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1 / 2)

第101章

迷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暗,像一堵通天彻地的墙,死死挡住回去的路,沈浮用力撕扯着。

他不能走,他必须回去,她要他回去。

手脚使不出力气,便用嘴,用牙齿,用一切能用到的东西去撕去扯,云雾无形,刚撕开一个口子,立刻就又补上,沈浮筋疲力尽,咬着牙不肯放弃。

他要回去,她在等他,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去!

到处都是浓雾,看不清天,看不见地,这个混沌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在死寂中拼命挣扎反抗,怎么也不肯认命。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模糊的声音打破沉寂:“大人动了,大人动了!”

这声音很近,仿佛就在浓雾背后,沈浮极力扒开,向着声音的来处飞跑过去。浓黑的雾渐渐变得稀薄,他看见雾气后透出亮光,看见许多人影在晃,说话的声音越发真切了:“大人又动了一下!”

撕开最后一层雾气,沈浮用力睁开眼睛。

刺目的亮光突然照进来,眼前一片血红,沈浮痉挛似的闭上眼。耳边有笑声有叫声,纷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走动着,沈浮闻到了血腥气,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嘴里发着苦发着黏,那些恍如隔世的记忆一点点慢慢回来。

她难产了,他取了很多血给她,她产后血崩,他又取了很多血,再后来,他陷进无边无际的浓雾,困在那里,挣扎到现在才出来。

沈浮慢慢睁开眼睛。仍旧觉得光线亮得刺目,想躲,浑身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连偏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但是很快,有人放下窗帘,将清晨的阳光挡在了外头。

是朱正,笑得满脸都是皱纹,胡子一抖一抖的:“大人,您总算醒了!”

“大人,大人,”庞泗挤到近前,一张笑脸瞬间放到极大,“整整十六天了,可吓死我了!”

“老天保佑,”胡成在抹眼泪,“真是老天保佑啊!”

十六天了。他居然,昏迷了整整十六天。沈浮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想起来,却连手都抬不动,他现在,根本就是个废人。

“大人别急,”朱正叫着庞泗一左一右扶起他,解释道,“睡了太久,肌肉骨头都不对劲,需得缓一缓才行。”

“大人喝点。”林正声凑到近前,手里端着一碗微黄的汤水。

沈浮努力咽了几口。似是山参雪莲之类,微苦微涩中带点回甘,喝下去从喉咙到胃里一阵暖烘烘的,力气似乎在一点点恢复。

可还是太慢了,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沈浮焦躁到了极点。她怎么样了?有没有脱险?整整十六天了,谁能告诉他,她到底怎么样?

“大人放心,”林正声模糊猜出了他的心思,忙道,“夫人平安,从这些天的迹象看,体内的毒应当也已经解了。”

很好,她平安了。呜咽咽回喉咙里,沈浮闭上眼睛,不肯让人看见自己泪湿的眼。

林正声还在说:“夫人生了位小公子。”

她生了,她有孩子了,他们有孩子了。

沈浮睁开眼,瞪大了看着屋顶,让热热的液体倒流回去。

他沈浮,人人嫌弃没人要的东西,如今竟然有孩子了。

“夫人恢复得很好,前些天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小公子能吃能睡,比出生时长了一斤多,结实得很。”

沈浮长长地吸着气,仍旧止不住浑身颤抖。

他有孩子了,他何德何能,竟然还能拥有这个孩子。他何德何能,竟然能遇见她,让他知道世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让他亲眼看见,亲身遇见,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遇见她。

他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心脏肿胀着,喉咙也是,沈浮紧紧闭着眼。

病床前,朱正几个不约而同转开了脸。沈浮一向克制内敛,从不肯在外人面前流露软弱的情绪,如今这模样,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看见。

庞泗咳一声,岔开了话题:“对了大人,西州打了个大胜仗!坨坨这下全完了,十几万人让咱们打了精光,真是痛快!前阵子姜将军已经回来了,听说姜侯也在回来的路上,他上回受的伤还没好利索,陛下要他回来养身子。还有岐王,他也要回来,听说这几天就要到了。”

纷乱的思绪勉强拉回到公事上,召谢勿疑回京是早就商议好的,沈浮并不奇怪,但他留意到,庞泗没有提顾炎。难道顾炎没回来?那么西州眼下,只有顾炎在?

胡成接口说道:“这阵子侯府一天几趟打发人来问大人的病,小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亏得大人醒了。”

侯府天天来问,是她在担心她么?沈浮眼中流露出欢喜,紧跟着又担心起来,她刚生完孩子解完毒,这阵子必定身体虚弱,怎么能让她为他担心?

“是侯夫人让问的,夫人还不知道这事。”朱正解释道。

沈浮松一口气,心中不禁又生出酸苦。人可真是矛盾,明明宁愿一辈子瞒着不让她知道,如今瞒住了,却也是难过。

朱正又道:“陛下也天天让人来问,昨天是王总管亲自来的,下官不敢让他进来,只得扯谎说大人起了风疹容易传人,不能见。王总管说陛下这两天得了空可能会亲自来探病……”

话音未落,王琚飞跑进来:“坏了坏了,陛下亲自来了!”

紧跟着看见沈浮,大喜过望:“大人醒了,哎呀,好了好了,不怕了不怕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扶起沈浮,刚披上衣裳,谢洹已经走了进来:“浮光,你怎么样了?”

沈浮努力许久,终于能发出声音:“臣,好。”

短短两个字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沈浮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恍如隔世。从前觉得理所应当的事,说话行动等等,此时竟然比登天还难,他这个模样,无论如何决不能够见她,不能让她担心。

谢洹惊讶极了,十几天不见,他竟然病成这样了?原本还想商议商议国事,此时全部打消,只安慰道:“你安心养病吧,近来诸事顺遂,你不用担心。”

眼见他说话都艰难,谢洹也不好多停留,又说了几句便起驾回宫,越想越觉得奇怪,上报的明明是风寒,怎么瞧这模样,倒像是半条命都没了?

姜云沧当天晚些时候从谢洹口中得知此事,连忙赶回去告诉姜知意:“沈浮先得了风寒,后面起了疹子,如今还在养病,不过你放心,今天陛下亲身去看过他,还说了几句话,没什么大事。”

眼见她正晃着摇篮的手不由自主停住,脸上亦喜亦悲,姜云沧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以他的本意,是绝不会理会沈浮的死活,但她日夜悬心,他不忍拂她的意思,所以才帮着打听,可谁能告诉他,明明离京之前她理都不理沈浮,短短两个月里,怎么就变了呢?

哇一声,却是孩子醒了,姜知意连忙抱起来哄着:“乖,不哭了,都好了,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