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基地最深处,一间环境良好的病房。陆之穹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地沉睡着。他看上去年轻又干净,安详的睡颜甚至透出股天真,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孩子,从没有受过伤害似的。
白渐潇握住他的手,发现还是热的,不知怎么的心里松快许多,好像它们还能永远热下去似的。他的指甲轻轻一划,在陆之穹的手上划开一道口子,血珠子立刻涌了出来。
你做什么?陆臻宇皱眉问道。
白渐潇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伤口,果然血很快止住,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了痂,看来陆之穹没有说谎,他身上果然有着超越人类的自我修复能力。
此时堪堪过去了四十分钟,白渐潇弯腰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接着将双头箭放入陆之穹手中,又握住了他的手,抱在了自己怀中。
隔断这块空间,将周围的人全部撤离,接下来会有剧烈的能量波动,我不敢保证会引发怎样的灾害。白渐潇快速说道,这里交给我,你也离开,越远越好。
好的,这周围是荒山,我们有直升机,半小时内所有人员都能撤离。陆臻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退出房间,那我就将他托付给你了。
自己保重,白渐潇没有回头,陆家哥哥。
第174章回家的路
白渐潇离开之后,整个世界都在以无法挽回的速度崩塌。人们曾经以为坚实可靠的天空和大地,不过是一只精美的瓷瓶,孩子伸手轻轻一推,啪,便跌成了无数碎片。
西边渐次涌来数十米高的巨浪,淹没了所有底层建筑,监狱沦为一片汪洋,天使们在水面密密麻麻地飞舞,像一群嗡嗡扰扰的水蚊子,弃婴濒死,它们也陷入了无序的混乱状态。
我愿意回到乐园。陆之穹喃喃自语。
当他说出这句话,便感到加诸于自身的封印自然而然地解开了。周身顿时溢满无穷的力量,神的权柄重回他的手中,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变成了结构简单的玩具模块,任凭他调遣支配。
陆之穹直接伸手触摸一条裂缝,他并没有被吞噬,相反,裂缝在他的手下迅速坍缩并最终消失不见。他缓缓踏出一步,以脚下为圆心扩散,千沟万壑的地面重新融为一体,滔天的洪水悄无声息地降落,崩塌的山峦渐次升起,剧烈摇晃的天地忽然止息。
陆之穹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能力从来都不是什么分裂与融合,这其实不过是被封印的造物的力量。只要他愿意,可以将整个世界捏碎,让一切飘散在风中,也可以将无数星屑重新融为日月星辰。这的确是神的权能,和弃婴的力量恰是互补的两极。
回来吧回来
冥冥之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召唤他,如歌如怨,如泣如诉。是告别的时候了,陆之穹心想。他随心所欲地在空间中移动,眨眼间便从原地消失,又闪现在原初的虚空中。这个他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地方,依然乏味到让人心生怨憎。
奇异的是,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了一条街道,约莫只有二十米长的马路,两边是豆荚形状的路灯。街上只有唯一的一家店铺,上面歪歪斜斜地挂着副招牌:预言家的小店。门口挂着风铃和彩带,橱窗散发出明亮的光芒,像是一颗自发光的星体,孤独地闪耀在这片无有之地。
陆之穹理所当然地想了起来,这是弃婴一直以来的愿望:她曾经说过,等到乐园建成,居民全都入住后,她就会离开神殿,开一家自己的小店。那时候,她的时间魔法的唯一用处,就是用水晶球和纸牌为每一个居民占卜,明日的天气、桃花运、职业前途、生老病死她都可以用那双眼睛看透。她面纱后的美貌和神秘莫测的身份将在每一个居民口中隐隐流传,她会有很多邻居、顾客、朋友、追求者
非常幼稚,但完全是弃婴风格的愿望。陆之穹望着招牌有些出神,没想到死到临头,她还有精力重新建起这家小店。
他推门进去,弃婴虚弱地躺在一堆绣花枕头里,血流了一地,她一开口,嗓音嘶哑如裂帛:你终于回来了,可是我也快死了
你应该说,欢迎光临。陆之穹随意地在顾客的位置上坐下。
欢迎光临,弃婴笑了笑,请问想占卜些什么?
请帮我占卜这个世界的未来。
弃婴吃力地掏出水晶球,深深地凝望。球体中光芒微微一闪,忽然从中间裂开,摔成了一地玻璃渣子。
我看不到未来了,弃婴难过地摇了摇头,我不能看见自己没有的东西。
你的预言还是一如既往的准确,陆之穹没有对她抱丝毫同情,确认了这点我也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你就这样走了?弃婴难以置信地问道,不陪我最后一程吗?那么长的时间里我们只有彼此啊
用了这么长时间,我和你只证明了一件事:道不同不相为谋。陆之穹耸了耸肩,我没有心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不,不是的,你比我更有人性你比我更像一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弃婴说,还记得吗,陆?当初你为什么要附身在陆之穹身上?
陆之穹当然记得。
他其实从未动过体验人生的念头,在虚空中望着陆家一代代人出生又死去,很多时候只要他一出手,就可以搀扶住那即将跌倒摔死的老人,或者解开绕在婴儿颈上的脐带,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被赋予了近乎神的力量,神不应该插手世人的因果宿命。
直到陆家这一辈,他注视着陆臻宇长大,对陆之穹倒是没有特别的关注,毕竟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屁孩儿。陆家的长子从小就很优秀,父母和睦,弟弟虽然顽皮但是很招人疼,本该前途光明,一生顺遂。
然而凡人真是太脆弱了,长途车司机的一次打盹,一脚踩错的油门,就能瞬间毁灭一家人的命运。车祸发生的时候陆臻宇16岁,正在教室里上课,班主任忽然把他叫出来,还未张口这个年近50的女老师自己就先落泪了。
管家和司机在校门口接他回家,陆臻宇一路上面色惨白,一言不发,他回到家里把自己关起来,忽然拿自己的头往墙上撞去,发出野兽一般嘶哑的哭声。
他漂浮在虚空中,默默地想:从此以后,无论取得怎样的成就,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只能背负着失去亲人的痛苦活下去,永远不会再幸福了。接着他想:这个少年不该被这样对待,不该失去所有的至亲自己也许可以做点什么。
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那一瞬间的恻隐之心,就是他人性觉醒的时刻。
你同情那个孩子,你是为了拯救他才离开乐园的。但我没想到你会把这个东西留在这里,弃婴敞开胸口,露出那枚黑色的尖锥,原来你早就准备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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