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辽大喜,生怕再出什么变故,飞快地写了一式三份文书,催着林凝和姜迁都签字画押,这才双手呈给郭中则:“有劳郭相。”
郭中则接过签好,片刻后三张纸轻轻落在桌子上,姜知意低眼看去,墨字漆黑,手印鲜红,从今往后,念儿就名正言顺成为姜家的继承人,再不用担心这些居心叵测的亲戚生出什么枝节。
沈浮果然,算无遗策。
他什么都算到了,必定也知道出族的结果,可他还是那么做了。姜知意猝然转过脸,默默擦去眼角的水迹。
不多时堂中搜查的差役们也完了事,各样书信、卷宗收拾了几大箱往外抬,郭中则告辞离开,姜辽和姜迁也跟着离开,林凝环顾四壁乱象,长叹一声:“竟到了这步田地!”
家中眼看就要倾覆,从不屑于心机手段的她,如今也要为了女儿和外孙的将来与两个小叔子周旋,实在让人倍感凄凉。
“阿娘别难过,”姜知意扶着她,柔软的声音,“今天挺顺利的。”
“是啊,”林凝慢慢收拾着翻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至少不用担心那些过继来的将来苛待你和念儿。挺好。”
从姜知意和离归家,这就成了她的心病。姜云沧的身世一旦暴露,侯府就必须从亲族中过继,可过继来的儿子,如何能真心对女儿好,对外孙好?等将来他们故世,这娘儿俩就更要无依无靠了。她不想姜知意和离,盼着她和沈浮复合,也有这点顾虑在。
幸好如今,都解决了。
将打乱的物件一件件放回原处:“但愿你阿爹和哥哥也能顺利。”
“一定会的。”姜知意与她并肩站着,目光沉沉,“一定会的!”
接下来的情势却越来越坏,姜遂正式下狱,按叛国通敌议罪,姜知意与林凝想尽办法也没能见上一面,看看快到月底,满京中花明柳绿,都在筹备下月初太后的寿辰,宫中又传出消息,李国臣复相位,沈浮流放岭南。
得到消息时姜知意正抱着念儿在庭中晒太阳,怔怔地老半天没有反应,满脑子都是岭南两个字,那么远,瘴气毒虫,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念儿在笑,天真的婴孩,全不知道父母遭遇了什么。
想去看看他,又牢牢记着他的话,这些日子不要出门,哪怕是听到他的坏消息,也决不能出门。
姜知意强忍着没有去。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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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外间的丫鬟还不曾有动静,姜知意已经翻身坐了起来,心几乎要跳出腔子,眼前闪过那日雪后沈浮穿着仆从青衣的身影,是不是他来了,来与她道别?
飞快穿好衣服,外面轻罗闪身进来:“姑娘,是庞泗。”
满腔欢喜一瞬间落下,想起那日他说,若是脱不开身,就让庞泗过来。他难道已经走了?可处置白天里才刚下来,通常都是两三天后才动身,他怎么走那么快?
急急来到外间,昏黄的烛火下庞泗穿着夜行的黑衣:“大人命属下转告乡君,和侯夫人立刻称病,万万不要进宫为太后贺寿。”
姜知意顾不得细想这话的意思,急急追问:“你家大人呢?”
“上头催得急,已经连夜走了。大人还让属下转告乡君,把必不可缺的东西收拾一包随身带着,万一有事,随时就走。”
连夜走了。竟是一天也不容他停留。他随身的衣服鞋袜有没有准备好,路上的干粮可曾带齐?此时春寒料峭,上次见面他那样消瘦,几千里流放路,要怎么才能走完?姜知意嗓子里堵着,长长吐一口气:“你们大人路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庞泗抬头看她一眼,似有些惊讶她只管问这些:“准备了一些衣服吃食。”
姜知意稍稍放心一些,蓦地又想起来:“你怎么没跟着?是王琚跟着吗?”
“大人命属下和王琚留在京中,保护乡君和小公子。”
姜知意脱口说道:“那怎么行!”
一去数千里,那些人逼着他深更半夜出发,必定不安好心,怎么能够连护卫都不带,独自上路?“你快些去跟上你家大人,护送他安全到岭南。”
“乡君恕罪,”庞泗低了头,“大人命令属下等留在京中保护乡君和小公子,属下不敢抗命。”
姜知意焦急着:“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乡君恕罪。”不管她怎么说,庞泗始终只有这一句。
姜知意便知道,沈浮是下了死命令,他近身跟着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绝不会违拗他的意思,她说不动。
蜡烛照出一小团圆圆的光,外面是无边的黑夜,他现在在哪里?
这一夜翻来覆去,到天亮时也不曾合眼,默默在心里计算沈浮的脚程。此时必定已经过了城外第一个驿站了吧?夜来是不是歇在那里?他素来换了地方就睡不着,这一夜有没有歇上一刻半刻?
窗纸上发着白,姜知意匆匆起身,找到林凝:“沈浮昨天连夜走了,要我们称病在家,万万不可入宫为太后贺寿。”
林凝惊讶着,一时猜不透是因为朝堂近来的动荡,还是因为姜遂父子的案子,许久点点头:“好。”
这天早饭后,侯府的仆从急急忙忙请来了林正声,姜知意与林凝母女两个感染风寒,病倒了。
这一病许多天都不见起色,到了月底宫中传来命妇们入宫贺寿的旨意,也只能上报病重,不能入宫。
姜知意闭门不出,每日里与念儿为伴,唯一担心的就是父兄和沈浮,这么多天杳无音信,也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便都是好消息。
到了寿宴前一天,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地庆贺,便是清平侯府宅院深广,依旧能听见外面的鼓乐声响,宫里照例派人向王公贵族分发赏赐,姜遂虽然在押,但还不曾定罪,姜知意又是御封的乡君,因此也得了两份,慈宁宫的太监亲自送了过来。
姜知意扶着丫鬟病病弱弱地谢恩,起身时太监突然说道:“沈大人出事了,乡君可知道?”
姜知意心中一紧,脱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走到昭郡时下雨路滑,不幸跌下山崖,尸骨无存。”太监眼看她一张脸霎时变成惨白,连忙改口,“是我多嘴了,都是外头乱传的消息,做不得准,乡君千万别乱想。”
脑袋里嗡嗡直响,只看见太监的嘴一张一合,似乎说了很多话,然而她一个字也听不见,周遭所有的一切突然变成无声,连颜色也都失掉了,大片大片茫茫的灰,姜知意怔怔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