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鸢本不想大半夜打扰别人好梦，可是又想，万一他在等呢。还是发条微信给他。如果他明天问，也好交差。“小可刚回来，她很累，睡了。”

发完微信，左鸢将手机调成静音。谁知那边秒回：“没关系，明天你们几点起床，我给你们送早餐。”呃呃呃，好啊。“七点，小可爱吃干贝鱼片粥和笋丁烧卖，小区门口有红色招牌的那家。”“你呢？”又是秒回。

啊啊啊，居然问我。左鸢的心狂跳。她爱吃的好多啊，她的胃口非常好啊！文字不够表述，必须语音才行。要实话实说吗？不，当然不，她可是淑女。“白粥，馒头。”

这次没有秒回。左鸢握着手机，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回。唉，聊天真不能用陈述句，必须用疑问句或者反问句，才能给别人机会嘛。

在梦里，左鸢吃了一大盆馒头。

早上七点，纪天舟如约而至，手里拎着两袋早餐。

左鸢和丁小可已经起床。丁小可是很不情愿的，但她听左鸢说纪天舟送饭上门，马上改变主意，从床上一跃而起。

丁小可看看自己碗里的粥，又看看左鸢碗里的粥，对左鸢发出直击灵魂的拷问。“为什么不让学长帮你买皮蛋瘦肉粥和春卷，不是你的最爱吗？”

千叮咛万嘱咐，她忘记把这茬告诉丁小可了。“我最近上火。”似乎怕纪天舟不信，左鸢又专门对他说了一句，“上火只能吃白粥加馒头。”纪天舟点头说：“我明白。”

吃完饭，丁小可愉快地说：“学长，吃你的嘴软，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纪天舟也没客气。“想和你打听魏威的情况。”丁小可说：“魏威我不太熟的，我知道的上次都告诉左鸢啦，她没告诉你吗？”

为什么又坑我？上次不是你说，千万记住可别和警察乱说啊！左鸢说：“你说的那些，我听过就忘了。”

丁小可将上次吃火锅的时候和左鸢说过的话，又和纪天舟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魏威在公司也没什么朋友。他来自老少边穷地区，学历是初中没毕业。大家都不太搭理他，他也不搭理大家。”

纪天舟问：“在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事，让你觉得奇怪的？”

丁小可歪着头陷入沉思，边想边将她的长发撩到耳朵后面，露出精致的脸。“学长，其实我和他不熟，我刚进盛美没多久，又被送到国外集训······但是要说奇怪的事，昨天工作的时候，我倒是听说了一件。”

“什么事？你怎么没告诉我！”左鸢比纪天舟更快发问，她的语气略带责备。平时有新鲜事，丁小可都会积极地告诉她。

丁小可垂下眼帘，面带犹豫。几缕头发又不听话地跑到胸前，她也懒得管它们。

纪天舟说：“你放心，我们现在是朋友聊天，你说的话，我会帮你保密。”丁小可说：“那你也不能去问当事人，不然她会怪我卖了她。”纪天舟说：“你放心，我保证！。”

和丁小可同时进盛美的，有一位女模特，名叫安欣。出国集训前的某天，安欣因为太累，下班后在公司的化妆间睡着了。然后，所有人都走了，灯也关了，门也关了。

安欣醒来，正准备回家。忽然听见外面有打电话的声音。那声音说，三天之内，我要五十万现金，否则我给你好看，于世磊。

安欣被吓呆。她认得这声音，是魏威。魏威一贯为人和善，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又听见外面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她真怕魏威进化妆室。她动也不敢动，直到听见脚步声远离，以及锁门的声音。

纪天舟问：“于世磊是谁？”丁小可说：“一个暴发户。他公司庆典的时候，我们去走秀的。”

于世磊，某小型科技互联网公司创始人，穿西装，戴眼镜，有礼貌，斯文清秀。纪天舟也不理解丁小可为什么称他为暴发户，他浑身上下真的没有一点暴发户的气质。

纪天舟介绍过自己和杨凌晖。于世磊说：“两位是刑警？大驾光临鄙公司，有何指教？”纪天舟说：“指教不敢！相信于先生也看过新闻，长风新村发生凶杀案，死者是魏威。我们今天来是想向于先生了解情况。”

“魏威？”于世磊推了推眼镜，“对不起，我工作太忙，没时间看新闻。”

杨凌晖说：“不要紧，于先生。没时间看新闻，我可以简单地向您介绍相关情况。魏威是盛美公司的一名男模特，今年贵公司的周年庆，他曾经来走秀。”

于世磊说：“是吗？我记得那次走秀，营销部请了一堆模特过来，简直是群魔乱舞。看得我头痛。我已经骂过那帮废物了。我有钱但我也不能乱花，是不是？”

纪天舟说：“走秀结束之后，有几位模特获得邀请，和于先生一起吃晚饭。”于世磊说：“那天一起吃晚饭的人，起码有十桌。这群模特应该不够资格和我坐同一桌。”

杨凌晖说：“我再次提醒于先生。晚饭的时候，贵公司设有抽奖环节。魏威中了三等奖，八千块钱，是于先生亲自给的红包。”

于世磊说：“一二三等奖，都是我亲自给的红包。这是营销部搞的噱头。杨警官什么意思？难道觉得鄙公司的噱头不够高级吗？我可是真金白银撒出去的。”

纪天舟明白了丁小可为什么称于世磊为暴发户。

纪天舟说：“于先生，我们掌握充足证据，你和魏威有私下接触，还给过他五十万块钱。”

于世磊不慌不忙地摘下眼睛，盯着他。“那麻烦你把证据亮出来。有证据我就承认，没证据我就不承认。纪警官，你看我对你够坦白吗？”

杨凌晖问：“十七号凌晨两点到四点，你在哪里？”于世磊说：“这个时间当然在家睡觉。”杨凌晖说：“有人证明吗？”

“在家睡觉也要有人证明？”于世磊说，“好吧，我女朋友和我未来丈母娘都可以证明。”杨凌晖说：“于先生······”于世磊说：“杨警官，我很忙，没别的事，我就不送了。纪警官，很高兴认识你，你比你的搭档有趣得多。常联系，再见。”

杨凌晖在电梯里急不可耐地破口大骂。“孙子，他就逮住了我们没证据。人模人样的，斯文败类。”纪天舟说：“我还以为你要憋到车里再骂他呢？”杨凌晖说：“我在他办公室我就想骂他。不过······”纪天舟说：“我最讨厌说话说一半。”

杨凌晖摸着自己下巴上的昨天才刮过今天又茁壮成长的胡茬，以一种前所未有创世纪的目光审视纪天舟。他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

电梯门开了。纪天舟连忙走出去。“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杨凌晖两步上前，一把挎住纪天舟的胳膊。“宝贝儿，那孙子刚才就用这种眼神看你。”

纪天舟甩开杨凌晖说：“胡说八道，离我远点。”杨凌晖大笑。纪天舟望着他，忽有所悟。“我想到了！”杨凌晖也反应过来，收住笑，对纪天舟抛媚眼说：“好讨厌哦，你又比人家快三秒钟！”

虽然已经习惯杨凌晖的不定时发神经，但纪天舟还是想吐，他又想到于世磊说，纪警官，你看我对你够坦白吗。那略微撒娇的语气和无限暧昧的眼神。他更想吐。

第9章第9章

纪天舟和杨凌晖前脚离开于世磊的办公室，左鸢后脚带着任浩歌大驾光临，双方撞个正着。要不是上午她必须去参加开发区的招商会，她肯定比纪杨二人更早来这里。

于世磊的公司和盛美相距不远，也位于外环曹家口商圈。这地段繁华，人流量大，租金不菲。

于世磊在创业圈有点小名气，来之前左鸢做过功课。

外省农村人，家境贫寒，读书非常用功。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江城交通大学，毕业后在大型互联网公司工作。

工作五年，发现市场空白，辞职创业。他头脑灵活，能吃苦，执行力强，人缘又好，几乎没有悬念地获得成功。目前公司已拿到好几轮融资。顺风顺水的话，上市是没有问题的。

左鸢向前台报过身份，就和任浩歌坐在进门处的沙发上等。

举目所见，办公大厅的环境挺不错，装修是典型的互联网公司小清新风格。约莫有四五十位员工。

任浩歌怪声怪调地哼：“品质第一，细节完美。用户为本，高效创新。”左鸢抬头看，原来是前台的后墙上贴的宣传语。这公司文化还挺贪心的，什么都想抓。

左鸢和任浩歌等了很久，秘书才过来回复说，于总太忙，今天也不在公司，不方便接受采访。虽然是拒绝，但礼貌客气，歉意满满。

左鸢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于世磊要是见过纪杨二人还肯见她，那才怪呢。左鸢把名片留给秘书，叮嘱于总如有需要尽管联系她，她可以帮他解决困难。

任浩歌悄悄问左鸢：“咋办？老规矩，大门口蹲守？”左鸢摇摇头说：“今天我们就当自己是来踩点的。”

网安经过技术比对，确定偷拍视频中的某位男主角就是于世磊。杨凌晖说：“妖怪，哪里逃，吃俺老孙一棒。”

于世磊被请到警局接受审讯。杨凌晖不和他罗嗦，直接放大招，请他欣赏视频。

于世磊刚开始还跷着二郎腿，洋洋得意，待看见这视频，猛得摘下眼镜，脸凑近屏幕，眼都不眨。

审讯室里暗暗的，没开灯。笔记本屏幕发出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脸有种可怕的面如死灰的白色。他并不知道这视频的存在。

视频放完。于世磊扯下领带，脱下西装。他穿的衬衫是定做的，非常合身。现在，衬衫与他的身体紧密相贴，感觉黏糊糊的。他伸手在背后摸了一把，全是汗，冰凉冰凉。

杨凌晖绕到于世磊的背后，看了看，啧啧地说：“哟，于总，您热啊？我们这的条件不如您的办公室，没有空调哦。您受累啦。多担待。”

于世磊失去他的伶牙俐齿，结结巴巴地问：“这是，哪里，来，的？”杨凌晖说：“于总，这个问题不是应该我们问您吗？时间地点您比我们清楚啊！您才是男主角！瞧瞧，动作多么干净利落！”纪天舟说：“在魏威的住处搜到的。”

于世磊说：“我想抽支烟。”杨凌晖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严禁抽烟，也没人抽烟。”上次在孙子的办公室，他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他可没忘。

纪天舟看了杨凌晖一眼，杨凌晖会意，马上又说：“不过，既然于总开口，我们还是有求必应的。”

于世磊按打火机，按好几次，都没能打出火。纪天舟拿过打火机，帮他点烟。于世磊抽一口，呛几声。再抽一口，再呛几声。纪天舟看见于世磊的眼泪都呛出来了。

摧毁一个人很简单。只要摧毁他现在所拥有的，就可以了。

杨凌晖对烟味敏感，忍不住歪过头去。孙子，不会抽烟就别抽，抽多少都没用，最后都要给爷爷老实交代。

良久，于世磊说：“我和魏威，是在公司周年庆的晚宴上认识的。”

晚宴设有抽奖环节，魏威中了三等奖，于世磊亲自给的红包。魏威趁机捏了一下他的手。第二天，于世磊请魏威出来吃饭。第三天，两人去宾馆。后来就时不时地约。

于世磊说：“我已经很小心了，每次都是我选地方，临时通知他，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装的摄像头。”

杨凌晖问：“他是不是用视频威胁你给他五十万？”于世磊说：“没有威胁。他问我借五十万，说农村老家要盖房子。我想如果我不给，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纪天舟问：“给他钱之后，你们还有来往吗？”于世磊摇摇头，嘴角抽动好几次，才勉强挤出酸涩又无奈的笑容。“给了钱，哪还会有感情。”

于世磊是动了感情的。所以他会猜测，五十万块钱才是魏威接近他的真正目的。那么，魏威的做法，无异于宣告于世磊就是傻逼。于世磊，如此心高气傲的人，他是怎么把这枚憋屈的苦果吞下去的。

魏威也是够狠，同时也够聪明。能将精明的于世磊玩弄于鼓掌之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杨凌晖说：“我再问你，八号凌晨两点到四点，你在哪里。”于世磊说：“我在家睡觉！我真的在家睡觉！你们要是不信，可以问我女朋友，我们睡一起的。”

纪天舟和杨凌晖对望，不置可否。于世磊急切地说：“怎么，你们不相信我？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我家查。我家装有摄像头，可以证明我那天晚上没出去过。我真的没杀人啊！”

因为缺乏证据证明于世磊杀人，只好把他放了。于世磊哀求，这件事不能让他女朋友知道，他们年底要结婚。

周晶莹说：“这不是害人家姑娘吗！没良心！”杨凌晖说：“少见多怪了吧，衣冠禽兽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杨凌晖又问：“老纪，你怎么看？”纪天舟说：“不像是撒谎。魏威的计划是先要五十万，如果不给，他就把视频拿出来。”杨凌晖说：“他也没想到，于世磊这么爽快。”

纪天舟说：“要是遇到给钱不爽快的人呢？”杨凌晖说：“威胁他！”纪天舟说：“然后呢。”周晶莹恍然大悟地说：“被威胁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啊！”杨凌晖笑说：“周警官，反应太慢啦！”

魏威的案子关注度实在太高，于世磊又在互联网创业圈有点小名气。很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于世磊是凶手的消息在网络上各种疯传。没说他为什么是凶手，反正说他就是凶手。

说是你就是你，不是你也是你。这才是舆论最可怕的地方。

与此同时，于世磊公司的业绩直线下滑，用户量锐减。他的那些竞争对手，抓住机会疯狂蚕食他的地盘，毫不客气。投资人纷纷表示不满。已经谈得差不多的下一轮投资，对方的态度也变得模棱两可。

于世磊顺风顺水的创业之路，遭遇从未有过的打击。他精于算计，千算万算，算准过不少麻烦，但他没算到自己这个创始人有一天会身涉刑事案。

公司的危机公关也不给力。发通稿，发声明，保留追究造谣者的权利。这都什么破玩意儿！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会买账？

他养的人都是弱智吗！等渡过这次风波就把他们全部开除，顺带把招他们进来的人也开除。废物！

秘书眼见公关部这群人扑腾不出水花，而老板又天天黑着脸，这才适时地将左鸢的名片拿出来。其实她早就忘记这个记者了，是这个记者昨天打电话提醒她，她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

于世磊看也不看，就将名片扔到一边，暴躁地说：“别烦我。”秘书说：“这个记者上次来过，她说如果魏威的案子有麻烦，可以找她。我看她写了不少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可能有点本事。”

她想说，老板，我们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但是她不敢说。她轻轻把门关上，怎么决定那是老板的事，她只负责提供建议。这事成了，她有功。没成，她也无过。

于世磊让秘书约左鸢见面。一约，左鸢就来了。对，左鸢承认，她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