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 2)

封如故枕着铁链,卧在地上,静静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

之前,为了造魔道阵法,他用归墟心诀吸收了太多魔气。

封脉之后,这魔气也一并封入他体内,静静蛰伏,本与他的灵脉互不相扰。

眼睛乃是身体一窍,此窍一破,魔气便狂浪一般岔入灵脉之中。

但封如故不在乎了。

他想,今夜至少不算毫无斩获。

这样想着,他快活地睡了过去,或者说昏了过去。

反正对现在的他来说,不必分清这两种的区别了。

他睡了很久。

或许在他安睡期间,丁酉又把他拉出去剐了十几刀。

不过,封如故已经没了知觉,早不知今夕何夕,今年何年。

他想,他或许是快要死了。

意识到这一层后,封如故半梦半醒地梳理了他这短短一辈子,发现自己已做完了许多人一辈子可能都没机会做的事情,不由安心了不少。

然而,他突然意识到,他还没来得及交代,让大家都去疼他的小红尘呢。

这可是件顶大的事。

封如故侧身翻了过来,蘸着自己的血,在自己的衣裳上写下了一篇言辞恳切的托孤之辞,想着将来或许有人能看得见。

可这也只是在做梦而已。

在梦里,他还见到了许多昔日温馨的景象。

他见到小红尘拉着他的衣角,用短短的促音叫他爹亲。

他见到父母在相拥习字,而老嬷嬷捧着凉好的西瓜,满院子唤她的小公子。

他见到师父带着师娘,天神一般降落在自己身前。

他见到满身药香的燕师妹肩上驮着松鼠,坐在秋千上吹笛。

他见到进山后的第一夜,与师兄睡在一起、赞师兄身上好香时,常伯宁微微发红的脸。

不知怎的,他鼻翼又飘来了那熟悉的杜鹃花香。

温暖的,有点甜味儿,如有实质。

不多时,他耳边传来了镣铐坠地的声音,手脚处松快了不少,轻松得他觉得自己要飘起来。

封如故睁开左眼,又闭上,再睁开。

他小声唤:师兄?

如故。梦中人带着一点哭腔,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琉璃似的,只敢用手轻轻捧着他的脸,如故,师兄来了。

封如故动了动身子:别碰我我身上都是血呢。

他梦里的常伯宁没有任何抗拒,双膝跪地,用额头温存地贴着他的,低声哄他:没事,师兄身上也都是血。那些害你的人,都被师兄杀了。如故不要怕了。

封如故想,果真是梦。

师兄怎会杀人呢。

不过,这梦实在太好了些,好到叫人不安。

或许就和断头饭一个道理,人在死前做的最后一个梦。

梦里的常伯宁说着此刻封如故完全听不懂的话:魔道完全封闭了遗世大门,就连卅四叔叔也没有办法他找不到你,我们都找不到你

师父入关,花了三个月,修炼得几乎走火入魔幸亏有惊无险,出关后,他终于到了圣人之境,是他以不世修为,直接将遗世砸裂开一条缝

封如故不想听那些,勾住他的脖子,往他耳朵里吹气。

也许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撒娇了。

于是他使足了浑身解数,带着哭音说:师兄,我疼,我疼得要死了。

现实之中,常伯宁心疼得要碎了,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那些还活着的年轻道友都被领了出去,重伤的荆三钗也被他师父亲自抱走。

此时,牢房里,只剩下常伯宁与封如故两个还能喘气的。

常伯宁将自己的外衣除下,将封如故妥善包好,捧起一件宝物似的,将他拥在怀里:不疼了,再不会疼了。师兄带你回家。

他一转身,抱着封如故,跨过重重尸首,头也不低一下,向不远处的一线光明走去。

每一具魔道血徒尸首,皆遭乱花穿身,死相形如蜂巢,凄惨无比。

鲜血和漫天的落花一道,凑出了一道瑰艳绮丽无比的花道。

第75章十年心事

封如故跌入了漆黑如沼的长梦。

醒来时,恰是一个黎明,初阳的暖意掸落在他眼睫上,带着一点雪的气味。

他离开时是秋,现在是冬了。

外面刚下了一场大雪,雪影映得天地俱白,光线百转千转,落在封如故身上,让封如故疑心自己落入了一个光的迷宫。

太久没睡过床,过度松软的触感叫封如故以为自己即将融化在床上。

因为早就疼得钝了,疼痛反而复苏得很慢。

封如故仰躺在床上,缓慢眨巴着眼睛。

世界太亮了,所以暗了一半的感觉就格外强烈。

眼睛实在疼得厉害,他花了点时间,想明白自己是谁,又花了点时间,一点点梳弄自己的处境。

他混混沌沌,迷迷蒙蒙,一会儿觉得自己活着,一会儿觉得,还是死了更好。

某一瞬,他脑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灵光里站着个孤独的小人儿。

他豁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连鞋也没穿,径直奔出温暖含香的小舍。

封如故醒的时间很巧。

常伯宁守了他数个日夜,刚刚被师父逍遥君强押着去休息,叫燕江南来照看。

燕江南虽好剑走偏锋,爱研究毒理,然而正统药理是风陵女药君元如昼教养出来的,也是小有所成。

她一心想做些什么,捏着小药扇在廊下煎药,却见封如故身着单衣,被发跣足,从屋中跑去,向着东南方纵身御风而去。

燕江南一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片刻间,雪地里的几双脚印和滴落在白雪之上的赤红血迹,让燕江南后知后觉地变了颜色小师兄

封如故体内灵力衰微,宛如瓶中残酒,只剩薄薄一层底子。

他用几乎可称之为竭泽而渔的消耗方法,一路赶到了客栈。

封如故闯入客栈时,将宾主都唬了个魂飞魄散。

今年的第一次场雪,下足了一天一夜,这对穷人而言不啻一场大灾,一大清早,城里就已清出了两车冻毙路边的尸首。

封如故着一身染血的单衣,又活活流干了自己的一半血,面孔雪白,嘴唇无色,简直像一具冻死后又诈尸的艳尸。

三月不见,客栈小二早忘了这客人,只觉得此人有些面善。

他迎来送往过不少宾客,也算是见识广博,在短暂的惊吓后,他很快判断出封如故是一副贵公子相,兴许是时运不济,遭了抢了。

他捧了一杯热茶来客官,您喝口茶,平一平

话未说完,那艳尸就直直登上楼梯,直奔他在梦中回来过无数次的房间。

小二一头雾水,又担心他是疯了,碰坏了客栈中的摆件,惊了入住的贵客,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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