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鸢望着米执。在顶楼的时候,她感觉他又高又瘦,长竹竿似的。现在看来,脸圆圆的,脑门宽宽的,倒有点显胖。
“我和娇娇是同一个村子的,我们一块儿出来打工,在大饭店工作。我是切配工,她是服务员,后来我们又处了男女朋友。”米执说,“读初中的时候,我已经对她有意思了,我很喜欢她。她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喜欢钱。为了钱,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原来她和胡娇有这样的渊源。左鸢想。可是,他们和岑绮绢又有什么关系?还有她叔叔左淼。这四个人,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我的薪水比娇娇高,我把薪水全部给她。她想买衣服就买衣服,想换手机就换手机。她爱攀比,我任由她攀比。”米执说,“我从没和她红过脸,从没和她吵过一句。我想,我是男人,赚钱给女朋友花是应该的。我在外打工五年,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
你是不是自以为很伟大?你倒是有男人的担当,但是你不孝啊!左鸢忍不住腹诽。
“就算如此,她还是不满足。”米执长叹,闭上双眼。
做切配工的薪水不够胡娇的日常开销。米执想换工作。可是除了做切配,他什么都不会。正在苦恼的时候,一个送外卖的老乡建议他送外卖。这是新兴的行业,旺季的时候,薪水是切配工的三倍有余。
米执原本的计划是从切配工做到五星饭店大厨。他农村来大城市打工,没学历,没本事,这就是一条靠谱的职业晋升之路,也是他对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但是,现在为了自己深爱的人,他也顾不得长远考虑了。
米执说:“我好歹读过高中,我知道送外卖就是赚快钱,没有技术含量,没有前途,不是长久的营生。”
左鸢暗暗为米执喝彩。这个人表面上冲动易怒,内在却心细如发。他能有这样的打算,胡娇真应该庆幸遇到他。
“娇娇听说送外卖赚得多,就催我辞职。我没有办法,我不想她不高兴。她不理我,我很痛苦。”米执低下头,似乎陷入当时的痛苦中。
左鸢暗暗叹气。米执,你爱错了人啊!
米执又说:“我在老乡工作的外卖点送外卖。我日夜不休,风雨无阻,就是为了多送几单。还是和以前一样,我把薪水全部给娇娇,娇娇高兴,我就高兴。我们同居了。那段日子,娇娇很听话,会买东西送我。虽然用的是我的钱,但我非常开心,我每天都生活在蜜罐子里。”
这个外卖点有两位承包的老板,因为他们勾心斗角,殃及池鱼,米执的老乡被解雇。米执意气用事,跟着老乡跳槽去另一家外卖点工作。
“这家外卖点的生意不如之前的那家,娇娇开始给我脸色看。”米执说,“女人就是这样,你有钱,她就和你好。你没钱,她就不理你。”
米执想重回饭店做切配工,对方已经不需要人了,没他的位置了。
“渐渐地,娇娇不愿意和我亲热了,我觉得她变了。”米执说,“我想变了也不要紧,只要我多赚钱,只要我真心实意对她好,她会重新爱上我的。可是我没想到,她变了是因为她认识了岑绮绢这个老鸨。”
这样称呼岑绮绢,不知道纪天舟在监控室听见会有何感想。左鸢拿起手机,要发微信安慰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有些事情的处理方式,首选原则是不说破。
正要把手机放进口袋,突然手机震动,来了一条微信,是纪天舟发的。“我没事!”
左鸢的心在颤抖。她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她居然还犹豫着要不要说破这件事,她真是见外。左鸢为这种心贴心的感觉而激动。她秒回。“好!”
米执说:“娇娇一直在饭店做服务员。那家饭店是高档饭店,岑绮绢有钱,经常和朋友去吃饭。她和娇娇熟了,就夸娇娇漂亮能干,说娇娇做服务员委屈了,应该做大明星,赚大钱。”
这不是老男人骗年轻漂亮无脑女孩的套路吗?左鸢想。
米执沉默,又继续说:“娇娇年轻不懂事,耳根子又软,她信了这个老鸨的话。她哪里知道世事险恶!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得对你好!对你好的,都是有所图的。”
陈敬谦问:“所以岑绮绢安排胡娇卖/淫?”
“哈哈哈!”米执大笑说:“如果真是这样倒好了!岑绮绢这个老鸨,她贪得无厌,皮肉钱来得又少又慢,怎么会满足她?况且她要的不仅仅是钱。她简直恐怖。”
她要的不仅仅是钱?那她还要什么?左鸢想,只能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了。钱和权力是最让人迷醉的春/药。多少人为了它们,命都不要。
米执说:“她要权力,她要控制所有人,她要所有人都任她操控,做她的木偶。左淼就是她的木偶。”
再次从米执口中听到叔叔的名字,左鸢非常难过。
米执突然看向左鸢,冷笑说:“你的叔叔,道貌岸然,不是个好东西。”
陈敬谦敲桌子。“米执,别说与案件无关的话。”
纪天舟的微信又适时地发来。“别难过!你难过,我也难过!”左鸢秒回。“好!”
米执说:“岑绮绢这个老鸨在做一门大生意,娇娇是她这门大生意里的棋子。你们可以去调查,江城还有多少像娇娇这样可怜的姑娘。”
胡娇辞职,进入岑绮绢的奇思佳信息咨询公司接受培训,目标是成为职业小三。
米执说:“培训的内容五花八门。娇娇首先被安排考学历。她真的很辛苦很努力,花两年时间才拿到自考本科学历。”
为做职业小三,首先被安排考学历。左鸢惊讶。当记者这么多年,什么怪事没见过,但这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陈敬谦问:“为什么要考学历?”
米执说:“陈警官,你落后于时代了。现在做小三,不是那么容易的,仅靠漂亮的脸蛋儿可不行,还得有学历。有学历才有竞争力。考学历的过程,是一个提升素质的过程,也是一个洗白贴金的过程。”
第97章第97章
米执的话,彻底吸引了左鸢的注意力,更勾起了她深深的好奇心。职业的敏感性告诉她,岑绮绢的所作所为,背后很可能是一条灰色的产业链。
米执说:“在考学历的间隙,岑绮绢这个老鸨也没让娇娇闲着。她安排专人教娇娇化妆打扮穿衣服,还教娇娇插花画山水画打高尔夫,甚至一对一学外语。三年后,娇娇脱胎换骨,变得我都不认识了。这时候,岑绮绢这个老鸨就安排娇娇上班。”
胡娇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国企做行政,半年无所获。岑绮绢又给她提供第二份工作,在岑绮绢自己的盛美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做高管,仍是半年无所获。
岑绮绢没有放弃。胡娇的第三份工作,被安排到市委下属的某接待中心做副经理。这次,岑绮绢成功了,她的苦心经营终于有了回报。三个月后,胡娇认识了左淼,并博得左淼的好感。五个月后,胡娇和左鸣同居。
陈敬谦问:“他们同居,你没有意见吗?”“意见?”米执说,“我没有机会有意见。自从娇娇认识了岑绮绢这个老鸨,她就搬出去住高档小区了。这样更有利于认识有权有势的人,不是吗?”
于达问:“胡娇不过是个打工妹,左淼怎么会看得上她?”
“打工妹?这时候的娇娇可不是普通的打工妹!”米执冷笑说,“她来自农村,但是她奋发向上,靠真本事考取本科学历,能说一口流利的外语,有国企和大公司的工作经验。她懂得享受生活,业余爱好是登山和瑜伽,参加过江城半马。漂亮,能干,独立,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于警官,你见过这样的打工妹?”
左鸢了解她的叔叔。左淼也来自农村,奋发向上,一切靠自己。像胡娇这样的姑娘,就是他的翻版。所以被胡娇吸引,不是什么难事吧。
米执说:“娇娇经受过专业训练,她是专业的。左淼再怎么老谋深算,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陈敬谦问:“胡娇不对左淼隐瞒自己的经历吗?”
“隐瞒?岑绮绢这个老鸨才不会这么愚蠢!”米执的双眼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她最可怕的地方是,她让娇娇对左淼坦白,完全坦白,包括初来江城做服务员的工作经历,包括曾经有切配工男朋友的经历,都坦白地告诉左淼。”
左鸢脊背发冷。这真的很可怕。
如果胡娇欺骗左淼,左淼还可能发现漏洞,查出真相,但是现在,胡娇的所有经历都是真实的。这才是令人恐惧的地方。坦白,从某种程度来说,正是人际交往中获取对方信任的最高效最重要的手段。
“左淼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他认识胡娇,并非靠缘份,而是靠精心设计的阴谋。胡娇花四年多的时间,辛苦努力,奋发向上,只为认识左淼或类似左淼的男人。”米执的双眼闪烁着鬼魅般的光芒,“胡娇为钱,胡娇背后的岑绮绢为权。”
胡娇和左淼同居不久,岑绮绢就以胡娇前老板兼好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左淼面前,由胡娇引荐,正式与左淼认识。左淼坠入深渊,自此开始。
于达问:“既然胡娇已经搭上左淼,为什么还要帮岑绮绢做事?她可以安心做她的小三了啊!”
“于警官,请别介意。我个人觉得你的社会经验不足,太天真。”米执的脸上流露出奇怪的笑容,“岑绮绢既然有办法将娇娇送到左淼身边,自然就有办法将她赶走。娇娇刚尝到甜头,她怎么舍得离开金主呢?”
按照胡娇和岑绮绢之间的协议,胡娇一旦上位,必须知恩图报,否则就要偿还高额借贷,美其名曰培训费用。胡娇也有大量把柄掌握在岑绮绢手中。这些都是岑绮绢控制胡娇的法宝。当然,岑绮绢厉害的法宝还是胡娇的虚荣心。
一个年轻姑娘的虚荣心,基本上就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左鸢忍不住轻轻地叹气。胡娇的虚荣心,不仅毁了自己,也毁了她叔叔!
陈敬谦问:“既然如此,岑绮绢为什么要害死胡娇这棵摇钱树?”米执说:“陈警官,先说什么,后说什么,由我决定。”陈敬谦无语,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米执说:“最初岑绮绢向左淼提一些不痛不痒的小要求,左淼都帮她办了。左淼也因此收取了远超事情本身的回报。可以说,不是左淼在帮岑绮绢,而是岑绮绢在送钱给左淼。”
左鸢简直没脸听。
米执又说:“接下来岑绮绢又提出一些有难度的要求。左淼拖着不办。这时候,娇娇就吹耳旁风,怂恿左淼,鼓励左淼。如果事情成功了,不但左淼能捞到好处,娇娇也能从岑绮绢那里捞到好处。”
左鸢忽然想不通,如果米执所言属实,叔叔已经被双规,为什么岑绮绢却安然无恙呢?
陈敬谦问:“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左淼被抓之后,为什么没供出岑绮绢?”
米执说:“有两个原因。第一,左淼和岑绮绢都是小心谨慎的人,他们之间的交易,表面来看,没有任何问题,完全符合政策规定。如果不是你们在娇娇的电脑里发现检举信,我相信,左淼现在依然高枕无忧。第二,岑绮绢和左淼之间有秘密协定。如果左淼栽跟头,只要他不供出岑绮绢,岑绮绢就帮他筹钱,以减轻他的罪行。”
那天晚上,和纪天舟在停车场看见岑绮绢和婶婶碰头,那包信封里的东西真的是钱。她还以为两人认识,婶婶是向岑绮绢借钱,没想到根本不是借钱,而是肮脏的交易。
左鸢心里很难过。叔叔和婶婶一直是她崇拜的人,尤其是婶婶,简直是她的偶像。现在偶像坍塌了。果然如纪天舟所言,胡娇的存在,婶婶是知道的。那么可以推断,叔叔在外面的事,很可能婶婶也是知道的。
如果供出岑绮绢的阴谋,叔叔能不能稍微将功赎罪?左鸢心里冒出大胆的想法。等审讯结束,她必须把胡娇背后的阴谋告诉婶婶。
“左记者!”米执奸诈地笑,“你是不是为自己听到的事情感到很震惊!相信我,如果你举报岑绮绢,对你叔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死马当作活马医,为什么不试试呢?你想报答你叔叔对你的恩情,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你婶婶那个笨蛋,以为听岑绮绢的话能救你叔叔,做梦吧。老鸨从来都是只为自己打算的。”
左鸢没有说话,她毛骨悚然。米执怎么如此了解她,如此了解她和叔叔之间的关系?
米执似乎猜透左鸢的心思,他慢悠悠地说:“我为什么如此了解你呢?因为你的叔叔左淼太爱娇娇,什么事都和娇娇说。唉,追根究底,还是岑绮绢的培训课程了不起啊。”米执边说边为自己鼓掌。
于达敲桌子示意他安静。
左鸢冷静下来,明白了米执非要她待在审讯室的真实目的。直到现在,他也没放弃对付岑绮绢。即使被抓捕,他也要利用左鸢来对岑绮绢。不得不说,这个人的心理真是强大。
那么他挟持小夏到顶楼又是什么目的呢?除了把事情闹大,引起全城关注,让所有人不得不注意岑绮绢,还有没有其他目的?比如,顺理成章地要求她这位记者待在审讯室?
他要是真想岑绮绢死,很容易,可以直接去医院杀死她。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所以他要的,必然不是岑绮绢容易得死。
持刀入室,他也有机会杀死岑绮绢,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刺伤她。
纪天舟又发来微信。“他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杀死绮绢阿姨。我不相信,次次都失误。”
三次?不是两次?左鸢疑惑,忽又灵光闪现,想起遇到岑绮绢的那个雨夜。有送外卖的将她撞倒在地。送外卖的?
陈敬谦说:“你不需要说和案件无关的话!”
“好!我听你的,陈警官,我继续,你也有点耐心!”米执笑容可掬,“娇娇和左淼同居将近一年,她怀孕了。因为怀的是男孩,左淼不准她打掉,他希望她偷偷生下来,让自己有后。”
左鸢震惊。叔叔那么疼左鹂,骨子里却重男轻女?
米执说:“虚荣的女人怀孕了,她会变成虚荣的妈妈。钱,已经无法满足娇娇。她要名分,她要给她孩子名分。娇娇是那种要什么,就非得到不可的人。”
这总结不错,左鸢想,她也感觉胡娇是这种人。要什么,就非得到不可。
“她和左淼闹,寻死觅活,要左淼离婚。”米执说,“左大记者,你的叔叔死活不愿意离婚。”
他当然不愿离离婚,除了和婶婶相濡以沫的感情,离婚娶胡娇,更会影响他的仕途。左鸢想,胡娇还是太天真,太幼稚。
米执说:“岑绮绢的培训课程还是有漏洞的,不过也情有可原。她自己是那么贪心的人,她又怎么懂得教娇娇不要太贪心呢!左淼再不是人,他也有自己的底线。可怜的娇娇,她不明白。我苦苦劝她知足常乐,她还嫌我讨厌!”
原来米执和胡娇一直有联系,左鸢想,怪不得他清楚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