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却说:你们先别打架。他们人多,你们武功高,双方一旦纠缠起来,那个姓赵的派人去搬救兵,叫来谭百清、武林盟主、或者你们少主他老爹,那可就麻烦了
沈尧说话声音偏低。但他身处于一群武林高手当中,高手们耳清目明,自然都听见了沈尧的话。段无痕甚至接了一句:赵都尉,想去搬救兵吗?
赵都尉本名赵荣浩,在赵家排行第七,因此,武林世家的同辈们多用赵七郎来称呼他,显得世家子弟之间友爱亲切,同袍同泽。
然而,段无痕从不遵循这些规矩。他要么无视赵荣浩,要么叫他赵都尉,或者可能,私下里,他也叫过赵跛脚之类的诨名。赵都尉心想,像段无痕这样的天之骄子,根骨与资质齐佳,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整个宗族都极尽所能地栽培他,他或许根本不知道何为世态炎凉,何为人间疾苦。
赵都尉朗声一笑,脸色倒是阴沉沉的,像是笼着一团鬼气:段无痕,你我本该是异性兄弟,同袍同泽,患难与共。今夜,你若出城,便是与我为敌,与朝廷为敌。
黑夜里一排火把高举,火光中的街景格外清晰。
马蹄声轻轻响起,段无痕一人骑着马向前。他单手持剑,剑未出鞘,在场无人看清他何时下马,只见他衣袖起落间端肃飘逸,剑气横贯长空,凌厉一招,削灭了城楼上所有火苗,半空抛洒下无数支断箭,如飘雪,如柳絮,破败不堪地落在赵都尉眼前。
段无痕提剑向他走来。
城楼上的士兵已然慌乱。
当今天下太平,天下武学出自中原,蛮夷不敢来犯,官府拨用的军费更少。赵都尉教养的这帮士兵甚少真刀真枪地操练过,比不上段家剑客,更比不上段无痕。
段无痕少年成才,剑术甄入化境。他要赵都尉三更死,赵都尉必定活不过五更。
腰间挂着一把短剑,赵都尉抽出剑身,脚步蹒跚而缓慢:你我何至于兵戎相见,同室操戈?段兄,你并非寻常之辈,为何要受魔教的妖言蛊惑,多次庇护那些恶徒,乃至强闯城门。你若是被妖女迷住了,便睁大双眼,仔细瞧瞧!悬在城墙上的那具女尸,可是你的老熟人?
好个赵都尉!沈尧对他的观感,由愤怒转为佩服。
先前也是,赵都尉冤枉卫凌风的时候,什么罪名都能往卫凌风身上推。赵都尉断案时,那胡诌的能力当真一绝。
念在段无痕一向冷言少语,不会为自己辩解,沈尧只好亲自上场,胡搅蛮缠地大声道:赵都尉好本事!还能当众诋毁别人的清白。赵都尉的嘴这么毒,干脆改命叫赵毒嘴,也好配得上您那条瘸腿!
沈尧话音刚落,城楼上飞来一支暗箭。
箭尖直指他的喉咙,势要将他洞穿。
赵邦杰马上拔剑。但是段无痕的剑更快。众人只觉得双眼一花,那支飞箭就烟消云散了。
放箭的士兵好端端立在城墙上,虎视眈眈盯着段家众人。段无痕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没办法,段无痕毕竟年纪轻轻,且是名门正派的少爷,从小耳濡目染那些仁义大道,又不能像谭百清那般灵活运用,做到千人千面的境界。
沈尧相信,段无痕虽然痴迷武学,骨子里却不爱杀生,甚至对弱者颇有些怜意。
正因如此,段无痕不在乎赵邦杰等人的低贱出身,待他们既周全,又细致。当初听闻熹莽村一事,哪怕伤势未愈,段无痕也要带头进村。
想到此处,沈尧开口道:赵都尉一边咄咄逼人,一边暗放冷箭,无非是想让我们出手。大家同为武林正道,何必设局构陷、自相残杀?赵都尉!哪怕你是朝廷的人,效忠于朝廷,也不该反过头来挑拨离间江湖中人!
沈尧一扯缰绳,骏马抬蹄向前。他又说:我等连夜出城,是为了彻查熹莽村一事,还请赵都尉放行。倘若赵都尉不愿放行,误了时辰,罔顾平民百姓,罔顾人命关天,我只能赞您一句,朝廷好官!
行了,段无痕走到赵都尉眼前,直说,快开门。
赵都尉侧过头,目光望向沈尧。他心思转了几回,最终笑道:哦,既然你是为了江湖正道,那我可以开门。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段无痕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城门。
赵都尉回头看他:你们可以走,那位沈大夫必须留下。武林大会即将召开,这位沈大夫,是卫凌风的同党,理应受审,以儆效尤。
城门逐渐打开,段无痕重新上马。他头也不回地出城了,剑客们纷纷追随,只有赵邦杰的那匹马停在原地。因为,沈尧自己跳下了马。他仰头对赵邦杰说:你们走吧,别管我。
镶了铁掌的马蹄在石板路上来回踏响,赵邦杰眼眶泛红:不行
沈尧提醒道:快走,你家少主还在等你。
赵邦杰朝着远处望去。城门之外,绿草如茵,天地广阔,段无痕坐在一匹雪白骏马上,通身气派让人只看一眼也能记一辈子。
他不能违抗段无痕的命令。
赵邦杰快把自己的掌骨捏碎。他在流光派时,差点被谭百清弄死,沈尧原本可以把他扔在地上,掉头不管,但沈尧还是把他背回了段家,竭尽全力医治他。如今,境况转变,他根本做不到恩将仇报。
在他决心留下来的那一刻,他看到段无痕做了个手势。他心下大喜,立刻会意。
于是,赵邦杰说:沈大夫送我走最后一段路吧。随后,赵邦杰收剑下马。他牵着缰绳,与沈尧同行几步。走到赵都尉身侧时,赵都尉拉住了沈尧的手臂,握得死紧。沈尧蹙眉道:你干什么?
赵都尉说:谨防有诈。
沈尧嘁笑:我说你这个人,为什么一惊一乍的?抓我抓得这么紧,就像刚出嫁的小娘子送丈夫出征一样。
赵都尉果然还是那个赵都尉。他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铁青:无耻断袖。
沈尧笑得更欢:我又没和你断袖,你做什么摆出一副被我轻薄了的样子?
赵都尉挥拳就要锤上沈尧的脸,却听士兵传来一声疾呼。他这才回神去看,才发现段无痕早已原路返回。段无痕的轻功出神入化,逆风而行犹如踏云,他电卷风驰般掠过赵都尉面前,赵都尉再拔剑去刺,只刺到一团凉透指尖的冷风。
熹微月光下,沈尧被段无痕拦腰抱起。
段无痕走得急,轻功又快,沈尧被他一手搂腰,快要颠吐了,便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抱过人?
段无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