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见飞鸟这辈子在很多大场面的地方吃过饭,但是没有哪一顿会像今天这顿这么让人觉得难吃,心理意义上的难吃,比自己下厨做的饭更难吃的那种。
甚至都不想动刀叉的那种。
“小少爷,这位是?”黑泽阵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子里的慕尼黑烤白肠,虽然在问着对面的人,但眼皮抬都不抬。
早见飞鸟咬着烤得正好的吐司,瞥了眼正端详着咖啡没动刀叉的安室透,“我的新司机兼保镖,安室先生和黑泽警官说起来也算是同行吧?”
“好排面啊,让公安来做保镖和司机?”黑泽阵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所以即使不抬头,都能感受到对面的人那让人难受的视线。
不过嘛,他也懒得理会,担心这一切的应该是那位小少爷。
安室透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这才开始动起刀叉,“工作而已,公安和警察虽然勉强也能被叫做同行,但是工作范围还是有区别的。”
“据说公安是专门来维护国家安全,情报事务的秘密警察,而刑警嘛,维护日常安全和法律制度的存在,我理解的应该没错吧。”早见飞鸟面无表情地表述着废话,这种区别他们在场的三个人自然都心知肚明。
黑泽阵晃了晃了杯子,挑了挑眉毛,“小少爷分的很清楚,所以你这个外号我可没叫错吧,滥用特权,这种事被报道了,可不会像上次那样和平收场哦。”
安室透维持着笑容,但眼里却没什么情绪,毕竟现在比起这个早见飞鸟,对面叫做黑泽的警察更让他觉得危险,本能上的危险。
而且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家伙。
但是银发碧眼,身高超过1米九,这么具有特征的人,自己不可能见过后就忘记。
“安室先生,这些不合你口味吗?”
安室透点点头,诚实地放下了刀叉,“的确,我比较喜欢日式早餐。”
“明叔,让厨房给安室先生重做一份。”早见飞鸟低声对着管家说了一句,然后又转头朝人歉意地笑笑:“抱歉,没提前过问,是我招待不周。”
“不用,那也太麻烦了。”
“这位安室先生,你这就不懂了,小少爷呢,可是很难搞的,你还是尽量顺着他来比较好,不然呢,会很麻烦的,比如半夜三更夜闯家门这种事他都能做出来。”黑泽阵慢悠悠地说着。
“的确很难办,昨天已经见识到了,不过听起来二位很熟?我都想向黑泽警官取经了,如何和飞鸟同学处好关系。”
“我们关系并不好。”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反驳了一句。
“可是在我看来,两位很有默契啊,比如刚才就是。”
早见飞鸟抿了口咖啡,颇为嫌弃地扫了眼旁边的黑泽阵,如果可以,他才不要和这家伙合作,更别提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让自己生气的家伙。
“有默契不能叫关系好啊,比如猫和老鼠之间因为互相都很熟悉各自的套路,有一定的默契,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它们关系好。”
黑泽阵垂下眼皮,唇边笑意格外明显,“再说了,小少爷需要保镖,居然不考虑下我吗?好歹我们也算认识?”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定位,被早见飞鸟拉过来做工具人的,试探这个公安的工具人,虽然被拉来做工具让人很不爽,但是因为对象是这个安室透,所以勉强能原谅吧。
公安啊,维护国家安全的公安,真是个熟悉的称呼,熟悉到久远的称呼。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属于那个地方了。
对于黑泽阵来说,国家这个定义很模糊,毕竟他虽然现在叫做黑泽阵,国籍是日本,但是在二十多年前,他根本没有国籍。
真要算起来,应该说他是被那个男人从战乱地领出来的,那种地方出来的人,根本没有所谓的国籍,毕竟偷渡客也好,被拐卖的人口也好,这些人都没有国籍。
黑泽阵不记得自己父母,至少他的记忆里,他似乎没有,可能有过,但是肯定已经死在了那些普通人没法活下去的日子里,各种帮派,各种战乱,各种争斗,每一项都无法让人活下去,更别提说是偷渡客或者拐卖人口。
在最早的记忆里,他只记得一条不是很干净的水沟和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没有名字,也不是人,只是被当做各种工具来使用,杀人的,盗窃的,活命的工具。
因为这在兵荒马乱的战乱地区太常见了,几乎可以说是特产。
从那时候起,他就锻炼出了一种习惯,会考虑实用价值,对事情进行优劣的划分,哪些是必要的,哪些是不必要的,不必要的事不配分得注意力,必要的事在必要的时间内完成。
这是一种天赋,能让他活下来的天赋,也是让他被那个男人带走的原因。
但是嘛,事实证明,这种烂好人,都是不长命的,至今已经死多久了?十年?十八年?时间久远到黑泽阵都记不清楚了。
对于一个根本没有国籍的人来说,国家这种概念当然也是模糊的。
“黑泽警官工作如此辛苦,加班劳累,勤勤恳恳,秉公执法,这么忙,肯定是没空的。”安室透抿唇笑着,面不改色地夸奖恭维着。
这番话听得早见飞鸟嘴角抽搐,什么加班劳累,什么勤勤恳恳,这说的是黑泽阵吗?安室透这家伙可真是会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黑泽阵听起来倒是挺受用,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好话谁不喜欢听呢。
“小少爷,听到没,加班劳累,如果你能少给我找点事就好了。”
早见飞鸟撇撇嘴,语调咬得极为奇怪,冷嘲热讽着:“是啊,黑泽警官加班劳累。”
安室透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溢出轻微的笑声,“你们俩关系果然很好,毕竟,飞鸟同学在我面前可完全不是这样的啊,稍微觉得有点难过呢,很想和黑泽警官讨教下如何和飞鸟同学处好关系。”
黑泽阵嘴角勾起肆意的笑容,他半眯着眼说:“安室先生,每个人相处的情况不一样,怎么,保镖的工作里难道还有搞好关系这一环?那我的确不够格当小少爷的保镖。”
该卖的人情要卖,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工具人他还是知道的,毕竟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合格的工具是什么样了。
“是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更好的完成任务,这是身为一个公安必须掌握的事。”安室透的回答十分冷静。
“但是,你越是这样,越没法和这家伙搞好关系哦。”黑泽阵用叉子敲了敲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瓷器,“这家伙脾气很奇怪的,多疑敏感,抱着不纯目的的都会被小少爷讨厌的,是吧?”
早见飞鸟慢悠悠地啜饮着已经冷掉的咖啡,对餐桌上的一切熟视无睹,他甚至都没回应黑泽阵给自己的话头。
安室透饶有兴趣地挑挑眉,“愿闻详情,我想黑泽警官再怎么也比我要好,毕竟我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欠了飞鸟同学八千万呢,应该没有更差的了吧。”
“咳咳咳。”
黑泽阵被咖啡呛到了,他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咖啡呛过了,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碧色眼瞳荡漾出忍不住的笑意。
他向正表情一滞的早见飞鸟投去探究的眼神,“小少爷,怎么,你家里是破产了吗?”
“不好意思,我还不至于在半个多月就败光家产。”
安室透摇摇头,叹了口气,“怎么说呢,的确是我的错,我只以为要保护好飞鸟同学不受伤就够了,没想到拦住飞鸟同学玩危险刀具,反而伤了古董,是我在保镖这方面学艺不精。”
这番阴阳怪气的发言让黑泽阵和早见飞鸟同时愣住了。
这个人,真的深谙此道啊。
早见飞鸟将杯子放在桌面上,冷着一张脸,“安室先生,你这话说的,如果你愿意解除保镖关系,这份债务也不是不能免去,毕竟只是一张桌面而已,如何?”
黑泽阵拼命忍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他现在觉得这顿早餐吃的挺划算的,能看到安室透和早见飞鸟这么吃瘪的样子,真是比电影还要精彩。
这小少爷真不愧是小少爷,坑人还是有一手的,八千万买你离开我,但是这八千万本来就是你欠我的,至于古董桌面,在早见飞鸟心里恐怕还没有一粒灰尘重要吧。
安室透嘴角笑意更加温柔,“飞鸟同学,保护你是我的工作,你还未成年,恐怕不理解工作是什么意思,黑泽警官应该很能理解我吧,无论多么不喜欢,无论多么让人难以接受,多么让人不可理喻,但工作就是得要好好完成,这就是这个社会的本质,飞鸟同学,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我相信你能听明白的,不要太叛逆了。”
黑泽阵往身后的座椅上微微一靠,他耸了下肩,意有所指地说:“是啊,工作的确是这样,但是安室先生你作为成年人也得知道,谁没有年少轻狂过,是不是。”
说完他站起身,晃了下手里的烟盒,笑着说:“我去外面亭子那抽根烟,你们慢慢吃。”
早见飞鸟本来也没指望黑泽阵有多站在自己这边,倒不如说他还有兴趣和自己打临时的配合就已经很不错了。
“哦,忘记和安室先生说件事了,你住的客房里有监控摄像头,不喜欢的话,可以拆掉,我呢,也不双标,不喜欢别人窥探我的隐私,也不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他睁眼说瞎话,会摆在明面上的摄像头自然是无所谓的。
“这我知道,不过没什么,我不介意。”
安室透笑盈盈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住的客房不干净,他一进去就知道了,这个家里的安保系统非常高,但是在网络安全这方面就没那么看得过去了,只有早见飞鸟的书房网络是特殊加密过的,但监控的网络就算是他也能直接篡改。
滴水不漏的态度让早见飞鸟额头泛痛,他现在只想把原世界的安室透先生拉过来和自己对线,谁要和油盐不进,说话阴阳怪气的家伙相处啊。
不对,阴阳怪气来形容不太适合,用园子曾经说过的台词更加贴合,茶里茶气,妥妥的茶里茶气。
早见飞鸟这辈子没怎么见过绿茶类型的女生,更别提是绿茶类型的男生了。
这才会让黑泽阵过来,让这两个在原世界是死敌,这个世界也是对手的家伙对上。
“那就好,安室先生的新早餐来了,你慢慢吃。”
早见飞鸟让佣人撤下了其余的碗碟,瞬间整个桌面只剩下安室透面前的一人份和食,这次他没再找借口不吃,反而动起碗筷来,好像真的和之前说的一样,只是不喜欢西餐而已。
早见飞鸟没再盯着对方吃饭,这种事怎么想怎么奇怪,他更关心山下议员的事情,就算再讨厌二手烟,也还是抓住了正在懒洋洋吞吐烟雾的黑泽阵。
“呦,你不是不喜欢二手烟吗?”
黑泽阵说着按灭了手里正在燃烧的半根烟,烟的尸体上还闪烁着零星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