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故低头,略略沉思几瞬,便站起身来:如此,我还是走吧。
云中君想走去哪里?
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惹得常伯宁肩头一颤。
封如故捏捏常伯宁瞬间变冷了的掌心,含了一点笑,用唇语对常伯宁说:师兄,你看呢。我说我走不脱的。
言罢,他披衣起立,想,人头狗来啦。
自然是走去伏魔石啊。他笑道,玄极君不去吗?
有心思栽害他的人,未必是梅花镇之灾的始作俑者。
世上有多少道门之人盼着四门倒台,更遑论玄极君这种已有君名,却因为四门压制其上、始终在地位上略逊一筹的人了。
若唐刀客将自己即将入魔的消息告知于他,他会不动心吗?
海净是谁杀的,其实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要让寒山寺找到借口,清查寺中诸人,包括客人。
即使身在局中,封如故也不得不赞上一声,这果真是唐刀客惯用的阳谋。
正要去。柳瑜遗憾道,好端端的,怎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封如故注视着他:是啊,怎会呢?
柳瑜不喜欢封如故看人的眼神,慵然地似笑非笑,似视,又似无视,仿佛洞悉了一切,并为此而深觉无趣。
这种自作聪明的眼神,简直令人作呕。
事发突然,我们这些客人也不得不去,就当是客随主便罢。再说,不过是随手一验,清者自清,您说可是?
柳瑜朝封如故极有礼地一伸手:端容君,云中君,一起去吧。
封如故:玄极君盛情邀约,我若不去,是不是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柳瑜温和中带有一丝真情实意的讶异:云中君言重了,此话从何讲起呢?
不知从何而起也好。人生,难得糊涂嘛。
封如故踢上靴子,将衣衫草草整理好,经过柳瑜身边时,才发现他身后立了个影子般纤细高挑的人。
封如故脚步未停,从他身边路过,随口问道:这位是
柳瑜介绍道:我的谋士。景寒先生。
即将越过韩兢肩膀的封如故乍然停步。
他回过身来,仔细看了看被称为景寒的韩兢的面容。
韩兢抬起眼来,与他对视。
即使他知道封如故不可能见过自己的这张脸,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名姓倒置的假名就认出自己的身份,却仍不得不惊叹于封如故的敏感聪慧。
他双手交叠,低头行礼:云中君。
封如故道:先生之名,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韩兢气息一颤:是何人?
封如故:你不是他,就别关心多余的事情了。
言罢,他玄色长袖潇然一振,迈步离去。
常伯宁看也未看韩兢一眼,直跟着封如故身后,担心地捉住他的手。
韩兢看着二人紧握的手,目光里有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只是那情绪就像是在古井之中投入一枚石子,荡漾出片刻微波,便一闪而逝。
他摇着一把轻扇,跟随在柳瑜身后,出了佛舍。
柳瑜跟在封如故身后不远处,时刻提防着他逃跑,并想起昨夜,在自己用沾有魔气的匕首割破那小和尚的喉咙时,两人面对小和尚的尸身,所发的一阵议论。
为何景先生选中了这名小和尚?
韩兢给出了理由:第一,此子是寒山寺中唯一与封如故熟识之人。若要栽赃给封如故,杀一个与他有关的人,总比杀一个无关的人要更有说服力。死人不会说话,活人就可以替他们发声。一旦事发,大可以说,海净是知道了他堕入魔道这件事,才被他灭口。
柳瑜点一点头:第二?
第二,这小和尚与守寺的如一居士最为亲厚,因着这份交情,如一定会尽全力追查此事,这于我们而言是好事,可以借他之手,挖出封如故来。到时事发,算起总账,封如故是如一居士带进门来的,寒山寺自会问罪于他,也可打消一份对封如故的助力。
柳瑜:第三?
不知柳门主可曾听过不世门?景先生立于暗中,声音优雅、清冷,堪称无情,不世门门主林雪竞,在封如故身边安插了一名细作,向外传递与封如故相关的讯息。我前段时间得到了些许线索,判断海净极有可能便是那名内奸。杀之,可绝尽魔道之人埋设下的耳目。
柳瑜将匕首上的血甩尽,插回鞘中,又将匕首销毁,笑问:景先生,你为何什么都知道?
我的确知道许多。韩兢说,许多的。
柳瑜笑言:景先生真不谦虚。
韩兢专注地看他一眼:我从不谦虚。
回想起那时景先生的眼神,柳瑜一颗心仍是生寒,却连个余光也不愿望向身后跟随的人,生怕被他猜中自己的心思。
这个人,知晓太多了。
等了结了封如故,便该轮到他了。
韩兢尾随在他身后,目光仍停留在常伯宁与封如故紧紧相执的手上,并不关心柳瑜心中所想。
二人跟随在封如故他们身后,几乎是把他们押解去了伏魔石前。
伏魔石前,人头攒动,鸦雀无声。
那伏魔石是一颗高一丈半,宽半丈的巨石,其形其状、隐有佛陀罗汉之象,石上生了一双凹陷,似是人目,幽深冰冷,环伺世间罪恶。
一名名僧侣轮流将手按在伏魔石上,催动灵力。
大家都清楚自己非是魔道所化,但在此等黑云压城般的压逼之下,心情难免紧张,一张张面皮紧绷着,将手撤下、确认无虞后,才暗自松弛下来,叹一声阿弥陀佛。
净远方丈与各院长老早早试过身份,各自列席,坐于殿前,神态凝重。
如一手扶众生相,隔着丛流人群,远远望见了封如故。
如一猛然一握剑:东南方已开了缺口,为何他还不离开?
直到瞥见封如故身后紧随的人影,如一心念一动,意识到了什么。
他隔着千百僧众,朝封如故迈出一步。
封如故也隔着千百人看见了他,朝他绽开一个笑颜,轻松挥一挥手。
阿弥陀佛。净远方丈见柳瑜等人来到,便站起身来,劳动道门之友前来了。寺中弟子无端遇害,老衲身为方丈,不得不为弟子考虑,以防再有人受害。
早就候在此地的柳元穹大大方方道:无妨。
说罢,他大踏步走上前去,将掌心按在伏魔石壁之上。
一股精纯灵力荡开,足有金丹五阶之能。
他撤回手去,回头望去,恰见父亲身前站着的、正好奇打量伏魔石的封如故,不由撇一撇嘴,抱剑立于一旁。
那姓封的向来自恃才高,这些年来,想必修为又有精进。
封如故略略侧身:玄极君,请。
柳瑜笑说:云中君在此,柳某岂敢造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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