虽差不多,可态度却诚惶诚恐,额头上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站在他身后的冯氏更是吓得抬不起头来,腰都快弯断了。
殿下?穿得破破烂烂,行为疯疯癫癫,这算是哪门子殿下?她真想咬碎了牙,怪自己眼拙。
澹台成德不说话,挺直了腰板坐着就是为了看谢运和冯氏身后的谢罗依,那一副低眉谦恭的卑屈模样,怎么就和刚刚调戏自己的厚脸皮女子判若两人呢?真是个有趣的妙人啊。
怜香不惜玉
谢运的老腰有点酸,抬头看到临川王澹台成德的目光正饶有兴趣地落在站在自己身后的谢罗依,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知道这次府中人冲撞亲王贵胄的罪名很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心头一松,提了声音又唤一声:“殿下!”
澹台成德回过神来,收敛的神色,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谢大人是仗着陛下的宠爱,纵容家眷口出恶言、家奴仗势行凶,目无王法欺压百姓,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谢运急忙谢罪道:“殿下说得是,下官的家眷家仆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实在是罪不可赦,但下官绝对没有目无王法欺压百姓,还望殿下明察。”
澹台成德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罪不可赦,那谢大人就说说看怎么办吧。”
“这……”本就是一句客气话,怎地这难缠的家伙还不依不饶了?谢运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瑟瑟发抖的冯氏,心中不忍,“还望殿下念在贱内是初犯,能手下留情。”
那冯氏听到谢运不为自己求情,吓得再也绷不住,双膝一软正要跪下时被身后的谢罗依一把拽住。
“殿下,夫人可是朝廷命妇,又是不知者无罪,您可不能滥用私刑。”谢罗依声音郎朗,眼光灼灼,抬起小下巴丝毫不怯懦。
澹台成德觉得这谢罗依什么人都怕就是不怕自己,他眯着眼:“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就这么算了?”
他注意到她握着冯氏的手臂不让她下跪有股强势的意味,顿时心中有了疑惑。
谢罗依微微一笑:“本来就是小事一桩,殿下何不高抬贵手,化干戈为玉帛。”
澹台成德也笑了,但他的笑很快就凝结在唇边,拍着桌子怒气冲冲:“这位谢夫人可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将本王好生骂了一顿,言语粗鄙不忍视听,凭什么本王就该被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了?”
他见谢罗依一愣,脸上显出洋洋得意的轻浮之色:“难道是说她仗着自己徐娘半老还有几分姿色……”
“临川王殿下!”谢运怒了,这话分明就是在调戏自己的夫人,太过分了。
形势转变得太快,澹台成德虽然没再说下去,但愤慨之色不减,谢罗依不愿双方闹得太僵,拉了拉谢运的衣袖,低声道:“父亲还是得让夫人做些表示,才好让临川王消气啊。”
冯氏早就又羞又怒无地自容了,现在听了她的话,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但又没办法,只得求饶:“是臣妇行为鲁莽,冲撞了殿下,殿下要罚臣妇绝无怨言。一切皆是臣妇铸下的错,与我家老爷无关,还望殿下不要牵连无辜!”
谢罗依微微侧目,这女人还挺会做人的,即便自身都难保了还不忘为父亲求情,原来只觉得她持家厉害,在府中到处布置下自己的心腹,现在才知道,她还懂得危急时刻断四肢保性命的道理。
谢运自然不能真的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受责罚,又是一番求情讨饶,终于说得澹台成德消了气,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温正正好,茶香正四溢。
他也趁着台阶顺势而下,袍袖一挥:“算了算了,本王看在谢大人是朝廷肱股之臣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谢运总算展颜道:“殿下一路风尘仆仆又对小女有救命之恩,下官真是无以为报,不如请殿下先行到后宅换身衣裳,再待下官好生款待聊表谢意。”
澹台成德点点头:“也好。”他颇有洁癖,这身脏兮兮的衣裳早想换掉了,谢运总算说到他心里了,也算是做了一件正经事。
等谢运带着仆从拥着澹台成德去了后宅,谢罗依瞥了还未缓过神的冯氏,心有不忍,刚要安抚几句,没想到被她一把推开。
“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谢罗依轻呼一声,冯氏推得有些狠。
冯氏也不知道是被吓得还是气得,竟浑身颤抖着指着她骂:“小蹄子,你是找了个好帮手故意要报复我呀。枉费我平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数十年的养育之恩的?”
又来了!她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绊子可没少使,要不是仗着她的家世和父亲拦着,她早就对她下手了,现在这妇人不知感激还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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