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冷着一张脸:是云中君求贫僧为你包扎。
封如故确实是开心的,顺着他道:是了,大师心怀天下,我乃天下之人,大师心中有我,也是应当的。那封二便受了这份殊荣了。
如一知道封如故一条舌头生得刁钻古怪,放任他这样说下去,不知还要说出多少难堪话语,干脆不再多言。
二人面对面静静坐着,如一用随身携带的药酒轻轻沿着他掌心伤口涂抹开。
平素最爱撒娇的封如故,却像是那伤口并不长在他身上似的,只看看这里,望望那里,连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
相反,那伤活像是直劈在了如一心间,稍一牵扯,便是一阵钝痛。
如一简直像是在给自己的心上药,不敢轻,不敢重,是以他执着封如故的手,煎熬万分,却又不肯轻放。
一刻钟后,关不知在外敲门,说想与云中君论一论棋。
封如故知道,他还记着自己说他兄长关不用的棋艺是他没断奶的侄子所授一事,大概是想从自己这里扳回一局。
他笑了一声,便带着新包扎好的手晃荡出去了。
临走前,他指了指窗边小桌上摆着的龙眼:我试过一颗,挺甜的。都吃了啊,别浪费。
封如故走了,如一重又在桌边坐下,在满室药香中,看向封如故端来的一盘龙眼。
如一并不爱吃龙眼。
他修的是无情剑,体性却燥热如火,正如一座冰封的火山,外里冷若霜雪,内中滚烫炽热。
小时候,他只要吃了荔枝龙眼一类热物,喉咙就会疼。
只是义父喜欢吃龙眼,吃起来总是一碗一碗的,他便以为他家小红尘也会爱吃。
既然义父喜欢,小红尘便装作·爱吃的样子。
左右他话少,上火与不上火时都是一样的寡言少语,也不会惹得义父怀疑。
盘中被剥了壳的龙眼细嫩干净,冒出一层薄而晶莹的甜雾。但有几枚,上面还留着淡淡的甲印,半月形的,是封如故在上不慎留下的印记,看形状很是可爱。
如一将那几枚分捡出,放在掌心,轻轻将自己修剪匀停的指甲与那印记相合。
随后,他做了一件让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将龙眼的果肉一一剔下,只留内核。
昨日那红豆手串做了不妥之用,再佩戴已是不敬,因此,如一想着,将那红豆收起,用桂圆核做上一串念珠,拟作菩提子。
但他内心的别样心思,尚无人能知,就连他自己,也是模模糊糊。
若是能找上一个人,谈上一谈也好。
这方被封闭的小院中,各人有着各人的心事,哪管院外的洪水滔天。
因着关不知之死,青阳山已被封闭,人人自危,流言窜动,有人说封如故毫无预兆地发了疯,有人议论封如故伤了二山主,否则何以向来和顺的大山主会如此震怒,还有人说,封如故早有入魔之相,不然道邪之称何来。
流言来源不明,却挑得阖山人心惶惶。
在人心浮动之际,夜晚也到来了。
按照约定,与封如故以移相之术更换相貌后,常伯宁揽镜自照,却是有些不忍:怎么你每每以我的形貌出去,都是做好事,积功德,我却要败坏你的名声?
封如故是个没正经的,拉着这张面颊揉弄一番,又摸一摸身下,嬉笑道:师兄真是威武,每每都让封二赞叹。
常伯宁面皮薄,登时羞红了脸,嗔他一声没正经,便提剑而出,准备去做封如故交代自己去做的屠山之事,好诱丁酉前来。
如一正在抄经静心,见封如故披月执剑而去,心思微动,搁笔起身。
他并未跟着封如故出去,在院中驻足,望了他的背影许久,抬步去了常伯宁所在的主屋,叩响了房门:义父
屋内无人应声,他便推开了门,在房中见到了正歪坐在床边,长发散落如瀑,翘着脚看书的人。
不知为何,十年未见,如一总觉与常伯宁有了众多说不出的隔阂,今日见了,其情,其景,其人,竟一如十年之前,感觉丝毫无错。
那人也露出讶然神色,想不到如一竟会在此时登门来访,合上书道:怎不在屋中好好歇息?
如一抿一抿唇,总算下定了决心:义父,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谈一谈。
义父掩卷,习惯性地抬手,用大拇指轻刮了刮自己的鼻翼:何事?
如一注意到了这点,心间砰然一动,更觉自己回到了十年之前,仿佛义父从未离开,一直与自己行走红尘之中。
年少时,如一有任何心事,都会与义父商谈。
后来没了义父,他便学会将心事一点一滴化消。
如今,面对这样的义父,他重新有了倾诉之念。
他稳一稳心神,难得坦诚道:回义父,是封云中君之事。
床上之人将一缕发丝绕在指尖,一圈圈旋着:嗯,你说呢。
如一吁出一口气,据实以答:我对他,有些不寻常的心事。
第64章恼羞成怒
若是此刻在这里的,是与自己交换了身体的常伯宁、而如一误将他认作了封如故,以常伯宁那等君子性情,哪怕再好奇,也定会马上澄清,以免尴尬。
而封如故这等离君子十万八千里的人不仅不会顾忌什么,还饶有兴趣地往起坐了坐,把书搭在膝上,摆出了个认真倾听的姿势:什么心事?你说说看呢。
如一心跳如鼓。
满腹心事到了口边,还未出一字,便像是说过了千言万语,唇焦口敝,以至于开口都如此艰难。
封如故耐心且满眼鼓励地看着他,想听听他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在知道他厌恶自己的同时,封如故又有那么一点妄想。
或许,他
如一终于酝酿完毕:我很讨厌他。
封如故:个死孩子。
他为人骄横,毛病颇多:仗恃自己多才,常行怪悖之举;为着自己剑艺超绝,从来喜欢将自己涉入险境;还因着自己皮相上佳,常
言及此处,如一竟是不甘地捏紧了手指,关节啪的响了一声:孟浪不堪,简直不成体统。
封如故嘁了一声:这与你何干?
如一垂下眉眼:我倒宁愿他与我无干。
封如故今日在棋上将关不知杀得片甲不留,并等着师兄功成而归,再将丁酉杀个不留片甲,实在不想在这些好事里添上一件不开心的事儿。
他问如一:你困吗?
如一心事还未诉尽,自是不困的。
封如故把书放到一边:可我困了。你今天功课是不是还没做?回去温课吧,温着温着就困了。
如一抬头,略困惑地看他。
gu903();这种不正经的口气,叫如一不得不想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