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的厨子端了碗酒糟丸子上来。
趁孙闻溪吃宵夜的空档,孙其满抬手将放着夜来香的收音机关掉:你准备什么时候派人去夏家提亲?
孙闻溪闻言,险些被那酒糟丸子噎住:爸,您怎么想到这茬上去了?
闻溪啊,你跟景生的恋情天天上报纸,算下来日子也不短了,爸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若真是那报社里的笔杆子乱写,你早就出面澄清了,哪会像现在这般由着绯闻漫天飞。
可是爸,我们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岂止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孙闻溪这才刚刚发动追人的攻势,心急的老父亲就想直接让两人成亲了。
孙其满瞥了儿子一眼:这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培养的。你说说你们这一天天的,见面都要靠约会,多费劲啊。
爸。孙闻溪放下汤勺,您再给我点儿时间。
孙其满大为不解:闻溪,你一向是个利落性子,怎么这回如此犹豫是不是顾忌夏家的态度?爸听说了,这夏功成为人是古板了些,你放心,他不同意,我与他说去。
这追人,确实是门艺术。
太急了不成,容易将人吓跑,太缓了也不成,意思不到家。
需得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某日清晨,阿豹照例整理出了事主的名单,递交给夏景生。
各人所求的业务种类不同,有求符的,有算卦的,还有求夏景生上门看风水的。
夏景生一眼看去,竟瞧见一个耳熟的名字方丽华。
夏景生朝纸上点了点:就她吧。
方丽华的出行堪称全副武装,她穿着一身宽松款式的旗袍,脖子上系了条丝巾,脸上还戴了副极夸张的墨镜。
几乎将半张脸都遮住了。
项夫人,请坐。夏景生坐在茶馆的雅间内,亲手给方丽华斟了杯茶。
多谢夏先生。方丽华将墨镜取下,那浮肿的眼泡昭示着她哭过的事实。
项夫人可是遇到难事了?夏景生仔细观察方丽华的面相,见她印堂的黑气不减反增。
夏先生,请您务必帮帮我。方丽华的声音打着颤儿,我想测字。
夏景生将钢笔递给她,方丽华在纸面上写下一个忿字。
不知项夫人所求为何?
问婚姻。
夏景生眉心一紧:这忿字问婚姻,怕是不太好。
分心分心,离心离德。怕是项夫人所忧之事,也让你愤懑不平,五内郁结。
方丽华倏地抬眼看向夏景生,像是想说什么的样子,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只是追问:此劫可有破解之法?
姻缘情爱,发自于人心,非外力可以阻挠。若定要用外力阻挠,只会干扰伦常秩序,平白叫人伤心了。夏景生阖上钢笔。
方丽华神色落寞,垂眸道:先生所言有理。
见她仍旧满腹心事的模样,夏景生劝道:项夫人近日,还是安心呆在家中养胎为好,莫要四处走动了。
方丽华闻言一怔,笑容有些许勉强:这如何使得,我答应了参与电影丽人的评选,是断断不能失约的。
说着,她从随身的手提袋里取出一封请柬:还请夏先生赏光。
那是一封电影丽人评选节的请柬,方丽华憔悴的脸色中透出几分喜色:这是我产前最后一次出席活动了,这之后我会遵照先生的嘱咐,安心养胎,直到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见她心意已决,夏景生亦不好再劝。
随后几日,城中百姓都在讨论电影丽人的评选活动,《江城日报》社与电影公司合作,每日在头版刊登比赛状况。
方丽华凭借着高人气,一路过关斩将,入围五强。
夏景生瞧着报纸上的佳丽合照,方丽华的相貌确实出挑,即便挺着大肚子,可不施粉黛的模样仍旧我见犹怜。
除了方丽华,还有一位叫董蓓蓓的佳丽,人气也很高。
正所谓北有方丽华,南有董蓓蓓,这董蓓蓓的气质与方丽华截然不同。
两者同为美人,方丽华美得清新,董蓓蓓则美得妖冶。
夏景生看着董蓓蓓的面相,眉头轻蹙。
这时,房中的电话响起,夏景生拿起听筒:喂。
景生,是我。孙闻溪略带笑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今日可有空一起吃晚饭?维斯大厦新开了一家餐馆,我想邀你一同前去?
夏景生听了这邀请,只觉得耳廓发热,一时分不清这是孙闻溪心血来潮,抑或是别的什么。
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忘了答应。
直到电话那头,孙闻溪唤了几声,他才应道:嗯,好。
约饭的馆子主打江城的小菜,主厨曾是江城高官家中的私厨,如今出来单干了,便在维斯大厦盘了个店面。
孙闻溪要了一个小包厢,里头能瞧见外头的情形,外头却无法窥见里头。
夏景生到时,孙闻溪正在沏茶。见夏景生进来,孙闻溪将一盖碗茶递给他:来,先喝杯茶解乏。
夏景生接过茶杯,看着面前的人缓缓地沏着茶汤,有些恍惚。
他最近时常恍惚,孙闻溪隔三差五地往他房里打电话,说的大多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闲话两句,问他的近况,与他聊天说笑。
夏景生虽未如时下摩登人士一般谈过恋爱,却也觉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只觉得孙闻溪比初见时温柔得多,这温柔初时无甚感觉,时日长了倒叫人沉溺其中。
冷不丁想起,便心头一颤。
景生在想什么?
夏景生抬眼,见孙闻溪正盯着他看。
见夏景生没说话,孙闻溪笑道:是在想我吗?
一瞬间,夏景生脸色绯红,不自觉地挪开了目光,不敢与孙闻溪对视。
如此说来,真是在想我了。
这话说得太过暧昧,双手捧着碗茶的夏景生手心出汗,心跳加速,整个人有种晕眩般的感觉。
一时心里泛着蜜,一时又担心自己会错了意,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孙闻溪见夏景生一张脸涨得通红,额际浮出微汗,便递出一帕方巾。
方巾上自然沾染了那西洋香氛的味道,夏景生只觉得脸更热了。
他擦了汗,将手帕叠好:帕子脏了,我洗干净还你。
哪里脏了?孙闻溪按住他的手。
我擦了汗夏景生低头道。
美人凉衫薄汗香,怎么会脏?孙闻溪轻声道。
夏景生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打趣:你又胡说些什么?这话原是声讨,可夏景生说出来,却没有半点威势,反倒平添了几分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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