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故说:哎,不能这么比。魔道清管内部,那是破而后立。道门事务,你说怎么管?说教?利益当头,谁都想趁机将门派做大,谁又能听得进大道理?
荆三钗道:那就杀啊。杀鸡儆猴!
我师兄心性太纯,像他这样的人,不安心修炼才是浪费。封如故撑着脸颊,我师妹燕江南呢,倒是专杀仙道败类,鸡杀了几只,猴却是越来越多。远的不说,这文始山挟魔道幼子,与魔道交易,证据确凿。换我师妹来,肯定一剑先斩了文老头右臂再说话,不过这有何用处?下一个人只会把事情做得更隐蔽,蠹虫会蛀蚀得更深。而我师妹闺誉也深受其害,到现在也没能找到道侣,坏哉坏哉,两败俱伤。
荆三钗虽是生气,也被封如故这一番奇谈怪论惹得笑出声来:那聪明的封大英雄,你呢?就不出来做点什么?打算躲在静水流深养老一世不成?
莫谈英雄。英雄是有时限的。封如故饮了一杯酒,英雄只有在当时最光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是一本好书,人人爱读。
荆三钗问:那现在呢?
封如故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现在的英雄,是一本让旁人读烂了、翻倦了的毛边书,啐一声,骂一句无趣,假造,添油加醋,便丢到一旁去了。
荆三钗哈哈大笑,笑里带了三分凄然:敬英雄。
封如故的笑容倒是一脸的真心和无所谓:敬英雄。
一盏饮尽,荆三钗被酒液辣得哈出一口气,积累的醉意逐渐袭身,头脑也昏眩起来。
他抬手揉眼睛时,心念陡然一动:我是不是见过那个和尚?
封如故:哪个?
就那个荆三钗指了一下刚被自己关上的门,那个看着有点眼熟的那个。
封如故说:人家小和尚才那么丁点大,你做个人吧。
荆三钗拿空酒杯丢他:滚你的!我是说那个大的!那个大的
他嘀嘀咕咕:白金僧袍,是寒山寺人寒山寺当年,你还躺在床上时,是不是曾求我去寒山寺打听过一个人,看他过得好不好
封如故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一满杯酒灌了下去,并指鹿为马道:荆弟,你真是醉了,多喝两杯茶漱漱口,我扶你去睡觉。
第15章同门之谊
到头来,被灌得酩酊大醉的反倒成了荆三钗。
在一头昏睡过去前,荆三钗一把拉住封如故的手,把左手扣在他手上:千机院的钥匙你帮我收着
封如故举掌一看,乃是一朵绿玉牡丹刻印,正正落在他的掌心。
牡丹是以机关术世家扬名天下的荆家的家徽。绿玉牡丹,则是荆三钗个人特属的标志。
即使荆公子是跟父亲吵了架,出走荆家,不闯出一番名堂就得回家继承百万家财,他在制造自己的机关时,也得打下这样的刻印。
这是荆家世代相传的规矩,绝不可违背。
封如故一面背着荆三钗回屋,一面借着月色打量掌心里的牡丹印。
荆三钗从后一把拍下他的手掌,口齿不清道:看什么?小心看到眼睛里拔不出来。
封如故逗他:不让我看,给我干什么?
荆三钗圈住他的脖子:万一误触,明天早起,一地死人,不好收拾。
封如故点一点头,不看钥匙了,转而开始打量整座庭院:钥匙都给我了不知道这个院子能卖多少钱呢。
荆三钗嘀咕道:你敢。
我敢。
你大爷的,等我把你摁着揍的时候你就
说到此处,荆三钗顿了半拍,才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拳头擂在封如故肩膀上,气道:娘的,忘了,打不过你。
封如故被他这一拳头差点捶到地上去,往前踉跄了两三步。
但他很快直起了腰来,好像刚才的失足仅仅是因为酒醉、步伐不稳而已。
月色将他额上的细汗映得碎光微微。
好容易把荆三钗带到正屋之前,封如故看荆三钗睡熟了,才扶住一侧的垂柳,擦了擦额上的汗,稍喘了一会儿气。
将人扶上床,简单替他换下衣衫、凉好浓茶、放在床前后,封如故羡慕地看他一眼,掩门而去。
封如故羡慕荆三钗,是因为他不是不想醉,而是醉不了。
如银月光下,封如故拉开自己的前襟,低头看着延伸到左胸前的含苞青莲。
这是师兄亲手为他画的,连通全身经脉,融入草木净化之灵,能化毒、解酒,寻常毒物奈何他不得,想要酩酊一场,又会很快苏醒。
这十年间,他都是这般清醒。
到最后,他只好用药物来换取一时的难得糊涂。
他在廊下坐下,取出烟枪,将一口薄雾吁向月亮。
当夜,封如故又做梦了。
大概是今日见到故友、勾起回忆,他这回的梦境很是宁和。
他梦到了十四岁的自己。
十四岁的封如故双脚束着一条藤蔓,被倒吊在一棵柳树上。
他腰细却力劲,把自己荡秋千似的前后晃悠起来,摇得整棵树咯吱咯吱响成一片。
一只棕毛小松鼠趁他忙活时,顺着他的小腿滑下来,落在他两腿之间,又哧溜溜一路滑到底,抓住他垂下的长发,学着他的样子,来回荡秋千。
封如故又一次挺身:燕师妹,我送你松鼠,不是叫你放它来咬我头发的。
白衣飒踏的燕江南走到他身前,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燕江南衣服素净,名字古雅,却也压不住身上十四五岁少女罕见的明艳丰姿,充满新鲜苹果似的饱满活力,因为美而自知,因此又带着一股不矫情的风情。
她朗声笑道:小师兄,怎么又上树啦。
封如故:师兄就是师兄,不过是年岁小你两月,就一口一个小师兄,没礼貌。
说罢,他又是一荡。
这次效果显著,他总算折身抓住了树枝,翻坐其上,试图解开脚腕处的束缚。
谁想那藤蔓竟像有生命似的,被封如故轻轻碰上,就猛力一卷一甩
封如故大叫一声,又一头栽了下去,重新被倒吊起来。
燕江南看到藤蔓,心里就更确定了:这回你又怎么开罪师娘啦?
不过是玩笑了一句。封如故放弃了,双臂摊下,在原地随风摇摆,委屈道,师娘也忒小心眼了。
燕江南:你说什么了?
封如故:不过是在和师父喝酒的时候,说了一句师父果真最宠爱我,被师娘听了去而已。
燕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