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鸪单手接下一粒,用牙咬开糖纸,丢进林鸽的咖啡里。
林鸽一怔,缓缓弯起眼睛:小时候,我妈经常会说,她想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林鸽第一次提及自己母亲的细节,祝鸪无意识捏紧了手心里的糖纸。
她想不开的时候,就会在咖啡里放一颗糖,或者吃一块巧克力,说是慢性自杀。林鸽松开了祝鸪的手,端起加糖的咖啡吹凉。
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说:老板,生活太苦了还好有你这块糖。
祝鸪听不得情话,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当场就忘了服务员的叮嘱,用吸管吸了一大口热巧克力压惊,舌尖都被烫得没了知觉。
他刷地站起身走向游街的人群,准备去和提小篮子的孩子们抢着捡地上的糖,顺便缓解一下尴尬,没防备被林鸽一把拉了回去,揪着衣领吻住。
身后是游街的人群,窗子后面坐着喝咖啡的客人,透过白霜上的小豹子,可以看见外面接吻的两个人。祝鸪浑身发烫,已经听见有调皮的小孩子在起哄,他们一边抛着糖果一边喊:亲了亲了!
祝鸪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块滚烫的烙铁,林鸽放开他,伸手轻轻刮去落在他耳畔发梢上的细雪。
怕小孩子们笑话他,祝鸪不敢再去捡糖,默默地坐回原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时候的事,时间匆匆流过,天幕暗下来,暖黄的路灯渐次亮起,映出周围漫漫雪光。
远处游乐园的摩天轮已经挂上圣诞彩灯,两人踩着雪漫步过去。
祝鸪还是第一次来繁华区的游乐园,入口不远处的圣诞树边摆着一颗半人高的水晶球,里面的泡沫雪不停扬起又落下,像一个正在经历暴风雪的圆形小世界。
售票小亭孤零零在立在雪夜里,两人买了票,在摩天轮下的长椅坐着等。
平安夜的雪不冷,只是越下越大,祝鸪的睫毛被染成白色,一眨眼就会抖落碎雪,沉得他有些犯困,靠着林鸽差点睡着了。
他被落在鼻尖的雪冻醒时,看见旁边的鸽子居然在看表,揉了揉眼睛。
秒针走过了林鸽设定的点,他站起身,牵着祝鸪走向摩天轮。
坐摩天轮的情侣多,但这会儿已经不需要排队,两人直接坐上一节小厢子。祝鸪还没醒盹,眼睛有些睁不开,他迷糊地问:几点了?
十一点五十五。
这座摩天轮从底部升至顶端的时间是五分钟。
林鸽怕他感冒,在祝鸪睡着时把围巾脱给了他。
祝鸪进了暖和的小空间反而更想睡觉,往围巾里一缩,靠在林鸽肩上。
睡梦中冰凉的手一直紧牵着他,祝鸪是被周围剧烈的一震震醒的,他意识到摩天轮就要升至顶端,刚刚睁开眼,睫毛就扫在林鸽脸上。
温热的呼吸传递过来,祝鸪伸手揽住他,听见远处钟塔悠远的钟声响了三下。
零点过了。
摩天轮缓缓下落,林鸽微喘着离开,眼睛里有碎雪般的笑意:圣诞快乐。
也许是系统也知情知趣,不想打搅恋人的兴致,直到他们离开摩天轮,才响起提示音,提示任务完成。
但完成的只是繁华区摩天轮打卡的任务,并没有要求玩家在摩天轮上接吻。
祝鸪记得他抄任务清单的时候也没看见过这一项。
你刚是在掐着秒表算,几点上摩天轮能在顶端跨零点吗?
林鸽嗯了声。
祝鸪沉默半晌。
他不懂浪漫,其实不大能理解林鸽做这些事的心情。
老板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林鸽轻声问。
祝鸪摇摇头,摸出兜里已经全部完成的清单:我只是在想,圣诞节领证的话,以后我们是过圣诞节还是过纪念日?
于是圣诞节的后一天,他们才去领了证。
花町小屋升为三级店铺后,挤上了流动平台的热门店铺首页,客流量大幅上升。而且接手这类业务的店铺只此一家,所以偶尔还有繁华区和其他城区的顾客慕名而来。
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祝鸪正打算打理三级店铺附带的小院,走进院里,看见苍木蹲在圆石桌旁,脚下一地烟头。
苍木平时就烟不离手,但不会一次性抽这么多,祝鸪停下来,问了他一句,才得知星草很久没来店里了。
苍木是后来的员工,不认识哪些是星草带来的朋友,星草又是点卡玩家,离了游戏就联系不上。
他这一提,祝鸪也觉得奇怪,不止星草,好像最近连星草带来的那些朋友都很少来。
两天后,他碰见一个认识星草的客人,就拦下她打听情况。
那孩子前段时间出了车祸,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祝鸪一愣。
客人说,星草是个盲人,只能在全息投影的游戏世界里视物。长年在黑暗中生活,使她除视觉以外的感官都非常敏锐。
能看见世界以后也格外珍惜,每一处小角落在她眼里都有可爱之处。
看够了黑色,所以偏爱明亮鲜艳的色彩。
想要画画,是为了把她看见的这一切保存下来。
她家境普通,很小就被家人送到了疗养院,全息游戏的点卡是疗养院为盲人申请到的福利,但每个月只有十个小时。
星草的导盲犬从小陪她一起长大,就在前一阵外出时被狗贩子偷走了,她寻找途中没有导盲犬引路,看不见红绿灯,出了车祸。
☆、清池
她如果真的醒不过来了苍木蹲在圆石桌边,长茧的手抖得厉害,几乎夹不住烟。
一开始我总嫌这姑娘笨,一点就通的东西要和她说半天我说她配色糟糕,辣眼睛还说她连最简单的线条都画不好可她还是高高兴兴地问我:‘大叔,今天我们画什么?’
苍木手里的烟掉在地上,他渐渐平静下来,用鞋底捻灭了火星:她真的一点天分都没有。
可是如果她就这样消失了,再也没有人知道,有个盲人小姑娘很喜欢画画,想把她看见的世界留在画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多想看见这个世界。
星草比很多盲人幸运,她生在全息的时代,其他玩家用来消遣的点卡,是她得之不易的三天光明。
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她第一次看见色彩,看见自己的样子,看见曾经只能尝到甜味的棉花糖——原来是一朵粉色的云团。
她在这里像无数普通人一样生活,就像每一朵奔流在时间长河中的小水花。
在花町小屋员工中,苍木是最后陪伴星草最久的,他每天教星草画画,看着这个毫无天赋的小姑娘笨鸟勤飞,好不容易学会扑棱几下翅膀,就中了猎/枪的子弹。
他连带血的羽毛也看不见,只能从旁人口中听说,用自己并不丰富的同理心试图感受深陷黑暗中,失去指引和伙伴的绝望。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在汽车射灯的茫茫光明中独守黑暗的星草,听见刺耳刹车声的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她在担心自己的小狗吗?自己的画没有人看见,她会不会很遗憾?或者她能有那么一瞬间想起自己这个半吊子老师吗?
林鸽的墙上还挂着星草送他们的画,画上的两个小人手牵着手,可惜她看不见了。
gu903();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妖怪。祝鸪抓了把头发,像有一团阴影堵在胸口,驱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