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地环伺一圈四周,柳瑜心生快意,转身对常伯宁道:抱歉,端容君,是柳某将话说得太过了。端容君既然身在此处,要查验唐刀客,那便绝不会徇私的,可是如此?
他将话中表面锋芒敛去三分,却仍是绵里藏针,针尖淬毒。
常伯宁不接他的话茬了,抬头直面无师台上的卅四:卅统领。
看戏许久的卅四只恨此处没有一把瓜子,一壶老酒,骤然被点名,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将伞面稍稍倾斜,抖尽伞面上的水雾,悠哉道:你们要我证明,唐刀客是不世门人。我就算取出众人灵犀与名册,交给你们一一查验,你们当真会信吗。
常伯宁:我信。
卅四抬指,指了一圈:那这些人呢?
常伯宁指尖一拈,只见一片殷红花瓣旋地而起,绮丽艳光刹那间占据半个天地,形成一道漫长的花幕,将未反应过来的众家道门拦截在外。
花瓣沾雨,凄美瑰丽,然而花幕间隐闻刀剑之声,谁敢轻易踏前一步,便会被绞作漫天肉酱。
常伯宁淡然道:常伯宁不允,无人可跨出此地一步。
柳瑜眼见常伯宁冥顽不灵,嗤笑一声,扬声道:端容君,想必是根本不在乎冤死的封道君了!
听到冤死与封道君联系在一起,常伯宁心口剧烈一痛,喉间隐隐泛了甜。
他听不得这个。
他当真听不得这个。
柳瑜丝毫不停,声声诛心:封道君当初为了保护诸家道门新秀,被剐了百余刀,甚至有可能是因此才堕入魔道,后来又被这唐刀客算计,何其可怜?!端容君顾念与姓卅的魔头的交情,可以理解,但这样调查,难免疏漏!这帮魔物若是无愧于心,让他们打开山门,一一查验,这样藏头露尾,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沆瀣一气,有意包庇?!
常伯宁眼角被逼出一丝猩红。
他们逼山围攻如故时,口口声声说如故入魔乃是自愿,风陵包庇。
现在他们要围攻不世门,如故便又是冤枉的了?!
常伯宁两年来,挖出了多少道门痈疮,污垢疮脓。
人心恶毒,他看得仍不如如故多。
可他已经受够了。
见常伯宁指尖微抖,如一放眼看去,见到靠近柳瑜咽喉处的一片花幕隐有异动,神情一变,一把攥紧他的手腕。
常伯宁眼尾通红:放开。
端容君。如一知道,他是封如故珍视之人,因此他不允他一时激愤,走上不归路,你想杀他,我有百种方法。可不能是现在。不能是你动手。
在如一劝说常伯宁时,无师台旁的韩兢,恰好站在常伯宁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他用指背抚一抚面上红纱,将台下诸样众生面孔看入眼中,微微闭了眼。
该结束了。
他正要跨前,突然,无师台上的卅四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极轻地微笑一声,往后倒退一步,正好把他给挤了下去。
韩兢:?
诸位。卅四清一清喉咙,却也没清出什么正经腔调,仍是一派的吊儿郎当,门中诸事,我做不得主。我从来不是这不世门的主人,只是代人看管。门主才是真正做主之人。
这话一出,众家道门马上找到了发起攻击的理由。
谁都知道,不世门门主林雪竞根本不管事情!
他在哪里?该不会是在天边吧?
是啊!你倒是让他来啊!让他即刻来!他若是能现在出现,我等便听他说话!
柳瑜丝毫不知常伯宁已被自己气得想杀人,是而还能气定神闲地一挥手,止住众声喧哗。
他悠然扶上了腰间长剑,道:若卅统领执意拖延时间,我等只得开战。
韩兢皱眉:等不得了。再等下去,只会错失机会。
他正欲再次踏出人群,前行不过半步,忽闻云天之间,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
此处,好生热闹啊。
韩兢一愣。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在看到如一与常伯宁同样苍白的震愕面孔时,他与在场数千人一道,将目光投向了那缓步自云层间落下、腰带还残余丝缕流云的青年。
如一直视着那云之上、耀眼万分的姑射仙人。
雨水沾湿了他的睫毛,他看不清他的面庞,只看得到他身侧透出的一圈光晕,以及那一身衣物。
这身衣服,如一曾见过的。
在他的佛舍中,封如故日日浸在水中,做了一段时间含苞欲放的睡莲后,又向一个全新的方向发展了过去。
某日,如一回到小院,只见封如故左手针线,右手剪刀,把他衣柜里的僧袍全部拖出来,铺满一床,拼拼凑凑,修修剪剪,剪出了一地的碎布头子。
如一:义父,你在做什么?
《搜神后记》看过吗?封如故鲜有地开口表明了身份,我是螺蛳姑娘。
那是田螺姑娘。
是吗?封如故歪着脑袋想一想,继续低头剪如一的衣裳。
如一叹一声,坐在他身侧,执住他一只手,指导他:义父,是这样缝
祸祸了他三件僧袍、裁就了一身披风、一套流云袍的封如故很快发现,做田螺姑娘实在太累,就果断放弃了,第二天,他蹭在墙边,去做了一丛只需要阳光和拥抱的常春藤。
这一身衣服,如今穿在他身上,着实合身。
而常伯宁痴望着那踏在无师台中央、衣衫猎猎的人:如
眼见着他要踏进自己面前花幕中去,同样心神巨震的桑落久及时拦下了他,甚至连浑身发抖的罗浮春也管不上了。
常伯宁固执地抬头望向他的身影,唇齿轻动:故
注视着那熟悉的背影,韩兢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这有可能吗?
这怎有可能?!
如果当真如此,那他所做一切
是为了什么?
韩兢眼前霎时闪过无数光景。
剑川边上,在听到自己想把如故带到不世门时,卅四的表情是怪异的。
继而他拍着自己的肩膀大笑起来:你这是什么异想天开?他在风陵做仙君做得好好的,怎会来不世门?
他的反应,是否过度了?
自己那席话,当真有那么好笑?
在青阳山上,自己被踏莎剑法所伤,又被卅四抓了个正着,自己一番辩解,打消了他对自己的怀疑,并告知了封如故身携魔气一事。
但那时,韩兢便对卅四的态度产生了一丝怀疑,只是难以说清那其中的不对在哪里。
如今想起,韩兢才恍然大悟:
卅四身为封如故的长辈,性格算是莽撞的了,且向来关爱小辈,在那种情况下,竟是没有对封如故身携魔气产生太多担忧,甚至没有任何的追根究底!
若是追根溯源地想一想,为何卅四这样的人,会迅速地甘心拜服一个之前未曾谋面的合欢宗人,为他鞠躬尽瘁呢?
青年看也未看韩兢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