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1 / 2)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看看快到子时,丞相官署中所有人又都紧张起来。

林正声正要过去李易的牢房,又被沈浮叫住:“我准备举荐你师父担任院判,由你任妇人科主事。”

林正声明白,他是为了张玖的事给他们补偿,论朱正的能力自然是胜任的,无可指摘,可是他么。他本来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况且黄静盈能够得偿所愿,这顿打也不算白挨。林正声摇摇头:“下官资历还浅,同僚中也有许多医术远胜于我,请恕下官不敢从命。”

“医者仁心,那些人不及你。”熟悉的疼痛感又再袭来,沈浮摆手,“去吧。”

林正声快步离开,余光瞥见沈浮在椅子上端正坐好,双手搭着扶手,闭上了眼睛。

这夜,李易的疼痛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丑正开始平复,而沈浮子时不到开始发作,到卯时疼痛达到极点,连耳朵里都开始出血,人却只是咬着牙,沉默着坐着。

朱正看见扶手上新抠出来的痕迹,看见他指甲抠的折断,透出黑紫的血污,忍不住劝道:“大人,若是疼的话,就叫出来吧,据下官的经验,叫出来有助于缓解。”

沈浮能感觉到他在说话,可说的是什么,却完全听不清楚。疼得厉害,头上像箍着铁箍,身上像有无数铁锤在重重敲打,一点点敲碎打断,支离破碎。

口腔中有腥甜的血味儿,眼前再又出现了姜知意的身影。

沈浮死死抠着扶手,无声唤她:“意意。”

她在他面前停住,她弯了腰,柔软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擦去他满脸的血和汗。沈浮清醒地知道是幻觉,疼痛并没有减轻,心里的爱恋飞快增长,痛和欢喜交织着,也许这世上,唯有他体会过这种矛盾到极致的,渴盼与抗拒。

“意意。”沈浮紧紧闭着眼睛,“意意,别走。别离开我。求你。”

天光一点点大亮,幻象一点点消失,沈浮睁开眼睛,他又熬过了一夜。

吏员上前禀报:“岐王定于三天后搬进外苑。”

三天后,他毒发最严重的时候,好巧。

第72章

岐王迁入外苑的头天晚上下了场雨,连日的酷暑一扫而光,第二天风清气爽,不冷不热,顾太后因着天热的缘故许多天都不曾出过门,临时动了兴致,决定亲自过去一趟,谢洹闻听后,忙也放下手头的事,奉着顾太后一道过去。

因着谢勿疑还在孝中,搬迁之事并不准备张扬,谁知两宫突然亲临,霎时间各项安排都要重新筹划,宗人府和光禄寺忙得四脚朝天,京中各家府第得了消息后,忙都赶过来请安,一时间偌大的外苑到处都是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顾太后坐着肩舆上了山,此时太阳掩在云后,山风细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绿树繁花,又见山脚下拦着一带锦绣帷幕,掩住更远处的亭台楼阁,不免问道:“那边是谁家?”

“清平候府姜家,”谢洹忙道,“上次暴雨冲塌了他家的围墙,还没修好,所以拦着帷幕。”

“姜侯啊,”顾太后点点头,“顾炎过去后,听说多得他照顾。”

回头看看跟从在后面的各家公侯夫人,并没有看见姜家的人:“今天他家没来人吗?”

谢洹解释道:“姜云沧还在等兵部调查的结果。”

戴罪之身,确实不方便到这种场合,顾太后点点头,听见谢勿疑道:“姜姑娘身子不方便,一般不怎么出门。”

顾太后从肩舆上回头,看他一眼:“岐王与她很熟?”

“见过两次,说过几句话,”谢勿疑道,“谈不上熟。”

顾太后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她是不是与沈浮和离那个?听说那孩子,沈浮没有要回去?”

“是。”谢洹答应着,想起沈浮今天竟然没有过来,不免有些纳罕,平时他千方百计想要亲近姜知意,今天说不定有机会见面,居然不过来么?

于顾太后而言,只是随口问起,但那些公侯人家与姜家交好的,不免当成一件要紧事急急忙忙打发人往侯府报信,林凝听说亲口问起了姜知意,心里也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忙带着姜知意前来拜见。

此时顾太后已经下山,女眷们簇拥着在湖边纳凉,见姜知意已经显怀,便命人搬了软椅在身边坐下,问了些孕中的情形,见她言谈得体,举止娴雅,不免夸赞道:“好个懂事的孩子,侯夫人教得好。”

林凝连忙起身谦逊,顾太后点点手命她坐下:“顾炎过去西州后时常说起姜侯,道他宽和仁厚,对后辈极是关切提携,顾炎在那边多得他照应,很是感激。”

因为提起了父亲,姜知意连忙站起身,林凝也站起来,谦逊道:“都是拙夫该当的职责,顾将军这么说,实在不敢当。”

“好孩子,你坐吧,别这么来来回回起来了,不碍的。”顾太后亲自挽了姜知意的手让她坐下,笑着向林凝道,“姜侯为国征战,侯夫人独自打理侯府,实属不易。”

林凝不免说了几句都是分内之事的话,顾太后叹道:“虽是分内之事,却也难呢。侯夫人知道的,我家世代也是武人,女眷们的辛苦我最知道,男人们常年征战在外,家里的事一件也指望不上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着当家夫人操持照顾,这些年里侯夫人辛苦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林凝触动心肠,想起夫妻两个一年里只能相聚几天,不觉心里有些酸:“男人们要保家卫国,那是一等一凶险的事,妾等安稳在家,万万不敢说辛苦。”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不觉说了起来,顾太后一回头看见了姜知意,忙道:“你如今劳累不得,别在这里陪着了,去前头歇歇吧。”

姜知意起身告退,外苑的宫女领着,走过几道回廊,到一处清幽的院落,几丛翠竹掩着门户,院中竹椅竹榻,各色都是全的,宫女奉了茶果点心,殷勤问道:“姑娘要不要进屋里歇息一会儿?”

顾太后和谢洹都在,谁知待会儿还会不会召见,况且终归不比在家方便,姜知意道:“不了,就在院里坐一会儿吧。”

云彩遮着日头,天色半阴不阴的,盛夏里算是很舒服的辰光了,姜知意坐在阶下吹着风,忽地听见有人问:“谁在那里?”

声音她认得,是谢勿疑,连忙站起身来,就见谢勿疑闲闲走来,看见她时有点意外:“是你呀。”

宫女连忙禀明原因,谢勿疑点点头:“今天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苑里人手有些不够,以至于各处情况没能及时报上来,我并不知道姑娘在此处休息,刚刚闲步时无意走到了这里。”

姜知意知道,他是在解释为什么突然闯进来,如今整个外苑都是他住着,其实并不需要向她解释什么,然而他还是解释了,果然如外界传说,是个谦谦君子。忙道:“突然前来,未及禀明殿下,请殿下恕罪。”

“无妨,姑娘请自便吧。”谢勿疑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停住步子,“阶下吹过来的是穿堂风,容易伤身,姑娘若是不耐暑热的话,不如到晴雪堂,那是历来纳凉的所在,借着山上的溪水流过,比别的地方都要凉爽许多,今天未曾安排客人。”

他虽然没有下令,然而宫女们都极有眼色,连忙拿起茶果凉扇等物要走,姜知意素来不怎么与人为难的,见她们殷勤,也只得开口答谢:“多谢殿下美意。”

“无妨,”谢勿疑看了眼外面,各处随员正忙着上瓜果点心,人来人往的并不方便,想了想道,“我与你一道过去吧。”

从这里过去晴雪堂是沿着水边的一条路,外苑引的是活水,从衍翠山脚下流过,绕着晴雪堂九曲回转的一圈,此时水边的蒲苇青葱摇曳,有几支垂下来伸到路上,谢勿疑用手压住,免得叶子划到姜知意:“姑娘小心些,这些蒲苇叶子划到了就是一条口子。”

姜知意是知道的,小时候花园里那个满月小湖还在时,她也曾被湖边的蒲苇划到过手指:“殿下也小心些。”

“我不妨事,”谢勿疑等她走过去,手一松,柔韧的蒲苇梗弹回去,“从前随先祖皇帝到这边来时被划过几次,都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