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斩断黑子大龙。
“这一步,在你来之前,小五就要落下去了,”允晟淡淡道,“你刚才过来时,应该也注意到他的动作了,不是么?”
“可如果我,”允僖轻轻地把手里的棋子放了回去,缓缓收了期盼,平静道,“不是那么在乎输赢呢?”
“如果我要你赢呢,”允晟抬起眼皮,冷冷地望着允僖,漠然道,“如果我说,我只能接受你赢呢?”
“我没有机会了,老四,”允晟抬起手,按住了意图起身走人的允僖,直白道,“我的身体,已然不适合支撑我继续走下去了,就算偏要勉强,最好的结果,也是我最后早死在那个位子上,我不行了,老四,你就当是,为了让我再好好地多活几年吧。”
“这太可笑了,”允僖张了张嘴,气得语无伦次,“你只是身体虚弱,连太医都说,没有大碍的,二哥,你已经好了,你已经戒掉芙蓉膏了,你已经不被它控制了!”
“为什么?你的情况明明就根本没有你表现的那么糟糕的,你就是在找借口,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只是故意逃避而已,可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啊,你这么让我,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你自己?”
允晟闭了闭眼,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心道:可事实就是,有些事情,你还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啊。
“谈不上侮辱不侮辱,”允晟平静道,“我只是想用一个更温和的手段,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彼此相看两厌、面目全非、眉眼可憎之前,来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而已。”
“老四,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在东宫一日,你就一日不会另立旗帜跟我抢的,”允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平静道,“可现在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放弃了,我走不下去了,你不需要背负任何道德上的负罪感,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拿你本就可以拿得到的那个东西的。”
“我不是……”允僖简直要出离愤怒了。
“你真的,对那个位子一丁点的想法也没有么?”允晟犀利道,“如果不是我是太子,如果不是我们兄弟俩这十多年的感情,老四,告诉我,你真的不会去搏一把么?”
允僖紧紧咬着牙齿,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你并不像你自己以为的那么淡泊不争,你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的,”允晟淡淡道,“我来小汤山后,你很多次就朝堂上的事情过问我的意思,傅家人的有些做法,已经让你感到很不快了,可你仍是憋着不说,即使真到忍无可忍的时候,还是要对事不对人的先来我这里征询一下大概态度,只因你不想无意冒犯我,不想就朝堂上的事情而坏了彼此的情分。”
“但其实,对那个位子,你并不是完全不想的。你只是给自己画了一个圈,然后自己洗脑自己,告诉那里面的人,是你不该伤害的,那些人的东西,是你不该触碰的。但是,老四,我说了,不需要,也没必要的。不是你在私心觊觎它,是我把它主动让给你了。”
“而今的情况就是,你比我,不,是你比父皇的其他任何一个儿子,就当下而言,都更适合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允晟轻轻道,“我认为你应该去尝试一下,我也希望你去争一争。”
“或者说,出于一个人心底处卑劣的虚荣与私心,我想,输给你,会比输给剩下那两个,要让我舒服的多。”
“最起码,”允晟不知想到了什么,被逗笑了一下,“如果是你的话,我还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小汤山钓鱼喂鸟,安享晚年吧?母后在宫里,也能享最后一份尊荣,不至于到被人直接登了基便逼死的地步吧,你看,这样已然是对我很好很温柔的一个结局了……”
“你少说这种临终托孤的话了,”允僖眼圈通红,愤愤道,“谁的娘谁自己顾着,我顶多做到不干涉不冒犯,你难道还指望我给你娘养老送终么?我之前可还没让你照顾我娘吧?”
“死我是暂时死不了的,”允晟笑着道,“你也说了,太医说了的,我没有什么大碍的。”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简直就是全大庄第一强词夺理!”允僖生气地站了起来,直接道,“我不想与你说了,你所说的,我一个字也懒得听,我想要什么,我自然自己会争取,但你少把不实际的期待寄托在我身上!我又不是你儿子!”
“再说,就算我是儿子,也没你这么当爹的,自己飞不起来,下个蛋,让蛋飞么?你自己都说你坚持不下去了,你个懦夫,你还我小时候无所不能的二哥来,婆婆妈妈让人心烦,走了,有事寄信,没事我暂时不来了,生气。”
允晟垂着头,一直到允僖兄弟俩离开后,都安静地看着棋盘没有抬头。
展枯大师走过来,轻轻地几下复原了先前被允僖收拾到一半的残局,然后捏着黑子沉思了下,安静地改了几笔,叹息道:“明明还是可以再走下去的,为何中盘就认输了呢?”
允晟眨了眨眼,温和地对展枯大师道:“可是再走下去的话,就到了两败俱伤、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同样是赢,不战而屈人之兵是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是赢,可后者的赢,我不想要。”
——就算赢了,那些牵扯其中彼此都被迫失去的东西,又要怎么算呢?
真打算走到最后,做一个弑父杀弟、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么?
“那件事,四殿下还不知道吧,”展枯大师不置可否,只简单提醒允晟道,“如果他知道的话,未必还没有前者的赢法了。”
——如果让四皇子知道,太子殿下是因为沧江上的选择,进而由芙蓉膏之祸,大概率彻底失去了拥有自己孩子的可能,而由此被成宗皇帝放弃的话……愧疚和自责,足以让他彻底没有下场一争的心力了。
“大师是在教我如何去利用旁人的善良么?”允晟抿了抿唇,轻轻笑了,摇了摇头,平静道,“我不去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善良,只是我若真的这么做了,就如大师所想的那样,由他的善良,会反衬的我更不善良。这种感觉,实在不是很让人舒服。”
“就让我给自己,留最后一份尊严和体面吧。”允晟自嘲道,“没办法,我从来,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靠着怜悯和乞求走下去,太难看,也太弱了。”
“我应该是给予的那个,”允晟撑着下巴,笃定道,“强大的人,才会不吝啬去给予。”
展枯大师抬起眼,看着对面星星点点地散迹于空中的金色光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果太子殿下坚持的话。”
——前后两辈子,这只距化龙只有一步之遥的金蛟,终究还是,缓缓散尽了。
武宗皇帝杀业太重,又穷兵黩武,乐于战争,单他一人,以一己之力,让大庄在他刚登基的十年里冤魂数目暴增了成宗朝间的十倍,战死的、株连的、无辜的,不无辜的……死去的阴魂怀着对生前各种各样的执念,在天地间消散不去,展枯大师想尽办法,穷尽普华寺累代气运,竭力想回避这个惨剧的再次重演,但终究,还是人难胜天,无济于事。
只能期待四殿下衣摆下那已然生出六爪的活泼青蛟,这一回,能克制自己,少妄造杀业吧。
命定的紫微星,打不过啊打不过,改不了啊改不了,展枯大师摇头叹息着下了小汤山,回到内室,定月定点按期按时地给成宗皇帝打报告。
——关于四殿下精神、心理状态的报告。
只是这一次,在“神兵染血,戾气天成,然,可诛万邪。”之下,悠悠然地补了一个生辰八字,缓缓道:相合相配,宜成大喜。
程家那个小姑娘,上辈子是死在了韩家内乱的大火里的,作为目前来看于武宗皇帝来说的第三个转机,希望她的品性,能帮着让武宗皇帝坚守本心吧。
止不了杀么?那……有人能止得住你也成吧。
第212章巫蛊
“什么,我们宫里属羊的也都要避?为什么啊?”未央宫里,婉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后,简直要出离愤怒了,“宫里上上下下几百数的宫女太监,就为了她永寿宫一个‘冲撞’,就全都要出宫去隔开?这不非得全乱了套不可!”
“可是娘娘,六皇子夜夜啼哭不止,太医院束手无策,只道六皇子身体无碍,陛下已然为此发过好几次雷霆大怒了,”心腹宫女小声提醒婉贵妃道,“前日静安师太入宫,给六皇子测算了生辰八字,只说与羊冲撞了,昨日陛下就放出话去,让御膳房就此禁羊肉,宫中属羊者,也尽都全部出宫避让一段日子。这话,娘娘昨天也是听过了的。”
“可陛下说这话,难道不只是让他们永寿宫,顶多谨身殿的宫女太监们避一避么?”婉贵妃也是气懵了,难以理解道,“东、西六宫井水不犯河水,如果陛下就一心守着钟氏一个,满东六宫,过得个冷宫一样,就为这还要我们我们这边也跟着避讳?”
“就是让钟氏她自己来说,也没有这么霸道的意思吧?她儿子半夜一直哭哄不好,这些不相干的宫女太监们就都要受累避出去?这宫里属羊的,不说上面的,就是宫女太监加一加,也有百余来人了吧?突然赶出去这么多人,大家日子都不过了,就顾着她永寿宫一边的么?”
“话虽如此,皇贵妃娘娘也自己说了只避她永寿宫里的,可现在问题是,”心腹宫女见婉贵妃尤且不以为意,只好苦笑着无奈道,“皇贵妃如何说是皇贵妃说,可东西六宫里,皇太后娘娘前天第一个把慈仁宫上上下下清查了一遍。紧接着,广阳宫陆贵人也动手了,就因为岚宝林属羊,为这遭,陆贵人可差点连岚宝林都一起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