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个月,德兴阿奏报,贼将李秀成率兵自全椒进犯江浦大刘村,他督率万余兵勇进剿,阵斩贼兵三千余,连捣毁长毛新旧营垒十三座,大言不惭地称之为江浦大捷。
可据我所知,他手下的那些丘八守守城还行,跟长毛野战那就另当别论了。或许真击退李秀成,但阵斩贼兵三千余一定是谎报战功。”
“四爷,下官愚钝,下官还是不大明白。”
“不是你愚钝,是我没说清楚。”韩秀峰抬起头,话锋一转:“据在胡林翼麾下效力的韩博和在曾国藩麾下效力的余青槐说,这个李秀成和陈玉成都是长毛中的后起之秀,骁勇善战,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德兴阿击退。想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王千里急切地问。
“一是准备仓促,二是兵力不足。”韩秀峰指指地图,接着道:“要是没猜错,随着湘军在安徽攻城拔寨,步步紧逼。江北、江南官军又把江宁围得越来越紧,南郊的板桥、大胜关已被官军克复,七桥瓮、印子山、雨花台也处于官军兵锋之下,所以他们得赶紧出战!”
“四爷,您是说李秀成犯江浦只是开始?”
“换作你,你会坐以待毙吗?”韩秀峰反问一句,用肯定地语气说:“洪秀全已经做了这么多年天王,一定舍不得像石达开那样离开江宁。又不能坐等湘军杀到江宁城下,同江南、江北官军将江宁合围,所以接下来一定会有大动作。”
王千里脱口而出道:“不是江南大营,就是江北大营!”
“吃柿子得挑软的,相比江南大营,击溃江北官军要容易得多,不然仪真、扬州这些年也不至于被连陷那么多次。我倒要看看没郭大人召集青壮协防,他德兴阿和杨能格能不能守住!”
“四爷,照您这么说,泰州岂不岌岌可危?”
“泰州应该不会有事,毕竟长毛的当务之急是解围,换言之要扫清直接威胁到江宁的江浦、浦口、仪真、瓜洲和扬州等地官军。而泰州离江宁太远了,要是派兵去攻泰州,很容易被卷土重来的官军切断后路。”
韩秀峰想了想,又说道:“长毛的水师早就名存实亡了,而湘军悍将杨载福已率湘军水师进抵扬州、镇江一带江面,所以我觉得长毛不敢走太远,泰州不会有事,海安更不会有事。”
“泰州不会有事就好,”王千里松下口气,想想又凝重地问:“四爷,郭大人都已经以身殉国了,可直至今日皇上也没收着奏报,郭大人对咱们恩重如山,咱们可不能让郭大人死得不明不白!”
“这是自然,”韩秀峰权衡了一番,转身道:“钰儿,去跟小山东说一声,让他赶紧进城去找吉祥,让吉祥帮着问问大头这两天有没有空,要是有空的话就回来一趟。”
想到大头现在的话,有时候比那些尚书侍郎都管用,任钰儿猛然反应过来,连忙道:“好的,我这就去找小山东。”
韩秀峰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千里,帮我给曾国藩拟一封书信,郭大人殉国这么大事,他这个儿女亲家不能总被蒙在鼓里。”
“明白,下官这就去拟。”王千里走到门边,想想又忍不住回头问:“四爷,郭大人被德兴阿陷害的事,要不要告诉曾大人?”
“不用,”韩秀峰瘫坐下来,冷冷地说:“郭大人去年被革职时,皇上颁过明旨,曾国藩应该早有耳闻。何况德兴阿圣眷正浓,官做得比曾国藩大多了,曾国藩奈何不了他,这笔账只能先记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有本事就别落咱们手上。”
“这些气话在这说说就行了,大头要是回来了,千万别在大头跟前说。”
“这您大可放心,我知道什么可以告诉他,什么不能跟他说。”
“嗯,”韩秀峰点点头,又嘱咐道:“差人去采买些黄纸香烛,找个清静点的院子布置个灵堂,等大头回来了一起去遥祭郭大人。”
“遵命,下官这就去张罗。”
杜三死了,张翊国死了,吴文铭死了,何恒死了,任雅恩死了,钱俊臣死了……现在连郭沛霖和梁六都战死了!
目送走王千里,韩秀峰再也控制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脑海里全是郭沛霖的样子,不由想起当年在会馆头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想起在泰州装腿受了重伤被郭沛霖看出破绽,郭沛霖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起郭沛霖破格保奏他为两淮运副,也想起了当年扛着一杆鸟枪去海安巡检司衙门帮着查缉私枭的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