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气氛安静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薛准坐在皇帝的右侧,手中紧握着酒杯,表情莫测地看着一前一后跪着的薛凛的秦远。

良久。

薛凛双手紧握,分明是露天席地的宴会,阵阵凉风都没有给他带来轻松,他的额间掉落下几滴冷汗,迅速从他脸颊上滑落,无声地滴落在地。

秦远没有笑也没有哭,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皇帝会有的反应。

果不其然,皇帝终于开了口:“那便算了吧,肉都要凉了。”

轻轻松松一句话便驳了薛凛的要求。

只这一句话,秦远突然睁大了眼睛,在这步步危机的时刻恍然大悟。

皇帝根本没有真的打算让他去铁笼里喂食大虫!

——皇帝要看的是薛凛的反应。

不容反驳地让他去喂食,又在薛凛忍不住站出来之后半晌不说话,慢慢消磨掉薛凛所有的理智。

天子比任何人都懂自己儿子的七窍玲珑。他没有立刻回应薛凛,反而让薛凛在等待中慢慢放弃所有打算,慢慢地被心慌占据了全部心神,慢慢……走进这个陷阱了。

这样的诛心之术,除了看他在薛凛心中的分量,还有什么用处?

天子一呼百应千万拥戴,为什么要特意看薛凛有多在乎一个好兄弟、一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想通的那一刻,伴随着慌张的情绪而至的,是那么一丝一闪即逝的茫然。

什么样的关系才需要皇帝这样的忌惮和试探?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秦远不过晃神了一阵,薛凛果然慌了阵脚,立刻回道:“父皇如果担心冷了,请父皇准许儿臣现在再去猎一只来烤。”

天子笑了笑:“你不是才和我说了今日不想打猎了?不必了,坐下吧。”

薛凛毕竟还是年轻,再多的城府都抵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心吊胆。

这个陷阱专门为他而设。

织网的人一开始就知道,不论薛凛有多么的玲珑剔透,他都会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甘之如饴。

眼见皇帝已经铁了心要秦远冒险,薛凛彻底急了:“父皇!您若当真要看,不如我去——”

“陛下!”秦远高呼打断了薛凛的话,他手脚冰凉,却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

薛凛不能再说下去了。

他进笼子不一定会出事,但薛凛再说下去,只会让这个陷阱物尽其用。

他一字一句地说:“等太久扰了兴致,还是让臣来吧。”

他这话一出口,薛凛立刻转过头看,不顾天子在座上的威严,只是转头看着秦远,急促道:“阿远!”

那可是一口就能咬断成人脖子的大虫、秦远即便会点身手,在这种力大无穷的野兽面前还能徒手搏斗吗?

说是喂食,不如说是连人带肉给这只大虫当点心。

秦远微微抬头对上薛凛的眼神,他眨了眨眼,坦然地对着薛凛笑了笑,想让对方放心。

天子却突然道:“罢了,这大虫野性难驯,伤到人不好。”

皇帝扫过宴会上的每一个人,看了一眼从头到尾没有说话的薛准,最后目光回到了跪在面前的秦远和薛凛身上。

他说:“把它杀了吧。”

周围的宫人没有时间思考皇帝的喜怒无常,纷纷低着头上前,手脚极快地从四角搬起铁笼朝外而去。

皇帝笑了笑:“还跪着干什么?坐下吧。”

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薛凛和秦远应了声“是”,前后起来坐回了皇帝的左手边。

宴会的场地外,突然传来了大虫的凄厉嘶吼。

皇帝皱了皱眉:“杀个畜生这么大动静?”

身边的内侍立刻谄媚地笑了笑:“陛下,奴婢现在就去让他们安静点。”

内侍行礼之后往外走去,坐在皇帝身边的薛凛低头皱着眉,方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听到这畜生传来的嘶吼,他提着的心突然吊了起来。

那凄惨的叫声一声声传入他的耳朵中,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内心。

桌下,秦远偷偷地伸出了手,碰了碰薛凛的衣袖。

明明该庆幸死里逃生的是他,他却拉着薛凛的衣袖,轻声笑了笑,低声说:“好险,殿下应该沉住气的。”

他庆幸的不是自己的死里逃生。

他庆幸的是薛凛没有因为帮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话而引得龙颜大怒。

感受到袖子被拉扯,听到秦远悄悄对他说的话,薛凛只觉得刚才的鲁莽和冒险都值了。

他难得的不理智,却也是为了护着那个……他说过要一直护着的人。

他悄悄抬起另一边的手,抓住了秦远的手腕。他的掌心一片冰凉,还有一些粘腻的汗,可他不愿意放开手。

平日里隐忍着的感情似乎就在这么一握间一发不可收拾。

薛凛握着秦远的手腕,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薛准。

似乎是感受到了薛凛近乎敌意的凝视,薛准笑了笑,苍白的脸色居然泛起了一些酒喝多了的潮红。

他举起酒杯,又对着薛凛遥遥敬了一杯。

这一次薛凛没有理他。

薛凛只是握着秦远的手,感受着这个他拼尽全力护着的人的温度。

即便是一步步走进薛准步下的陷阱里……他也并不后悔。

宴会结束后,秋猎又持续了两天。皇帝似乎对秦远和薛凛的态度没有任何不同,每每看到秦远,目光却又包含着让人看不懂的思索。

表面上风平浪静,安静到薛凛根本不知晓薛准做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一向对秦远不太注意的皇帝突然施加了这么多关注?

薛准不可能说,皇帝也假装不知,他们更加不知道。

待回到了都城,秦远刚一到家,秦丞相便坐在大堂上,手上还端着一杯热茶。

他的父亲吹了吹热茶上泛起的热气,叹了口气,这才道:“秋猎的事情,我知道了。”

秦远愣了愣:“爹?”

下人给秦远奉了茶便退下了,秦丞相这才接着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薛凛同秦远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秦远说的是“不知道”。

其实薛凛猜到了,他也猜到了。

只是他们活在皇城这一步一险的森罗地狱中,比谁都知道,什么时候该糊涂,什么时候该清醒。

他张了张嘴,突然不敢看向自己的父亲。

秦丞相一语道破:“你知道为什么。”

是什么能让天子突然过分关注薛凛的伴读?

当年秦远之所以进宫,为的也是制衡掣肘,而不是皇帝有多看重当时还是个孩子的秦远。

天子只会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薛凛身上费尽心力。

“是,我知道。”秦远说。

他知道。

如果这些年间薛凛看他的眼神、同他相处时的态度他还看不出来,那么在秋猎的时候,薛凛奋不顾身地站出来的那一刻,他也该看出来了。

天子关注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未来天子喜欢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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