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斜春嗔他一眼,他领会了意思,踅进卧房。
大晌午的,梦迢还蜷在床上睡着,头发滚得乱蓬蓬,穿着黛粉的寝衣。枕上那张脸泛着细细的汗,阖着眼,额心微微蹙着,面颊白得惨烈。董墨心登时紧了下,忙走到床上坐着,寻了帕子替她揩汗,“行经闹肚子疼?”
梦迢睁眼一见他,满腹委屈与疼痛一齐涌上来,偏着脸不理他。董墨将她兜揽起来,抱在怀里,“怎么这回疼得这样厉害?请大夫来瞧过没有?”
恰值斜春端着姜汤进来,回道:“使丫头传话去请了。这回是有些疼得不好,大约是天气骤凉的缘故。”
董墨倏地没头倒脑地想起什么,握着梦迢的腰将她退开些许,“会不会是小产了你不知道?”
梦迢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眼珠子里点着泪光,有气无力地凶道:“有孩子我会不知道?你想什么呢!”
“爷别说这些笑话了,真有孩子我们女人家会没察觉?”斜春好笑着将姜汤递给他,“快喂姑娘吃了吧,肚子里暖一暖能松快些。”
董墨将碗口递到梦迢嘴边,吃过后仍旧将她搂着。梦迢正睡得不舒服,也就把脑袋枕在他肩上,在他颈窝里蹭了蹭。猫儿也跳上床来,在梦迢拥着的被子上趴下。
董墨赶了赶它,“下去,别压着你姐姐。”
梦迢恹恹地笑了声,“别赶它,它压在肚子上倒舒服些。”
董墨仍旧将猫儿赶下去,手伸进被窝里揉她的肚子,力道不轻不重的,揉得梦迢哼了哼,不那么疼了。她睁开眼对着他的下巴依依怨道着,“怎么又舍得过来了?我以为你一辈子不同我说话了呢。”
“真能够一辈子,不说话也没什么。”董墨笑了笑,合着窗外的雨声,语调也有些凄冷意味。
此刻说起“一辈子”之类的话,两人都有些惆怅。偏在这时,听见外头来人,大约是丫头领着大夫进来。帘下一望,进来果然是位大夫,却不是别人,正是秋生与蔻痕。
原来蔻痕与秋生外头访友归家,在园子撞见董墨跟前的丫头,走得急急忙忙的,蔻痕便问什么事。那丫头回说是梦迢有些不好,要往外头请大夫。蔻痕指着秋生笑说他就是太医,还往外头请什么?因此两口跟着到这屋里来。
秋生问了几句,得知是行经腹痛,笑说:“这症正好对我的药!宫里好些娘娘公主也有这点不好,吃了我的开的方,渐渐都有些好了。梦姑娘请睡下去,待我切一切脉。”
谁知这一切,秋生渐渐将眉头拧起来。董墨瞧出些端倪,拉着他到外间问询。秋生反问:“听说梦姑娘前头有过夫家,不知有没有过孩子?”
董墨蹙着额摇首,秋生又问:“与你呢?”
“不曾有过。怎么,是有什么不好?”
秋生请他在榻上坐下来,攒着眉默了默,几番难为情,到底说了,“我实话说了吧,梦姑娘体弱宫虚,生育有些难,倒不是说一定不能生育,只是,不大容易。留心保养,天长日久调理过来,兴许能怀胎也说不准。”
后头是他安慰的话。倒是他多心,董墨早晓得这件事,听了反倒松了口气,“只要于性命无碍,都没什么要紧。请姐夫开下药方,我这里使下人去抓药。”
“与性命倒是不相干的,多吃两副药,她这腹痛的毛病也能轻减。”秋生亦跟着松口气,两人且说且行,相请到那头小书房里写药方。
卧房里却是突兀的一场安静,雨落停了,外头说话的声音渐渐遥远沉没。天没来得及放晴,窗纱外仿佛还蒙着一层阴沉沉的纱,使人在很近的距离间也看不清五官神态。
梦迢不大能生养的事情早年跟孟玉时就请大夫瞧过,也告诉过董墨,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此刻蔻痕坐在床前,虽然看不清她的脸色,但那双冰清玉洁的眼却幽幽地亮着,像冰水在碗里轻轻地晃荡,随时要溢出来,蛰痛人的手。
她不由得往被子里缩一缩,像是在一个健全的女人面前蓦地丧失了做女人的资格。从蔻痕目光里,她知道她是彻底不合格了,是个市面摊子上上等人家瞧也不会多瞧一眼的劣质小玩意。
一切殷勤讨好的吆喝都没了意思,梦迢什么也没说,往里翻了身。
蔻痕反倒替她牵牵被子,温柔如刀,笑意也如刀,在背后“嗤嗤”地磨得响亮,声音又轻又狠,“其实没什么要紧的,这世上也不见得所有的女人都要生孩子。譬如,譬如‘那些’女人,她们就不用生孩子。有的女人生孩子,反而累赘,她自己就是个累赘,何必又拖着个孩子呢?三墨也不会缺女人给他生孩子,你千万不要灰心自责,养好身子要紧。”
梦迢背着身,凄然冷笑了一下,“谢谢你关心。”
“不客气。”
蔻痕在背后噙着笑望她一阵,便打帘子出去了。撞见董墨正递药方给斜春吩咐抓药,她迎面喊他:“三墨,梦姑娘身上不爽快,你进屋去陪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睡到书斋里去了,真是一点不晓得体贴人。今天务必就搬回来睡。”
董墨不大理她,随口应了声,踅进卧房里去了。
这两口子则辞回房去。路上湿哒哒的,处处是不平的小水洼,蔻痕提着裙,走得小心翼翼,那双月魄色软绸鞋硬是没弄脏一点。头上密树横枝,淋漓地滴着水,秋生往她肩上头发上一看,也仍是精致得滴水未沾。
他都有些佩服她了,只是这种佩服里,却带着些不相为谋的隔阂。他不由得笑一下,“你似乎很得意嘛。”
蔻痕斜仰上眼来,又澹然地落平,“是么?你哪里看出来的?”
“你撺掇着我来给梦姑娘瞧病,好像早就猜到她身子不好,不大能生养,偏要给舅兄知道。我看舅兄一点都不惊,人家大约早就知道了,用得着你来多事?”
“他是我兄弟,我受祖父祖母之命,来管一管他的事也算多事?”
秋生轻蔑地挂一挂唇角,“我说不过你,你通篇都是道理。我只不过想劝一劝你,并不是天下女人都要像你一样活得规规矩矩才叫好,你也不要管得太宽了些。”
蔻痕不看他,别有深意地“噢”了一声,点点头,“倘或你真遇到个不规矩的女人,还能坦然受之,我才信你这话。”
言讫,她自顾加快了脚步朝前走,陡地抬手打了下头上的树枝。淋淋漓漓的水落下来,打湿了秋生满身。他心里是狠了狠,却只站在原处无计可施。
粉红凋零,烟汀狼藉,头上的阴绵绵的天微微往两边浮动,有了些要晴起来苗头。下晌果然放晴,只是风雨洗过,晴也晴得别有一番凄凉意。
蔻痕倒有一点好,经她一说,董墨有了台阶下,下晌便将东西搬回屋里。梦迢吃了药,腹痛好了些,要下床帮他归置东西,被他阻在床上,“你不要下来,还睡着。”
梦迢嘟着嘴抱怨,“睡了一天了,骨头都要睡散架了。”
“那你起来坐着,叫丫头收拾就成。”
丫头们进来归置他的衣裳鞋袜,他照旧目中无人。将梦迢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孩子一样,“饿不饿?姐夫说这药吃下去饿得快,我让他们提早摆晚饭。”
梦迢好容易提起些精神来,并不觉得饿,只觉嘴里发苦,偎在他肩上要蜜饯果脯吃。董墨吩咐丫头端来。他摸进被子里,仍要给她揉腹,谁知摸到她底下垫着厚厚的草纸,便拧着眉低眼看她,“怎么不垫些棉布?垫这些纸哪里睡得舒服。”
梦迢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往他肩上埋了埋,“这回有些多,垫着布也恐怕渗下去。好好的布,洗不干净又得丢,多费呀。”
“丢了就丢了,省得搬来搬去的,还麻烦。”
“搬到哪里去?”
董墨叹道:“去河北,十月动身。朝廷的旨意早上到了济南,这头将孟玉押送回京,摧我尽早启程去河北。我早上正是要来与你说这个,你这一痛,给我急得忘了。过两日该吩咐下人们收拾东西了,你娘与妹子,一并这里的熟人,你也要去告诉她们一声。河北的事情了结,咱们直接就回京,也不再转回济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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