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待一家之主落了座,家宴便正式开始。
十余位奴子和侍婢垂首进门,将佳肴玉液依次摆在各人案几上。谢家家宴意在团聚齐心,并没有什么珍馐美馔,大多是炙鹿肉、八宝鸭、蟹黄豆腐及炖乳鸽这样寻常富庶人家常吃的菜肴。
期间梅夫人让膳房特意呈了一份水晶脍给谢乾,谢乾只是扫了一眼,便对夫人道:“阿霁喜欢吃,给他和宝儿平分了罢。”
梅夫人夹筷子的手一顿,想必心有不悦,但到底没多说什么,只让侍婢将水晶脍拿下去,按谢乾的吩咐给女儿和那小子各一半。
若放在先前,谢宝真可能有些艳羡争宠,但自从知道谢霁生平孤苦后,便理解了许多,不再计较这些了。
谢家家宴不拘一格,酒到酣处,哥哥们勾肩搭背高谈阔论也是常事,唯有六哥谢澜和九哥谢霁始终端坐,一个青袍清冷,一个白袍安静,十分养眼。
吃到一半,府门外忽的传来铜锣声,接着管家匆匆入门禀告道:“国公爷,夫人,宫里的人前来赐膳了!”
皇上赐膳乃是无上恩宠,只有少数皇亲和重臣才能得此殊荣,怠慢不得。于是谢宝真和兄长们匆匆停箸起身,各自整理好衣冠仪容,跟在英国公夫妇身后出门受赏。
府门外灯火如炬,待谢府上下跪拜领旨,掌事太监这才清了清嗓子尖声道:“传圣上口谕,赐英国公府——九珍攒盒一份,四喜如意丸一碟。”
小太监奉上膳食盒子,众人齐呼谢恩,叩拜领赏。
本以为就此结束,却不料掌事太监换了个和善的语气,笑眯眯道:“还有两道菜,是圣上单独赏给永乐郡主和九郎的。”
“给我?”谢宝真满脸疑惑,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待遇。
“咳!”谢乾握拳抵在唇边,警示一咳。
谢宝真回神,忙和谢霁一同出列再拜,伏地领赏。
“赐永乐郡主——白凤炖雪蛤一盅;赐九郎谢霁——沧海遗珠鸽子蛋一碗!”
砰砰——
远处有烟火接连窜天而起,炸开的富贵火花映红了半边天。那光落在谢霁寂静的眼里,明灭难辨。
“臣女谢皇上隆恩!”谢宝真领了赏,又看了眼身边沉默的少年,忽而笑吟吟道,“公公,九哥说话不便,但心里是感激天子眷顾的,我替他谢陛下赏赐!愿陛下上元安康,国祚绵延!”
“永乐郡主嘴甜如斯,圣上听了定然欢喜得很哪。”掌事太监向前,亲自虚扶起谢乾夫妇道,“哎呀地上寒冷,国公爷和夫人快快请起!连赐英国公府四道膳食,乃是洛阳城中绝无仅有的盛恩,可见圣上极为看重谢家满门忠义。老奴先给国公爷及诸位郎君道喜了,上元祥瑞!”
烟火的热闹中,谢乾沉默无言,并无想象中的开心。
领了赏再回到厅中就座,谢宝真总觉得气氛似乎变凝重了些,连一向玩世不恭的七哥谢朔也只是闷声喝茶。
外头的烟花还在继续,看样子得放到子时才罢休。
厅内灯影摇晃,杯盏流光,静默中,谢乾长长舒了口气,发了话:“既是圣上的一片心意,也不必供着,九珍攒盒和四喜如意丸大家分了罢。”
梅夫人蹙起描画精致的柳眉道:“这两道菜也就罢了,赐给宝儿和谢霁的那份是怎的回事?谁是‘凤凰’?谁是‘遗珠’?”
谢乾沉声道:“两道菜而已,夫人多虑了。”
两人这话压得极低,可谢宝真就坐在次席,听得极为清楚。她猜不透皇上赐的这道菜有何问题,只撑着下巴看面前那碗雪白晶莹的雪蛤汤,等了半晌也不知这汤该如何处理,便咽了咽嗓子细声问道:“阿爹,那我的这道菜如何处理?”
“吃了罢。”说着,谢乾朝谢霁一抬手,示意他道,“你也吃。”
谢宝真才不管它什么白凤黑凤呢,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顿时眼睛眯成月牙,赞道:“好吃!”
见到女儿这般无忧无虑,梅夫人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缓,叹道:“我不要她凤仪天下,只要她岁岁无忧。”
“夫人且放心,圣上若真要指婚,是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的。如此提点,试探而已。”案几下,谢乾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
……
家宴尾声,按照惯例要考察诸子功课,以考校谢家子辈一年来学问有无懈怠。
座下诸儿大多已成年成家,谢乾也无意为难他们,只随口道:“便以《贺新年》为题,赋诗一首。”
写诗不过是助个兴,几位兄长陆陆续续都写好了,一一交给颇有才学的梅夫人审阅,唯有一向古板的大哥还在咬文嚼字。谢宝真早就写好了一首诗,正趴在案几上听各位哥哥们的诗作,目光忽的扫到谢霁身上,不由一愣。
谢霁铺纸提笔,薄唇紧抿,垂睫抖动,过了许久许久才极其郑重地写了两行歪歪扭扭的字。
谢宝真心中一咯噔,心道完了,忘了九哥没有正经上过学,连字都写不太会,更不用说作诗了……这般考察,不是存心让他在家人面前丢脸么?
果然,那不安分的七哥凑到谢霁身边偷看,见他卷子上那两行歪歪扭扭的字,不由瞪大眼,摇着纸扇念道:“‘炮竹一声响,旧岁迎新年’……哈,这什么诗?憋了半天才写了两句,且格律韵脚全不对!”
又看了两眼,谢朔实在没忍住哈哈笑出声,勾着谢霁的肩道:“我说阿霁,你这字也太丑了罢?连我那八岁的大侄儿都不如啊,可算找着诗写得比我还难看的兄弟了!”
“咳咳!”谢乾重重一咳,递给谢朔一个眼刀,“归座!”
谢朔管不住嘴,但其实并无恶意。他一噎,悻悻走开。
谢临风怕谢霁自惭难受,适时解释道:“阿霁流离在外,不比我们家境优越,此番斗诗旁观即可,不必参与。”
话虽如此,可谢宝真见其他兄长皆是你来我往、其乐融融,唯有九哥却只能孤身独立于热闹之外,着实心有不忍。
没上过学,不会写诗又不是他的错,何苦受此奚弄?
想了想,谢宝真将自己刚才写好的诗作揉成一团藏在案几下,重新铺纸胡乱写了两句,而后呈给梅夫人道:“阿娘,我写好啦。”
梅夫人接过那张墨迹未干的纸,轻念出声:“‘上元会馔好宴席,红烧茄子油焖鸡’……”
念完这一句,厅中先是静默了一瞬,而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和这首打油诗相比,谢霁方才的那两句简直算得上是佳作了。偏生谢宝真还噘着嘴反问:“我写得不比九哥好吗?”
谢朔笑得双肩抖动不已,颤巍巍朝她竖了竖拇指,众人又是东倒西歪一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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