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高处不胜寒,谢意那时也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他不由得伸出手来,覆在谢意手背,轻声说道:你真的很优秀。
从小到大,无数人夸奖过谢意这句话,但此时此刻的这一句,明显与他们都不同
谢意眼眸幽深,忽然一字一顿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像她。
裴昀微微讶然:你说的是
谢意轻轻道:是我的母亲。
谢夫人大家闺秀,才华出众,乖巧孝顺,结果就是最后一点毁了她。她年轻时也是出色的艺术家,差点举办了个人画展。听从家里安排嫁给了谢父,却不料一脚踏入了水深火热。
谢父对她冷暴力,只在新婚时与她同床几次,确认她怀孕后便不闻不问。谢夫人生下谢意的那个夜晚,谢父流连情人床榻,连谢老爷子的电话都敢挂断。谢夫人九死一生产下谢意,谢父也只在孩子满月那天来瞧了一眼。
之后,谢意逐渐长大,谢老爷子很看好这个孙辈。谢父得知了这一点,却变本加厉,在外面搞出了谢愿。当尚在襁褓的谢愿被其母亲卖回谢家时,谢老爷子差点气得脑溢血,谢夫人受不了这种侮辱,随即病倒。
没过多久,她就去世了。死前拉着谢意的手,要他发誓绝不会商业联姻,让其他人受苦。
所以,这也是当初谢父遗嘱曝光,谢意没有匆忙找门当户对结婚对象的最大原因母亲的惨剧在前,他宁愿选择一个拿钱走人的骗子,也不要再让别人走了母亲的老路。
谢夫人身体还好的时候,会在谢家的后花园里画画。有时会抱着谢意,指给他看画上的风景。母亲专注作画的样子极美,像一幅梦幻的画作,永远铭刻在他心底。
他神情流露几丝怀念。裴昀心中触动,也想起自己的父母。虽说他一家人都为人洒脱,满心只有艺术,每日忙碌于个人事业,但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们,仍叫他感伤痛楚。
裴昀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某个念头又冒了个泡:哥,能给我看看谢夫人的照片吗?
他想为谢意,做点什么。
谢意却平静说道:我没有她的照片。
裴昀一怔:没有?
是,或许我外公那边会有,但他也去世很久了。
谢夫人去世之后,谢父在她葬礼上醉酒失态,谢意的外公当场发誓和谢家断绝关系。后来谢意外公去世,只肯放谢意进葬礼凭吊。
而谢父这边,大吵大闹逼着烧毁丢弃了谢夫人所有私人用品。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留下。
这裴昀感同身受,难以想象谢父会做到这个地步。他霍然起身,咬咬牙道:哥,你等会儿!
他蹬蹬小跑进画室,拿了素描的东西回来:你还记得谢夫人的样貌吗?你来说,我画!
他就不信,凭他的画技,不能像警察那样画出个人像来?他十分自信对谢意道:你说就行,我一定给你画出来!
午夜间夜色深沉,谢家其他人都陷入睡梦,唯有主卧室的小阳台上,灯火通明。
裴昀脚下,已经积攒了一小堆橡皮碎屑,还有几张花废了的失败品。但他神情郑重,仍然全神贯注投注在人像上。几小时过去,还真的画出了一个大概轮廓。
画纸上的素描面容,有几分肖似谢意,都有十分完美的线条。不同的是谢意偏于男性沉稳,画像上的女性则温柔美丽,又不失一分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
裴昀涂涂抹抹,终于定下五官。他轻轻拂去纸上橡皮碎末,抖了两下,献宝似的把画捧到谢意面前,笑眯眯问:哥,看我手艺怎么样?
谢意久久没有回话,表情似乎怀念、又像是怔忪,良久他竟有些迟疑:我其实不记得了。
谢夫人去世的时候,他还是个没上学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接过这张画,许久没有说话。裴昀铺开一张新白纸:没事,我再画一张你看看?
谢意忽然踏前一步,猛地抱住了他。
他灼热急促的呼吸打在裴昀耳畔,昭示着他心情的起伏跌宕。他的手臂也箍得紧紧,裴昀深切体会到他手臂的有力他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只觉得手臂越来越近,近乎不能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谢意终于轻轻说道:谢谢。
手臂松开,男人高大身影转身离去。裴昀想叫住他,又强行抑制。这种时候,谢意想必更希望一个人静一会儿。
第二天早上,裴昀第N次在床上苏醒,习以为常。他下楼吃完早餐,老管家笑着告诉他,方助理就在门厅等他。
裴昀忙请他进来,方助理今天也是一身精英装扮,很尊敬喊了裴少,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裴少,谢总让我把这个给您。
他递过来一封信,裴昀打开,里面是迪斯学院的邀请函,上面他以谢氏集团代表的身份,前往迪斯学院进行友好访问,其中涉及到奖学金项目的考察等。
方助理解释道:谢总正好有打算以谢氏名义在迪斯学院设立一个全奖奖学金,这次裴少刚好过去,也算顺路。当然,代表另有其人,但谢总说,这样您做事更方便一些。
谢意这个举动,很明显有为他撑腰的意思。国外很多大学,也会考虑到集团赞助的威力。会适当倾斜一些。谢意正有此意。
裴昀自然看得出来,心中一暖,收下这份文件:好,帮我谢谢他。
方助理又道:裴少打算什么时候过去?我帮您订票吧?
裴昀道:应该就是这几天。他摸出手机,想看看都有什么路线,方助理却笑道:裴少不用查,我都安排好了。您只要把具体日期告诉我,我保证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他是助理出身,做这些事手到擒来。裴昀也没多想,点点头道:好,也谢谢。
只是,几天之后,迪斯学院所在的阿姆斯机场,裴昀提着小箱子刚走出飞机出口,面前忽然缓缓停下一辆黑色高档商务车,车窗降下,一位年轻男子冲他打招呼道:是裴昀裴先生吗?我是来接您的。
裴昀奇怪道:接我的?
是的。年轻人爽朗一笑,露出整齐排列的白牙齿:我是谢氏集团这边办事处的,方助理早就打过招呼啦,保证让您宾至如归!
裴昀哭笑不得,只得上了车。年轻人很快把他送到订好的酒店,还留了电话,说随时可以打电话给他,什么时候用车都没问题。
不过到了这里,裴昀对此地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语言也没有障碍,街道他都了然在心,并不需要司机。他客客气气道谢,回到屋子里倒头就睡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他实在很想倒时差。
一夜直到天亮,裴昀打着哈欠起床,慢吞吞到酒店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他没着急去迪斯学院,和那边约定的时间也不着急。先是绕着老城区熟悉的环境走了一圈,发现竟然真的和自己原来的世界处处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
河岸边的树木郁郁葱葱,街道处的面包店他买过折扣处理,沿着那条再亲切不过的鹅卵石小路,可以通到学院教学楼的后面,有个小树林,情侣们会在那里喁喁约会,打情骂俏。
而左边的那条街道,拐上两个弯,再向南走大约五百米,有一个老妇人出租了自己的房屋单间,裴昀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才搬走。老人家非常亲切热情,做得苹果派特别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