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朝廷没银子,地方上一样没银子。”韩秀峰回头道:“黄宗汉临危受命,出京赴任前,曾打算从两江、闽浙调些兵去广东,皇上也恩准了。可就是因为粮饷不敷,他一个兵也没调成。换言之,天津要是有战事,朝廷一样别指望能从其它省份调兵驰援。”
“四爷,照您这么说,天津那边只能靠京营,只能靠直隶?”王千里忧心忡忡地问。
“京营一样指望不上,巡捕营号称有上万兵勇,可事实上能凑齐三四千就不错了。正在北边操练的那些马队,别人不晓得你最清楚不过,其实就是一帮牧民。至于直隶,督标、提标和各镇标能各出五百兵就不错了。总之,没银子啥都干不成!”
韩秀峰顿了顿,又无奈地说:“英佛两国联军北犯直隶的消息没传开,要是传开了朝中的那些大臣定会群情激奋,上折子奏请跟洋人决一死战。可他们有没有想过打仗不是说说而已,打仗是要花银子的。
何况漕粮全靠海运,而大沽口又是海运要冲,今年经大沽口入口的漕粮才六十多万石,还有一大半没转运来,这仗要是打起来海运定会梗阻,到时候京里这么多人吃什么?”
“皇上难啊!”王千里不禁叹道。
任钰儿可不像他一样为皇上担忧,而是小心翼翼地问:“四哥,洋人提的那些条件,朝廷十有八九不会答应,可这仗打又打不赢,到时候咱们怎么办?”
这个破败的皇家道观里没外人,韩秀峰没那么多顾忌,紧盯着她很认真很严肃地说:“我深受皇恩,不能一走了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你得给我好好活着!”
“四哥……”
“别说了,也别问了,今后不管遇着啥事,我在听我安排,我不在一切听王老爷的。”韩秀峰想了想,又叮嘱道:“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跟连儿说。”
任钰儿不想也不敢给他添乱,连忙道:“行,我一切全听您的。”
……
南苑很大,三人转着转着天就黑了。
就在他们打着灯笼往回赶之时,已在“厚谊堂”当了三年差的蓝翎侍卫德福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见不速之客亮出腰牌,听不速之客说皇上问话,急忙跪下恭请圣安。
不速之客就问了几句,然后便走出院子翻身上马,连夜往回返。
第二天一早,咸丰跟往常一样被太监叫起,刚在太监们的伺候下更完衣走出寝宫,就见昨天去南苑问过话的御前侍卫跪禀道:“禀皇上,奴才回来了。”
咸丰猛然想起昨天的事,等太监们很识相地退到一边,这才低声道:“说吧,都问到些什么。”
“禀皇上,德福说奉宸苑卿韩秀峰正在做最坏打算。”
“最坏打算?”
“他说韩秀峰打算奏请去天津效力,要是皇上恩准,将誓与天津共存亡,据说连遗书都写好了。”
咸丰楞了楞,追问道:“要是朕不恩准呢?”
御前侍卫苦着脸道:“皇上恕罪,奴才不敢说。”
“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
“谢皇上恩典。”
御前侍卫定定心神,小心翼翼地说:“德福说韩大人担心天津要是守不住,西夷会兵临城下,到时候城内定会人心惶惶,乱成一团。说韩大人担心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朝中的迂腐之辈会视皇上的安危于不顾。便让前河营都司永祥、前户部银库郎中荣禄和乾清门侍卫袁大头等人,联络在步军衙门当差的前河营兵勇,并筹银购买新式洋枪,以便到时候护送皇上出城。”
天津守不住,洋人兵临城下,还有什么护送皇上出城……这些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民心,咸丰定会勃然大怒。
但说这些话的不是别人,而是韩四!
咸丰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冷冷地问:“接着说。”
御前侍卫见皇上没龙颜大怒,稍稍松下口气,接着道:“德福说因为这事,韩大人还跟文祥大人争吵过。”
“他们为何争吵?”
“文祥大人说真要是走到那一步,皇上您决不能出城;韩大人说他深受皇恩,绝不能让皇上涉险,真要是走到那一步,就算拼死也要保皇上周全。谁要是敢阻拦,休怪他刀下无情!”
“这个韩四,朕就知道他不会闲着。虽说他想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太过荒唐,但也是出于一片忠心。”咸丰想了想,沉吟道:“至于文祥,一样没错,一样是个心系江山社稷的忠臣。”
“皇上圣明!”
“这差事办得不错,跪安吧。”
“嗻。”
“等等。”咸丰叫住正准备告退的御前侍卫,又说道:“传旨,让那个冤大头从明儿个开始来宫里当值,擢升蓝翎侍卫德福为三等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