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大发雷霆,说桂良呈递的和约丧权辱国,要是御批用玺,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怒骂桂良丧尽天良。”
“这么说皇上要法办桂良?”
“皇上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很清楚法办桂良容易,可法办了桂良一样于事无补,说到最后让我等先跪安,让明儿个再议。”
“东翁,晚生愚钝,还有件事想不明白,韩四既然想提醒皇上,那他为何不具折上疏?”
彭蕴章扶着茶几站起身,沉吟道:“上折子只会授人以柄,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又怎会做那样的事。要是老夫没猜错,他原本是打算觐见时,借帮耆英求情的由头当面跟皇上说的。结果皇上以为他只是想帮耆英求情,不愿意见他,于是想到四处找门路这个下下策,想借老夫等人之口禀报皇上他在为耆英奔走,等皇上召他入内时讯问时再提醒,可惜老夫等人一样以为他只是想帮耆英求情。”
杨先生追问道:“他就不怕触怒皇上,不怕皇上治他的罪?”
“老弟有所不知,他虽是捐纳出身,但为人处世可圈可点,是出了名的重情重义。而他又跟庆贤做了那么多年同僚,在皇上看来,他帮庆贤去求情一点也不奇怪,要是不帮庆贤去求情那才不合情理呢。”
“原来如此,原来他早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说有时候真不能以出身论英雄啊!”
……
第二天中午,韩秀峰最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
桂良擅自跟西夷签订合约的事传遍京城,朝议沸腾,谠言蜂起。
通朝官员,自阁臣、六部、九卿起,至台谏、翰詹止,无不激昂慷慨,痛哭陈辞,奏请停止抚院,大张挞伐。
尹耕云风头很快就被大理寺少卿殷兆镛给盖过了,其淋漓尽致的一道奏疏被争相传抄,小山东为争抢一份差点挤破头。
当他把殷兆镛的奇文送回南苑时,韩秀峰刚吃完晚饭,正同荣禄、王千里一起商量怎么差人去古北口告诉庆贤他阿玛已被赐死的噩耗。
“四爷,听外奏事处的侍卫说,那么多奏疏就殷大人的这道最……最犀利,殷大人不但准备了好多份,任由各衙门的老爷们和提前来京准备应试的直隶各府县生员们传抄,还在朝堂上大声宣读。”
“怎么个犀利?”
韩秀峰话音刚落,刚收拾完碗筷的任钰儿便接过殷兆镛的折子道:“给我吧,我念。”
韩秀峰放下茶杯,抬头道:“也好。”
任钰儿走到抗风洋灯下,仔细看了看,抑扬顿挫地念道:“为和议贻祸至烈,伏求博采议论,力黜邪谋,早决其计,转危为安。事窃自洋人犯顺,无识庸臣俱求速和了事。国家苟安一日,彼即为一日之亲王、宰相,而社稷隐忧,不遑复顾。琦善、耆英、伊里布等,既误之于前,致贻今日天津之患。
今之执政者,复误之于后,其贻更有甚焉者矣。近闻和议垂成,为赔偿兵资等款,以堂堂大一统之中国,为数千洋人所制,输地输银,惟命是听。而祸之尤烈者,莫若京城设馆,内江通商,各省传教三条。闻者锥心,虽妇孺咸知不可!”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果然犀利,接着念。”
任钰儿清清嗓子,接着念道:“臣意桂良、花沙纳,身为大臣子,稍有天良,必不忍尝试入奏,必不至坠其奸计也。古语云:毋滋他族,实逼处此。宋太祖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京师重地,外洋朝贡,犹且禁其出入,防其交接,礼毕遄返,毋许逗留,安有强敌世仇而听该酋置馆,杂居齐齿,吴越横行辇彀,羌夷布满街衢?自古及今,实未所闻。近惟琉球国都,英人盘踞滋扰,甚至闯入王宫,莫敢拦阻,此其患无俟臣缕述也。
长江自吴溯蜀,中贯天下之半,与海口情形不同。海口通商,已为失计,然辟之于人身,犹四肢瘫痪之疾也。内江华洋杂处,则疾中心腹矣。东南漕运,非海即河,大江为出入所必经,设一日江海并梗,何由而达?仕官、商贾之往来,章疏,文报之驰递,海非要道,江实通衢。洋人但以数船横截江路,则南北将成两界……”
洋洋洒洒近万言,引经据典,掷地有声。
王千里也算读书人,竟从任钰儿手中接过奏疏,边意犹未尽地看,边感叹道:“不愧是翰林官出身,这文章做得真好!”
“是啊,写的真好。”韩秀峰轻叹口气,回头苦笑着问:“仲华,你觉得呢?”
“针砭时弊,写的确实不错,像这样的大才做大理寺少卿太委屈了。可惜我荣禄人微言轻,不然真想奏请皇上让他去跟洋人周旋,或让他去僧王麾下效力。”
“四哥,殷兆镛的锦绣文章做得是不错,可这么干岂不是把皇上逼得没退路了吗?”任钰儿忍不住问。
不等韩秀峰开口,荣禄便回头道:“钰儿姑娘,说了你或许不信,我估摸着皇上不但不会责罚他,还会升他的官!”
“这也太荒唐了。”
“一点也不荒唐,人家占着大义,这是义正言辞,像他这样的大忠臣,皇上不升他的官升谁的官?”韩秀峰接过话茬,想想又凝重地说:“外有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桂良,内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殷兆镛之流,把皇上搞得骑虎难下,我倒要看看朝堂上的诸公怎么帮皇上分这个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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