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开容收起折扇,半倚着栏杆赏景。那扇子以玉为骨,剔透冰凉,扇面是最好的白缎。而楚开容浑不在意地旋转扇柄,悠闲自得,俨然一副名士风流的恣意态度。
他说:这几日,你们的辛勤劳苦,我略有耳闻。我不爱打马后炮,别的忙也帮不上,愿能请大家吃顿饭,犒劳兄弟们的五脏庙。
许兴修立刻承情道:多谢楚公子的好意,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卫凌风唤来黄家的老仆,让他把黄半夏等人都叫过来,楚开容却出声打断道:罢了,黄半夏的父亲去世不久,他们还在服丧呢。
沈尧抬眉,刚好与楚开容对视。
楚开容折扇一转,虚立在掌中。他分明没有碰到扇子,也没有催动内功,无形中就暴露了武林高手的身份真是可怕,沈尧默默摇头。
不过,沈尧仍然开口说:如果没有黄家的鼎力相助,光靠我们师兄弟三人,哪里能降服瘟疫这只恶鬼?就事论事,黄家提供了所有药材,他们占得功劳,比我多多了。
楚开容轻笑,未做回答。
沈尧继续道:我们在黄家设宴,顺便告诉人家,也不算失了礼数。
楚开容蓦地凑近他:你方才在前厅大呼小叫,算不算失了礼数?我原以为,你们丹医派的弟子并不在乎虚名。
沈尧紧皱双眉,争辩道:要不是你跟我拉拉扯扯,我怎会大呼小叫?凡事先有因,后有果。
楚开容笑着品茶。他看向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侍卫离开没多久,便把黄半夏一行人领进正门。
黄半夏还有三位哥哥,除了黄半夏有点倔强傲气,他那三个哥哥都是老实巴交的样子,甚至没穿一袭飘逸长衫。他们身着粗布裤子、宽松短褂,只是为了方便采药和干活。
楚开容站起身,游刃有余道:今日有幸,能与诸位结交,等会儿上酒了,我先喝三杯为敬!
走廊尽头摆着一张巨大的方桌。那是黄半夏的父亲从前购置的,黄半夏小时候,常见哥哥们用桌子晾晒草药,后来药铺开辟了专门的地方,这张桌子就被大家弃用了。
没想到楚开容会在这里设宴。
黄半夏早就听过楚家的威名。他激动得无法自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竟然拖着一张椅子,直接摆到了楚开容的旁边。
黄半夏不停地问:你是楚开容吗?你是不是楚开容?你真的是楚开容吗?京城楚家的贵公子?我听说京城的姑娘排着队想嫁给你,你家后院都快要塞不下了。
沈尧偏头望着他们,只见楚开容的杯子一晃,茶水溅出来两滴。
不得不说,楚开容在京城确实很受欢迎。京城的才女们为他写诗,谱曲吟唱,名动四方。偏偏他一直没有娶妻,也给闺中待嫁的姑娘们留下了无限遐想。
黄半夏毫无自知之明,拽紧了楚开容的华服衣袖:你剿灭一个山头的土匪,我佩服你是个大侠,是个铁血真汉子。
楚开容不卑不亢地笑道:在下,多谢黄公子赏识。
一旁的段无痕冷不丁开口:那些土匪武功低微,成不了气候。
黄半夏冲他抱拳:阁下是?
段无痕从善如流,报上名号。
黄半夏一改刚才的聒噪,话少了很多。他大概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才能慢慢地接受现实。他家这座小庙里,竟然容了两尊武林大佛,而沈尧和卫凌风等人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楚开容抬起手臂,正要揽住段无痕的肩膀,显示他们俩的关系密切,段无痕就反向掣肘,与他隔开距离。
最让楚开容刮目相看的,大概是段无痕的内力。段无痕此人,师承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素有剑仙之美名,能以剑气为屏障,屏退一切外力。
段无痕也精通这一套。楚开容稍微试了试,随后就发现,自己抓不住段无痕的袖子。
段无痕还对他说:楚公子,萍水之交,不必如此。
楚开容拔掉酒瓶的塞子,笑意盎然:啊?我以为我和段兄,是过了命的硬交情。
厨房离得不远,隐约传来烤羊和烧鱼的香味。县令封城的这段时间,大多数人都吃得不好,能不能活命还是一回事,上哪儿去找山珍海味呢?沈尧万万没想到,城门尚未解禁,楚开容就搞到了珍馐美食
他握着筷子,反复端起又放下餐具。
卫凌风问他:你饿了?
沈尧摊平双手,稍微搓了搓大腿:饿是真的饿,累也是真的累。我们每天都在嚼馒头,吃不上一口咸味,我早就觉得难受了。
卫凌风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年岁尚小,不经饿,是该多吃些好东西。
沈尧经常听卫凌风说这句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因他年幼时嘴馋,卫凌风常去丹医派的厨房,给他找些零食,也曾在湖边垂钓,捉鱼来给他熬汤。
他拍了下卫凌风的肩膀:如今我也大了。男子二十岁弱冠,明年就是我的弱冠之年。小时候,你总是照顾我,今后,我更会照顾你。
言罢,沈尧和卫凌风碰杯。
卫凌风自饮半杯,忽然说:我何须你来照顾?你能照顾好自己就行。学医不比学武,丹医派比不上药王谷,江湖中人追捧武林秘籍,甚少关心草药和医经。你在江湖上行走多日,已经吃过了苦头
沈尧扑哧一笑:男人吃点苦算什么?男人就该吃苦。
他嗓音微微拔高,附近的人都听见了。
沈尧也不害臊,高谈阔论道:哎,你们别看我啊,小爷我这话说得没错吧?
说得好,楚开容第一个捧场,江湖是男人的天下。群雄逐鹿,自然有胜有败,有人吃苦,有人苦尽甘来。
沈尧偏爱与楚开容抬杠。他立马说:你忘了那些武功绝顶的姑娘吗?江采薇、柳如烟、云棠
他没说完,许兴修伸出一条腿。在桌子底下,许兴修猛然踩住了沈尧的脚尖。
沈尧咬紧牙关,哪怕酒劲上头,他也当场住嘴了。
楚开容玩味道:云棠?
段无痕执起筷子,眼神如凛冽秋风般扫了过来。他和左护法的气质实在太过相似,沈尧恍惚中以为左护法投来了杀人的视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笑道:我听人讲,魔教妖女云棠的武功很高,她会那个什么无量神功。
沈尧胡乱地抬手,在空中划了几圈:她从不用刀剑,能控制风和雨,见血封喉。
卫凌风圆场道:江湖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幻幻,你听过便算了。
沈尧嬉笑着答应,又见楚开容盯着自己,视线焦灼如烈火,似乎要将他烧穿了。
沈尧心下暗叹,选择了祸水东引之法:楚公子?
楚开容声调上扬:何事?
沈尧问他:柳如烟是不是你的表妹?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吧。
楚开容咳嗽两下,推杯换盏道:你提她干什么?
厨子和侍卫端来一只烤羊,重重摆在了桌上。接着是烧鸡、青菜面、炭烤里脊看得出来,楚开容搜刮了有限的食材,尽量撑起了东道主的场子。
沈尧撕下一只羊腿,啃了两口,被烫得舌头发麻。他含糊不清地说:我在茶馆里听闻柳如烟貌美绝伦,那究竟是什么样?我是说,天下第一美人,究竟什么样?
楚开容挥开扇面,很闲散地摇了摇:你想要女人吗?
沈尧被白酒呛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