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1 / 2)

仆从们很快都退出了门外,沈浮独自踏着暗淡的月光,向院里走去。

中间一道碎白石铺成的甬路通向主屋,把院子分成两半,院子不算大,打理得很精细,墙边种着两颗石榴,每到夏末就会结出拳头大的白皮甜石榴,姜知意会把石榴籽一颗颗剥出来给他吃。很甜,汁水丰沛。

院子左边种着山桃,结的果子不算大,但很脆,他喜欢脆口的食物。右边种着樱桃,今年初夏的时候他吃过,姜知意做了樱桃酪,拿碎冰镇着,甜、凉,回味带着一点儿酸。

他已经很久不曾吃过她做的东西了,这具软弱的□□,已经开始怀念那熟悉的味道。

沈浮慢慢走到桃树底下,枝叶间缀着许多青涩的果子,她在的时候会剪枝、浇水,把结的太密的果子剔掉,她离开后这么久,果子没人打理,有些发蔫。

沈浮踩到了一丛乱草,这在从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怕蛇,从前熄了灯听她说话时,她提过小时候在花园的草丛里曾踩到一条蛇,怕得很,所以有她在的地方,草总是清理得很干净。

时间真是快得可怕,她才走了几天,草都长出来了。

沈浮蹲下去,拔起一棵杂草,跟着是第二棵、第三棵。

姜云沧明天过来取她的东西,也许她也会过来呢?她不大可能过来。但世事无绝对,万一她来了,看见这些杂草,难免会害怕。他没必要吓到她。

沈浮保持着蹲身的姿势,仔细拔着杂草。上一回做这种活还是在沈家的时候,他那间破屋门前总是长着很多乱草,有时候连墙缝里也长,没有人帮他打理,他必须自己拔掉。

等他掌控局势后,就再没做过这些粗活,尤其现在刀伤和着眼伤,也不适合做这些粗活,然而明天,她说不定会回来。

沈浮一路拔着草,来到主屋阶下,仰头看着关住的双扇门扉,半晌,丢下手里的草,上前推开。

往左是他平常看书起坐的地方,往右是她的卧房。沈浮向右边走了两步,站在珠帘之前,仿佛闻到了她的香气,甜而清,夹在空屋子淡淡的灰尘气味里,有点陌生的疏离。

沈浮站了很久,夜风开始发冷,草虫乱飞着往帘子里钻,这样枯立着等一个人的滋味,他突然意识到,也许曾经是姜知意的日常。

这让他心底某处突然一阵抽疼,在她离开之后,他终于尝到了她曾尝过的苦涩滋味。

沈浮觉得狼狈,觉得不习惯,像是有什么巨大未知的危险躲在珠帘里头,阴冷地窥视着他,逼得他不得不转身离开,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门。

这夜他宿在书房,眼睛上敷了药裹着纱布,大夫交代过,实在不能整日包扎的话,至少夜间要包扎,沈浮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直到四更的梆子声从远处响起,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眼前不断闪过白日里姜知意柔软恬静的脸,离开他,她看起来过得很好。

她的目光再不曾停在他身上。如果从前她是夜里的灯,暖暖的光照亮他回家的路,那么现在,她是天上的皎月,他遥望着,却知道那些光芒,再不是为他了。

这让他很不适应,生出类似于痛苦的感觉,沈浮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也是有执念的,从前他以为,自己根本就是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念想地活着罢了。

脑子里发着胀,一切都带着不真实的感觉。也许好好睡一觉,醒来时就会发现,这些天的一切,不过是场荒诞不经的梦。

这念头让他越发厌弃自己,从几何起,他沈浮,居然有了这么多软弱不安。那些矛盾挣扎的情绪随着她走了,那些平静笃定的,让他能够保持冷眼旁观的情绪,也都随着她走了。

原来他,居然是有些依赖她的。

最后一遍梆声时,沈浮起身,摸索着换上官服。

庞泗悄无声息闪了进来:“岐王一直守在灵堂,没有异动。”

沈浮系上玉带:“继续盯着。”

那个活捉的刺客是昨日一大早被发现死在狱中的,上着镣铐戴着枷,没有任何自杀的机会,饮水饭食也都检查过无数遍,绝不可能□□,然而人就那么死了。

那刺客是个硬骨头,熬了那么多天刑,丝毫不肯松口,只不过他活着,本身就是对幕后主使最大的危险。

沈浮决定以他为饵,引主使人现身。他放了消息出去,把牢房做的外松内紧,这几天果然有异动,蛛丝马迹隐约指向了谢勿疑,如果这刺客不死的话,再有两三天,他必定能抓到实据。

昨天为着送灵他不得不出城,就只有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看得那么严密的人,就死了。

“大人。”门外传来一声唤,沈浮长眉一抬。

是白苏,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庞泗一闪身从后窗跳出去,不多时白苏走近了,隔着帘子解释道:“昨天老太太叫我来按摩,太晚了就没让我回去。”

沈浮恍惚想起胡成曾禀报过,这几天赵氏总打发人去叫白苏过来按摩,甚至还会留她在身边说很久的话,看样子颇是喜爱她。

以赵氏的脾气,要讨她欢心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白苏果然是个长袖善舞的。

“大人要去上朝了吗?”没得他的允准,白苏只是站在帘外,“我能不能跟您一道走?昨夜未曾告假便出来了,只怕姑姑们说。”

医女多是未婚女子,因为时常要入宫服侍宫眷,是以都住在宫城西南角一处院子,由年纪大些的宫女管理,未告假便彻夜不归,是要挨责骂的,当然,若是他出头说明,这顿责骂肯定能免。沈浮点头:“可以。”

“多谢大人!”白苏欢喜起来,又道,“大人的眼睛好些了吗?若是大人不嫌弃,我给大人按摩头部,对眼疾是有助益的。”

“不必。”沈浮很快答道。

他始终不曾要她进门,白苏便也只能等在帘外,有一句没一句与他说着话,天色越来越亮,天边升起朝霞,太阳冒出了头,早已过了平素上朝的时间,虽然今天没有朝会,但是白苏知道,沈浮以往不管有没有早朝,都是雷打不动四更离家,今天怎么拖到现在还没动身?

太阳更高的时候,小厮过来回禀:“小侯爷来取夫人的东西。”

白苏看见沈浮静止的姿态突然一动,像春来时高山上突然融化的冰,白苏恍然大悟。

“锁了正院。”沈浮吩咐道。

白苏知道,他是不想让赵氏出来折腾,这几天她几乎每天都过来,赵氏一直念念叨叨,惦记着姜知意肚子里的孩子,吵嚷着若是孩子没事,就得是沈家的根苗,从没有过把姓沈的孩子带去姓姜人家霸占着不还的道理。

白苏自问也算是能忍能哄了,但赵氏确实难缠,有这么个亲娘,也难怪沈浮一听说姜家来人,立刻锁了赵氏。

“备轿。”又听沈浮吩咐道。

白苏回头,见他拆掉了眼睛上的包扎,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眼皮眼睑一直到太阳穴都是肿的,这情形,多半是一夜没睡。连忙上前打起帘子:“大人慢些。”

沈浮慢慢下了台阶,穿过门廊出了小院,一边是去偏院,一边是去二门,这时候去偏院,倒显得他刻意等在那里了。

沈浮迈步,往二门走去。如果她来了,往这边走,半路上也能碰见。和离的夫妻,看一眼就行,也没必要说话。况且她肯定不会与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