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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意站起躬身,帷帽遮住面容,沉默着亦是深深一礼。

透过青纱,看见林正声侧身避让,他并不看她这边:“分内之事,不必多礼。”

这姿态让姜知意稍稍安心,他似乎无意窥探她的秘密,也许她可以信任他。

“我开几幅药夫人先吃着,三天后再来复诊,”林正声道,“夫人这段时间尽量卧床静养。”

林正声走后,黄静盈抄了一份药方:“这宅子是我的陪嫁,里外都是我的心腹,你那里什么都不方便,以后咱们就在这里见面,药也是我在这边煎好了给你送过去。”

煎药味儿太大,稍不留神就会被沈浮发现,姜知意没有推辞:“到时候送去后门,交给刘妈。”

刘妈也是她从娘家带过去的,忠心耿耿,今天早上就是因为刘妈打掩护,她才能顺利离开。拿过带来的包袱:“这是给欢儿的。”

欢儿,黄静盈的女儿,如今还没满周岁。包袱里是八色绫绢拼成的百衲衣,都说婴孩穿百衲衣能逢凶化吉,一辈子无病无灾,姜知意很早就开始做了,每块绫绢都是亲手裁剪,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黄静盈摸着细密的针脚,眼圈又红了:“你的针线越发好了。”

是比从前好了很多。八年前她头一次给沈浮缝香囊时,针脚有大有小,歪歪斜斜不成样子,这两年里沈浮的衣服鞋袜,乃至汗巾扇套都是她一针一线做出来,昔日的侯府娇女,如今的左相夫人,针线活比裁缝绣娘还要好上几分。

真是傻啊。

“意意,你的生辰礼,”黄静盈塞给她一个锦囊,“愿你佳辰欢喜,芳龄永驻。”

里面是枚羊脂玉的平安符,朱砂涂染的符字带着檀香,背面雕刻的十六层浮屠表明,这符出自慈恩寺。

据说寺中符咒最为灵验,要徒步爬上高山,在殿中斋戒诵经整整三天,才能求得一枚。

黄静盈千辛万苦求得这符,却给了她。姜知意忍着泪,握紧黄静盈:“盈姐姐,三天后见。”

轿子出了门,犹能听见黄静盈的叮咛:“千万千万,照顾好自己啊。”

我会的,姜知意默默答应。

轿子停在相府后门,刘妈悄悄放她进去,说起府里的动静:“老太太还在哭,饭也没吃。”

姜知意点头。她之所以敢出去这么久,也是知道赵氏又跟沈浮吵了架,每每这时赵氏总会哭上大半天,倒是顾不上来找她的茬。

偏院里门窗紧闭,小善装作她待在卧房,姜知意悄悄进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信送走了,脉也诊了,眼下她最要紧的,一是保胎,二就是瞒住沈浮,撑到父亲回信的时候。

姜知意扶着肚子小心躺好,八年如同一梦,她与沈浮,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个结果。

近午时煎好的药送来了,姜知意喝下一剂,许是有安神的效果,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朦胧间回到八年前城外的田庄,茅檐低矮,野菊初开,石桌前蒙着双眼的少年转过身来,弯了弯唇角:“来了。”

姜知意嗅到了桑叶和菊花的香气,是她给他做的香囊,香气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突然听见轻罗的叫声:“相爷!”

姜知意猛然醒来,沈浮站在床前,隔着纱帐看她。

姜知意看不清他的脸,她与他之间,似隔着无限远的距离。恍惚中,她低声唤他:“沈浮。”

沈浮看着她,她乌云散乱,香腮带粉,她微微抬头,眸子蒙着水雾,湿漉漉的:“八年前在城外……”

沈浮心中突地一跳。

第6章

八年前,城外,他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光,他一生中最明亮的时光。

他藏在心底,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过的秘密。

猝不及防的,从意想不到的人口中说出。

她怎么会知道?

沈浮上前一步,正要追问,姜知意转开了脸:“你回来得好早。”

厌倦如同潮水,冲散梦中最后一丝眷恋。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问的?她念念不忘了八年的事,于他,不过是不值一提。

他爱的是长姐,求娶的是长姐,他第一次拥抱亲吻她的时候,叫的名字也是长姐。

“八年前,城外,”沈浮掀开帐子,漆黑双瞳紧紧盯着她,“如何?”

姜知意发现了他眼中的急切,冷淡如他,也会发急?为着什么事情发急?

一念至此,又觉可笑,如今他急什么为什么,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家曾有个田庄在那里。”

如今已经没了,那次的事情让父亲大发雷霆,处置了庄上所有的人,再后来大雨引发山洪,庄子被彻底冲毁,所有的痕迹都不在了。

半晌,沈浮低低唔了一声。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然而不等他抓住,又从指缝间溜走了。

那庄子他知道,他曾回去看过几次,洪水过后只剩几片断墙,八年前的一切都已消失无踪,连同他曾经炽烈的爱意。

松手放下帐子,听见她低柔的语声:“我不大舒服,这几天须得卧床静养,麻烦你跟母亲说一声。”

原本就有的狐疑再次抬头,她从前也曾生病,可从不像这次这么张扬,况且小小风疹,何至于卧床静养?沈浮瞧着她腮边越发浅淡的疹子:“这病,需要卧床?”

“不是风疹,是肚子疼,”姜知意伸手搭上小腹,“月事来了。”

素手映着红绫被,色彩明艳得近乎刺目,沈浮转开脸,目光四下一望,想起她似乎是有痛经的宿疾,虽然她之前从不曾提过,但他见过她默默吃药,疼得嘴唇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