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与纸人灵识相通,与那双形状熟悉的眼睛一接触,丁酉便是一阵本能的毛发倒竖。
然而,待纸人粉碎后,丁酉细细回想,却意识到那人眼中煞气极淡,两分迷茫,三分局促,活像是一只硬要装出凶悍、龇牙咬人的家兔。
简直不像是封如故本人。
丁酉呆愣一阵,微微蹙起眉头,再次抬手抚上左侧眼睛。
这十年来,封如故变化的确不少。
从得知封如故到了青阳山时,他便一直重复着这一动作。
如今见到了封如故的模样,他心中本就存着的一团疑云更加浓重,却不肯说破,只在心中暗自计较着利弊得失。
不知闭着眼睛思考了多久,他站起身来,对座下血徒道:走。我们去会一会这位云中君。
血徒们抖擞精神:是,宗主!
与丁酉最亲厚的血徒见丁酉神情有异,不禁低声相问:宗主,当真要去见他吗?由得他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自生自灭?丁酉闻言,古怪地一笑,就怕他这自生自灭有古怪呢。
小院之中,风雨灯内的铜丸装饰被吹得丁零当啷作响。
四野俱静,蝉声断绝,俨然是一座毫无生机的死山。
封如故房中灯焰皆熄,但他却没有乖乖安睡。
他摧残了关大山主培育的另一棵龙眼树,摸着黑,一颗接一颗地偷嘴,心里也并未歇着,转着各式各样的念头。
现在,师兄已经用一山弟子的性命为饵,顶着自己的相貌出去,打算给丁酉演一出失心疯的好戏了。
虽然封如故对师兄的演技毫无信心,想要亲自上阵,但在慎思一阵后,他还是放弃了。
原因是,他一直怀疑,那名唐刀客也借机混入了山中。
若自己出去,独身一个到处晃悠,万一和他遇上,难保他会不会和自己动手。
尽管不知道他一味逼自己动用武力,逼自己堕魔,到底是图些什么,封如故还是不想轻易遂了他的心愿。
唐刀客这边暂且不管,丁酉这些年受尽苦楚,早就龟缩出了习惯,想必会派人前来打探,确保山中情况都在掌握之中,才肯上山。
封如故从不低估丁酉对他的仇恨,一旦确认自己确实落入他的陷阱当中,他绝不会放弃折磨自己、一雪前耻的机会。
屠山幻境是师兄所造,以他的修为,维持是绝没有问题的,只怕会在细节上有所疏漏。
然而,封如故不能妄动灵力,也无法进入幻境进行修正,只能一切仰赖师兄了。
这样算来,自己身边有如一、浮春、落久相护,师兄那边足可自保,无论是唐刀客与丁酉,都近不得自己的身。
除此之外,封如故实在想不出,唐刀客还有什么从中作梗、逼丁酉与自己动手的手段。
封如故慢吞吞吃净一盘龙眼时,外面突兀地炸开了大片魔气,血雾漫天而来,就连灵力全无的封如故,也感到了摄魂入骨的煞气。
烈烈杀声混在血雾之中,听起来诡谲可怖至极。
丁酉竟是率部,正面大举来攻?
这倒是有些出乎封如故的意料。
他如此高看自己么?
诸般念头在封如故脑中飞转一番后,他渐渐品出了些不对劲来。
下一刻,他的门扉便被人从外推开了。
进来的是罗浮春与桑落久。
罗浮春得知师父的计划后,便已摩拳擦掌许久,足足等候了半个晚上,如今听闻杀声,便知机会到了。
他家兄长当初也在遗世中蒙难,险遭毒手,如今那姓丁的仇人近在咫尺,他怎能不心潮澎湃?
师父,前面已经起了刀兵,定是那丁酉中计攻入了!他握紧剑柄,眼中神采洋溢,是我们反戈相击的时候了!我们走吧!
封如故望着他兴奋到微颤的双手,心里已是清明一片。
这是阳谋。
熟悉的、唐刀客的阳谋。
即使此刻已大致猜到了唐刀客的企图,封如故也只能答说:我不去。
除了这句话,他没有别的答案可说。
罗浮春正是热血沸腾时,闻言宛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师父?
封如故打着哈哈:我不必去啦。等个结果便是。
听他这样说,就连桑落久都露出了些惊讶的表情:师父,这是道门公仇,也是您的私仇,好容易有了机会,为何不去亲自报了呢?
封如故思及和师兄谈起入魔之事时师兄不赞成的眼神,只得笑吟吟道:我懒嘛。
罗浮春:
他心中的失望无以复加。
若是封如故在别的时候犯懒,罗浮春不会说些什么,他也早就习惯了。
然而魔道当前,复仇的机会也摆在跟前,却因为一个随心所欲的懒,说不去便不去了?
gu903();先前,罗浮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对失去了少年率真心性的师父这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