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锦深吸冷气:“还有活着的么?”
第54章反客
“有。”沈宴清叹息点头,“那晚恰逢村长寿辰,家里有两个小孩贪玩,寿宴过后仍留在村长家里。山匪是夜里闯入杀的人,第二日消息传开,村长就将这两个孩子先留在了自己家中。臣已将他们接来了京里。”
虞锦心中五味杂陈,告诉她:“送他们来宫里,等邺风醒了,朕让他见见。”
沈宴清应了声诺,便告了退。不多时又有暗卫入殿禀话,是沈宴清差去江湖上打探消息的人。
那些药都是她们去黑市上寻来的,但黑市上的人警惕心本就颇高,对生客更不愿多做解释,药效她们便也都只知个大概。好在沈宴清谨慎,一应药物都买了双份,一份送回宫中,一份交给一众手下继续在江湖上打听,两日下来也问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暗卫禀说:“红丸是按月服用的解药,若到时不服便会毒发,一连折磨上十日,直至咽气。”
虞锦问:“那金丸呢?”
“金丸是真正的解药,一剂即可彻底解了毒性,再无后顾之忧。只是……”暗卫迟疑顿声,虞锦神色一紧,暗卫忙又续道,“江湖传言这东西药力极猛,虽能解毒,但服用者常会记忆混乱。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因人而异。”
虞锦的紧绷的神经又松下来。能解毒是最要紧的,几个月、几年的记忆混乱算不得大事。宫里又不是养不了这样一个人,若真出了那样的事,养着就是了。
她只又问:“这毒药出自何人之手,可打听到了?”
暗卫说:“出自一西域毒医之手。臣等差了暗线出去叹她口风,想问出背后是谁,她却嘴巴紧得很,半个字也不肯说。沈大人原想抓了人交给诏狱审,后又得知此人在江湖上牵涉甚广,若真动她恐怕麻烦不断,不敢贸然行事。”
虞锦深深吸气。
这人是动不得。大应立国数代,朝堂与江湖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江湖人士轻易不会入市,不会搅扰百姓生活,朝廷便也不会随便踏足他们的山头,两方巨大的势力都很有自知之明地在对方世界里假装不存在。
是以真要动这些江湖人士,她就得有充分的理由——譬如已查实有人要谋逆,而谋逆之人与江湖中人过从甚密。如今这般,有人意欲谋害皇嗣之事没有证据,真正牵涉其中的只有邺风,她大动干戈倒显得像是欲加之罪了。
斟酌半晌利弊,虞锦道:“告诉沈宴清,轻易不要招惹他们,但这事要接着给朕细查。”
“诺。”面前暗卫一应,虞锦摆摆手,她便也告退了。
殿里归于安静,正值傍晚的昏暗初显之时,又尚没到需要燃明灯火的时候,宽阔的殿阁中便呈现了一种微妙的灰暗。这灰暗让人压抑,虞锦置身其中,心里一阵阵地发着沉,抽离不开那股难过的情绪。
她感觉背后像有一头巨大的猛兽,正蛰伏在黑暗之中,虎视眈眈地望着她。她知道它的存在却看不清它的模样,更不清楚如何将之除掉。
拖下去,又怕它会在下一刻便扑上来,将她、她腹中的孩子,甚至还有楚倾一起撕个粉碎。
眼前,亦有一片片荆棘丛在等着她。
不说别的,就说邺风家中的事情,她要怎么跟他说呢?
邺风家中的情形她知道一些。他家就在京郊的村子里,一大家子都是朴实淳厚的农民,早些年还很穷,是在他进宫后才殷实起来的。
家中并没有因为有了钱就生出各种事端,几十口人始终相处融洽,一起建了大宅子、买了更多的地,一起搭伙过日子。
如今一夜之间,这些全没了。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只剩了两个小孩。
现实残酷到让她不忍启唇相告,但避之不谈又不可能。
就这么静静坐着,虞锦从天色初暗坐到殿中灯火通明。最终还是起了身,摒开宫人,独自往殿后的院子走去。
她很想喊楚倾来陪她,或许是因为有孕的缘故,她近来对他愈发依恋。可有些事总是要自己扛的,邺风是她御前的人,与楚倾没有关系,她心底因为上一世而对邺风残存的那些愧疚更与楚倾没有关系。
在邺风门前立了半晌,虞锦沉息,抬手,叩门。
邺风在暗卫离开后就已被宫人喂下了金丸,只是那迷药劲儿大,他一直昏昏沉沉的。
听得门响,他仍是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定睛看去,守在门内的宫人已将房门打开,他恍惚中看到女皇进了屋来。
“……陛下。”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虞锦上前挡了他,待那宫人退出去,她坐到了床边。
“若暗营听来的消息没错,你身上的毒该是彻底解了。”她缓缓道。
邺风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微微颤着,颔了颔首:“多谢陛下。”
“不谢。”虞锦轻声,“朕还……还有些事要跟你说,你要撑住。”
邺风的神情蓦然紧张起来,看一看她,呼吸屏住:“陛下请说。”
话到嘴边,变得更为艰难。虞锦避开他的目光,眼睛盯着地,盯了良久,才将那噩耗说了出来。
可即便是这样避着,她仍从余光里看到他整个身子剧烈颤栗起来,压抑着的悲恸让人揪心不已。
她忙又道:“你千万别想不开。还有两个小孩子,朕已让沈宴清接进了宫中,日后还要靠你照顾。”
这个时候给他添这样的责任是残忍的,可若不这样,她又怕他活不下去。
说完她却是等了良久都没得到回音。鼓起勇气抬眼瞧了瞧,便见他双手紧攥着被子,攥得骨节发白,喉咙里虽未发一声,不稳的呼吸却都透着痛苦,一声又一声,击在她心头上。
虞锦愈发觉得无力,因为她都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她也曾见过楚倾难过,可楚倾的痛苦几乎都是她一手造就,她抬一抬手,那些就都可以解决。
后来她又喜欢上了楚倾,在他难过的时候,她可以不管不地抱他亲他跟他耍赖,亲密到了极致,去哄对方总不会太难。
而对眼前的邺风,她反倒没办法了。他们虽相伴多年却不够亲近,他正面对的痛苦又已无可改变,她说什么劝语都只显得苍白。
她只能告诉他:“你想哭就哭吧,别管宫里那些规矩。”
话刚出口,哭声出喉。
她好像从没听过这样痛苦的哭声,他在竭力压制着,痛苦又因为这种压制显得更凛冽了。她只消这么听都听得出他的悔恨,他伏在床边的样子无力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