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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钦见母亲哭得直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想着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必要了。
遂在将裴二夫人扶到一旁坐了后,看向一个仍在讽笑,一个则面沉如水的季善与沈恒道:“妹妹妹夫,事已至此,我便什么都告诉你们吧。当初知道了……当年的事后,因与长公主府的亲事已成定局,出不得岔子,所以从祖母到大伯父大伯母再到父亲,都觉得没有寻找妹妹的必要,十几年的时间,也肯定是找不回来了。只有母亲觉得连找都不找一下,就直接放弃,她肯定要遗憾愧疚至死,连死了都不能瞑目。”
“可惜之后,就是母亲方才说的了……母亲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祖母和大伯父还有父亲,却不得不为整个家族的绵延昌盛考虑。你们可能不知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儿女的婚事,都不只是婚事,更是家族联姻的重要筹码,结亲的也从来不是两个家族,甚至牵扯到好几个家族,所以真的不能,也不敢牵一发而动全身……”
季善抬手打断了他,“裴二爷不必给我们夫妇解释这些来龙去脉,我们不感兴趣也不干我们的事,我也早说过,我压根儿不在乎这些。您还是直接说贵府太夫人想让我做什么即可!”
裴钦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才道:“祖母去年得玉真观的张真人算了一卦,说祖母这几年命数不顺,连我们侯府的运数和子嗣都有影响,问祖母我们家是否有血脉流落在西边儿?会宁可不正在京城的西边儿吗……祖母便问张真人解法。张真人就说,要接了那流落在外的血脉回来,青灯古佛至少三年以上,才有望为祖母和侯府消灾解厄,所以……”
季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荒谬的事情,你们竟也会信?你们家太夫人老糊涂了,其他人也都是蠢材吗,竟连这样的话也要信,简直就是有病,还都病得不轻!”
全部该送精神病院里去才是!
裴钦忙道:“妹妹别胡说,张真人乃是得道高人,算卦一向极准,连太后娘娘都礼遇有加,时常要传了进宫去,不然就要亲自驾临玉真观听他讲道的,你这话就在这里说说便罢,出去了可万万一个字也说不得。”
正是因为张真人仙风道骨,在京城便是活神仙一般的存在,阜阳侯太夫人才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的,若不是真厉害,又怎么可能掐指一算,就知道他们家有血脉流落在西边儿?
简直就是一击便击中了太夫人的心病,不然她也不能信啊,这才会再次派了人,大费周章寻找季善的,若不然,压根儿不会有这么多事。
季善嗤之以鼻,“什么得道高人?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心虚,才会让那什么真人瞎猫撞上死耗子吗?尤其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哪家见不得人的阴私事都少不了,说几句模棱两可,云里雾里的话,便能把你们唬得团团转,继而名利双收,可不就得道了吗?”
顿了顿,“裴二爷还有要说的吗?若是没有,我们夫妇便告辞了。”
她可没那闲心再去见一个把封建迷信当金科玉律的老太婆,简直可笑,血脉亲情不能促使他们母子派人去找她,甚至还要百般阻挠裴二夫人派人去找她;却因为一个所谓“得道高人”的几句废话,忽然又肯大费周章的找她了,“血浓于水”四个字在他们眼里,竟还比不过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几句信口雌黄。
关键他们找她回来,还是想她平白为他们牺牲。
什么狗屁‘青灯古佛至少三年以上,才有望为祖母和侯府消灾解厄’,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呢,别说三年了,哪怕只是三天,她也绝不肯为了他们而白白浪费!
裴钦已急道:“妹妹这话真的出了这个门,就千万别说了,不然对你、对妹夫都不好。有些东西,你们不信,不代表别人就不能信,不代表就不存在,至多‘信则有,不信则无’罢了。至于祖母那儿,老人家上了年纪,就没几个不敬神信佛的,我觉得也可以理解,妹妹要不、要不就去见一见祖母吧?因为这事儿已成了她老人家的心病,这大半年以来,真的是就没断过药,也就如今天儿渐渐热起来,才觉得身上稍微好了些,指不定见了妹妹,她老人家一高兴,身体就大好了呢?”
季善冷笑,“身体不舒服,就找大夫,以贵府的显赫,连太医也势必能请来,找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有什么用?我可既不会医术,也不会讲道算卦!贵府的太夫人说到底也只是心理作用,大抵也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光彩,所以心虚胆寒呢?裴二爷只管转告她,我不怨她,也不怨你们侯府所有人,毕竟都是不相干的人,我有什么可怨的,你们难道会莫名其妙怨不相干的陌生人吗?指不定她听说了我不怨后,心病就不药而愈了呢?”
说完看向裴二夫人,“我们真的要走了,您……以后保重身体,等下次再来京城时,纵不会再登侯府的门,但只要您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在外面再见的。”
至少裴二夫人一开始就派人找过她,至少她对她这个女儿,还是有几分真心的,看在这几分真心的份儿上,她以后还愿意见裴二夫人,也愿意敬她为长辈,至于其他的人,此生都不要再见才好!
裴二夫人闻言,哭道:“真的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吗?好容易才与你母女相见了,却连话儿都不曾好好说一句,也不曾与你好好吃顿饭,下次还不定等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不过你走了也好,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呢,尤其我们女人家最好的时光,也不过就那几年而已,凭什么、凭什么……那现在就走吧。钦儿,你快送了你妹妹妹夫出去吧,省得待会儿你父亲又折回来了,就真要闹得不愉快,以后彼此连面都没法儿见了……”
话没说完,裴钦已急道:“不行啊母亲,我们转述妹妹的拒绝,祖母根本就不会听。只会认为是我们办事不力,是我们在有意偏袒妹妹,只会骂我们、尤其是骂您不孝,还会骂我们半点不为府里的运数子嗣考虑,没有大局观……还是得妹妹亲去见一见祖母,亲口坚决的拒绝她,她才会至少少一点迁怒我们,以后也只能死心,不会再打妹妹的主意,只能去想其他法子。”
所以问题的根子根本就在妹妹身上,只能妹妹亲去才能解决,他们带话也好,劝告也好,都是全然没用的。
裴二夫人却是道:“那万一你祖母就非要逼你妹妹就范吗?她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封君,只要是她认定的事,连你大伯父和你父亲都劝不转的,她若非要用强,又让你妹妹妹夫怎么办?彼此钱财权势都犹如天壤,不是白白鸡蛋碰石头吗?”
裴钦忙道:“不会的,牛不喝水谁也不能强摁头,只要妹妹咬死了不同意,祖母难道还真能扣住妹妹不放不成?妹妹对外可不是姓裴的,妹夫也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少年举人,还有个知府恩师,哪能由得祖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尤其妹妹还能言善辩,心智坚定,妹夫也任何时候都无条件的支持她,祖母就更奈何不得他们了……”
说着看向季善,“妹妹,你就去见一见祖母吧,真的,我之前做过努力的,既几度劝过父亲,也委婉的劝过祖母,可通不管用。祖母她总觉得、觉得你是在拿乔,是想要更多好处,说只要让你和妹夫足意儿了,你们自然也就会说什么都答应了;还骂我这么大个人,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说她要亲自与你说……只要你待会儿见了她老人家,无论她说什么都咬死了不同意,她自然也就只能死心了,你说呢?”
见季善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只得又看向沈恒,“妹夫,你帮我劝劝妹妹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肯定也想一劳永逸的把问题给解决了,省得以后再闹心,对不对?尤其你还有几个月就要春闱了,正是该潜心读书的时候,实在不宜为这些琐事分心,我真的是为了你们好……”
沈恒冷冷打断了他:“裴二爷为我们夫妇好是假,怕令祖母迁怒你们母子,连带令尊也要责罚你们母子才是真吧?可若是我们夫妇当面拒绝的令祖母,让令祖母亲自领教过我们的坚决后,自然也就怪不得你办事不力,怪不得令堂,要恨也只能恨我们夫妇,你和令堂,尤其是你便能摘干净了。”
嗤笑一声,“本来我娘子近乡情怯,今日是既想来,好歹也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别人且不论,亲生父母她又岂能不想见一见的?可她又不敢来,怕其实没人真心欢迎她,没人真心想她回来,等待她的将会是一个大坑。是我劝了她来的,说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骨肉至亲,不该以恶意来揣测他们。可现在我后悔了,后悔劝了我娘子来,更后悔事先没有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你们!”
竟想让善善大好的年华,去什么‘青灯古佛至少三年’,好为侯府消灾解厄,凭什么?善善从来没享受过一日侯府千金的富贵荣耀,凭什么让她白白为他们牺牲自己大好的清楚年华?
谁享受了那份富贵荣耀,就让谁去啊,真当他是软柿子,可以由得人想怎么捏他,就怎么捏他不成!
裴钦被说得脸白一阵青一阵的。
片刻才羞愧道:“妹夫,不、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不是为了摘干净自己,是祖母她真的很固执,我们怎么说怎么劝都没用,非得到了黄河,只怕她才能死心……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私心,但我也不是为的我自己,而是为的母亲。母亲也是当婆婆、当祖母的人了,这大半年以来,祖母却是动辄给她没脸,动辄让她立规矩,我当儿子的看在眼里,又岂能不心疼的?偏我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护着母亲的人父亲,又只会让母亲‘忍忍就过去了’、‘孝顺父母本也是我们为人儿女应当的’,我这心里实在……”
“钦儿不要再说了!”
这回是裴二夫人哑声打断了他,“你祖母哪有动辄给我没脸,都是我做错了,她才会说我几句,立规矩更是任何当儿媳的都应当的,你大伯母和三婶四婶不也一样立吗?与善善何干!你还是快送了他们出去吧……善善,你和姑爷安心走你们的,等下次你们再来京城时,我们再找了清净的地方,好好儿说话也不迟。”
裴钦急道:“可是母亲,待会儿……”
“没有可是!”裴二夫人断然道,“我嫁进裴家,嫁给你父亲二十几年了,一直孝顺翁姑,主持中馈,还为裴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我自问是尽足了为人妻、为人媳本分的,难不成他们还能休了我,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便他们真敢这么做,你舅舅们也不是吃素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
她女儿这些年已经够委屈,够苦了,结果一个个所谓的亲人从来没付出过,亦没想过要好生补偿她这些年的苦难便罢了,竟一上来就想要索取,想要她为所谓家族做巨大的牺牲,都以为自己是谁呢,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就算想要驴子拉磨,想要马儿跑,也得先给它们吃饱了,也得先对它们足够好了,它们才会尽心尽力好吗?
裴二夫人想着,再次催起裴钦来,“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了你妹妹妹夫出去呢?你祖母那里,我去说,若实在不行了,我去青灯古佛为府里消灾解厄便是,只要我心足够虔,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