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村长那句“变得跟从前不一样”的话,愈发令我难以理解,不得不追问他是什么意思”
张村长说道:“我们村虽然从山里搬了出来,但大多数村民都还保有着进山挖笋的习惯。
张村长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好像琢磨着该用什么词句来形容。
“这片林子我们每年都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次,林子里的树木顶多就是一年比一年粗,一年比一年高。我们虽然不可能认识林子里的每一棵树,但林子里被我们走出的每条小路,都是我们走熟了的,小路两边的树木,我们基本上非常熟悉可是现在”
张村长再次停住,明明林子里就我们三个人,他却像是怕被人听到一样,愈发压低了声音。
“那些小路你刚刚也看到了,全都被刺蔓荆棘覆盖住了,根本不能再走而且这些树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这片树林,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我们现在看它,完全是陌生的”
我抬头上望,眼瞅着身周一株株大树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心中更是充满疑惑。
“张村长的意思这些树木从前不是这样的”我问。
“我爹的意思是”张壮接口,一边琢磨一边谨慎措辞,“这片林子里的树木,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尤其是这些柳树,虽然大小粗细各不相同,但模样却都变得差不太多,甚至于从前很容易辨认的歪脖子树,都不知道长那儿去了,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还有这些树冠以前这些树冠没有这么浓密,也不像现在这样四面伸展,所以我们从前从这儿走的时候,阳光会透过树枝树叶洒落下来,很轻易就能辨认方向可是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树冠全都变得又大又密,树冠与树冠之间连一点缝隙都没有,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阳光,除非爬到树尖上去,否则很难知道哪是东边,哪是西边”
他说得没错,这片林子看着不甚茂密,而且绝大部分是柳树,但这些柳树每一棵都有着庞大的树冠
柳树的树冠一般都不小,但每一棵柳树的形态都会很不一样,其树冠或偏左,或偏右,千姿百态,婆娑飘摇。
可这片林子里的柳树,不仅每一棵的枝叶都特别繁茂,而且正如张壮所言,在我目光所及的所有柳树,都是差不多的模样。
每一棵的树冠都不歪不斜居中而生,并且向四周尽量延展,就好像一顶顶撑开的大伞一样。
而且这撑开的一顶顶大伞,相互叠加覆盖,只有极少量阳光星星点点洒落下来,不仅使林子里显得十分阴暗,而且单凭目测,的确是很难确定东南西北。
“最可怕的是”张村长再次接口,却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住口,又一次缩头缩脑东张西望。
“最可怕的是什么”我不得不追问一句。
“这片林子,好像是活的”张村长说。
我几乎要笑出来了。
因为林子肯定是活的,要不然在我们眼前就不该是青枝绿叶,而应该是枯枝朽木。
可眼瞅张村长脸色苍白,声音微颤,我的笑意很快又消退下去。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片林子是活的”我问。
张村长动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好像是不敢说出口一样。
“跟高同志很难解释清楚”张壮代替他老爸开口作答,“不如高同志随便往哪个方向走一百米,沿路留下记号,等会儿再回头看看就明白了”
我心中奇怪,依言掏出刀子,在我跟前的一棵大树干上刻下一个印记。
张家父子相互一望,两个人都没说话。
我认准一个方向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不断用刀子在大树干上刻下印记。
张家父子紧紧跟着我,好像是怕跟我走散了一样。
约莫往前走了一百多米,张壮开口说道:“应该差不多了,就请高同志带我们回到之前停留过的地方去吧”
我心中暗觉好笑,因为我们只不过走出了一百多米而已,而且我还在沿路十几棵树干上,留下了记号。
不过我没有跟张家父子多说,而是即刻回身,走向刚刚走来的那个方向。
我以为就算不留记号,我也能够凭着直觉走回之前停留过的地方。
但是我错了,我往前只走了十多米,穿过了六七棵树而已,我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眼前的树木一棵棵全都刚正挺直不歪不斜,顶多就是或粗或细而已。
当然树的品种并不完全一样,我记得刚刚在八棵柳树、一棵榆树、还有两棵我不认识的大树干上留下了记号。
但是现在,在我身周所有树木上,都没能找到任何印记。
就好像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那些印记已经被大树在生长的过程中自然修复了一样。
我只不过往前走了短短一百多米而已,可是我的的确确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之前停留过的那个地方了。
张家父子说这片林子好像是活的,他们说的没有错。
这片林子的确像是一个活着的迷魂阵一样,随时都在改变形态,人一旦进入其中,便很难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