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老人年轻的时候多半是个暴脾气,现在行动不便了,气势也没减弱多少,他一激动,那拐杖就咚咚戳着地面,像是鼓点激昂的背景音。
去了那么多,分几路通知你们!去电站的一波,去生活区的又是一波,我还让他们先把小孩子弄进来,结果都被你们拦下来了!
说起这个,老人有撒不完的气:现在的年轻人,连数据都吃不透还当什么主控操纵员?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天天守在这里,给你们盯着,电站被人炸了你们都不知道!
尤卡人也不认识了,把人家当怪物赶,你还要跟他们抢孩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儿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所以我才叫他们把你拉下来,当面问问你,现在进电站工作的年轻人,都跟你一样不学无术?
K怕老人又把话题扯远了,赶紧抓着关键点问:是什么数据异常,会有什么后果?您先别骂人,现在上面一级警戒,正在全厂大撤离。
老人听见这话,果然耳朵一竖,问道:从哪里撤?走第二通道就是找死!
K这下恍悟了,监控屏只能看到画面,没有声音,所以老人对上面的情况一知半解,认识并不全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K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向前迈了一步,挺直腰板朗声道:
就是第二通道,是按照电站撤离程序执行的。我不清楚您和这个主控室是怎么沉到海底的,但我看您对核电站非常关心,现在电站的确有危险,如果您信得过我,不妨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会向上面的人转达您的意思,帮电站躲过这一劫!
老人瞪着K看了好一会儿,忽地垂下头,沧桑一笑:你小子有我当年的胆识。以前的事,我也懒得说了,无非就是站错队付出的代价,跟我一起沉海的兄弟们都死了好多年了,就我一个老不死的,苟延残喘到现在。
是尤卡人一直照顾我,帮我维护系统,连上上面的线路,我哪儿也去不了,就天天坐这儿看着电站,就跟以前上班时一样。看得久了,电站有哪些小毛病,哪个系统容易出现偏差,闭着眼都猜得出来了。
老人说着真的闭上了眼,往后靠着椅背,长长地换了口气。
上个月停机大修后,新换的这批燃料棒从一开始就有问题。初期反应常常冲破临界值,你们主控又是释压,又是降温,只解决表象,没人停下来认真分析,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偏差!
燃料包壳裂缝,铀含量超高,这些问题如果放在百年前,想都不敢想,全是重大失误!可到了你们手里,就是可调节的小偏差,小纰漏安全是核电站的生命,是死线!那么多的规程,全是历代核电人的血泪教训,辛辛苦苦积攒了上千年,在你们面前就是一页废纸!
只顾着发电换钱,完全不管周围环境糟糕到了什么地步,本底辐射数据年年翻倍,现在的数值是五十年前的三十倍还要多!你们成年人没啥大反应,小孩子身体越来越差,没生病也跑不快,玩不久,这些你们都看见了吗?
说到这里,老人缓缓睁开眼,从怀里掏出个口袋,扔到他俩面前,嘲讽地笑了笑:现在做什么都晚了,这座半岛的辐射值已经到了上限,岛上的人跟东西都不能要了。你们来得晚,吃点碘片保保命吧!
这番话让K后背直冒冷气,他二话不说捡起那包碘片,往陈渊嘴里塞了好几片,拉着人就往后撤,等会儿上岸后,让嘉定带你走!
走?现在还能怎么走?
老人轻蔑一笑,E城根本不打算要这岛上的辐射人,真出了事,全部按照应急流程走第二通道,你们知不知道那通道就是个骗局,只会把人往山体深处撵,等全部人进去后,大闸一落,几颗炮弹就能把这座岛全体击沉!
老人越说越激动,撑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身,对着操作面板桀桀怪笑,沉了好啊,都来海里陪我们!我们这帮老骨头寂寞了这么多年,早就盼着你们来了!
陈渊听得毛骨悚然,含了一嘴的碘片,神色惊愕地看向K,他、他是疯了?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八|九不离十。
K在电站里待了一段时间,的确发现电站员工对规程不屑一顾,只是没想到情况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
K跟陈渊退到大门口,双双套上面罩,等会儿跟我走,我们得赶紧上岸
滴滴
清脆的提示音打断了K的话,他狐疑地看向手腕上的终端,发现居然在深海里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这儿怎么会有信号?
陈渊也觉得奇怪,凑过去看那条信息:E城军方来人,全部荷枪实弹!
就这么短短的十几个字,让K蓦地停下了推门的动作,陈渊反复念了两三遍,没琢磨出意思,天目发这个给你干嘛?军队来就来呗,正好帮着我们撤离。
荷枪实弹。
K重复了最后四个字,脸色一沉:他们不是来救人的,是来逼人就范的。
嘉定四人被五花大绑塞进某个车后厢里,随着车身摇晃了一路,在所有人都快吐出来前,车子总算停了下来。
到哪儿了?
天目难受地撑开眼皮,下车时她胳膊被扭了一下,稍微一动就钻心疼,她知道说了也无济于事,便一直没吱声,咬牙受着。
回城了吧。
商瞭跟巴旦木一人脸上印了个脚底印,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那帮军人粗暴得很,人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
回城就要遭了。
巴旦木仰头靠着车厢壁,无精打采地说:狗X的太凶了,我们又没做撒子,像对付敌人样!
说我们回城受死,是要杀了我们吗?
商瞭看了天目一眼,颇有些遗憾地叹气:居然因为这个原因死,太不甘心了!
末世人都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的,对死没什么好怕的,只是遗憾有未尽之事。
杀我们也就算了,小黄未必也要遭杀灭?
巴旦木撇撇嘴,惋惜道:它多乖的,放回森林也好嘛。
不会杀它的。
剩下的嘉定是四人之中最镇静的,他睁开眼冷静接道:听他们的语气,小黄好像挺珍贵。现在应该到核电站大门了,他们在下人。
众人竖起耳朵,果然听到沉闷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了回来。
天目换了个姿势,吐了口气,望着车顶悠悠道:小黄看着就聪明,跟小孩子似的,要是它能来救我们就好了。
那猫还小,挣不开的。
商瞭摇头,换了个话题跟天目闲扯:你说他们拿着枪去核电站干嘛?难不成电站出事了,那里面的员工还不愿意离开?
啷个可能,是我的话跑都跑不赢!
万一人家就要誓死保卫电站呢?
核辐射很危险的,会死人!
三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半天,忽地眼前一晃,就见嘉定已经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一边掸着衣服上的浮灰,一边冲他们仨微笑:是继续待这儿说话,还是跟我下车找人?
三个掉了一半的下巴瞬间关上,他们挤挤拥拥地朝嘉定挪去,争着要他解绑。
靠,这么紧的绳子你都能挣脱?
什么时候解开的,我完全没注意到!
我要去找人!找哪个?
嘉定将他们仨一一解了绑,顺手掰了掰天目的肩膀,帮她把错位的骨头板了回来,让天目大大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