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叹了口气:他其实心软的,那时候还是心疼他妈妈。
边随眉头紧着,他大概感觉到,接下来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
刚开始在家睡了一个晚上,但吃了药烧也没退,还更厉害了。
老段目色沉了沉:这些我也是后来听医生说才知道的。
他妈妈那时候可能是觉得离婚了,天都塌了,眼里根本瞧不见别的。潮潮跟她说了生病也没怎么管,打个电话给家庭医生说孩子感冒,然后让他又吃了几天退烧药。
他自己呐惦记着中考,也不想耽误时间,白天还在复习。而且男孩子嘛,总也不把自己看着多娇贵,觉得发烧感冒挺挺就过去了,过几天之后再起来,已经不大对。
他整个人难受的不行,根本没力气下床,而且还咳的厉害,全身都是烫的。他就跟他妈妈说,说想去医院。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顾曲玫了,好端端的,这人就发了脾气。
老段说到这,又从自己兜里摸了根烟抽,点火的时候手劲大了些,好两下都没打着,烟叼在嘴里,咬着个印子。
顾曲玫心里不痛快,就打了他。
打?
边随单薄的眼皮擂出一道横,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戾色。
嗯。其实那时候也十四五了,潮潮个子比她高多了,她一个女人,说是打,其实就是发泄,搁正常时候那早就躲开八丈远了。
老段啐了声:偏偏是这次。他发烧很厉害,也没什么力气一直躺在床上。
你发烧过的知道吧?
老段有些激动,烟头的烟灰直撒在地上:那全身都是烫的,连碰一下都很疼,更何况顾曲玫拿了东西就往他身上砸。
医生说当时可能是太难受了,人就有点不清醒了,顾曲玫估计是后来看人没反应吓到了,才赶紧叫了救护车来。
这事儿闹的不小。大晚上120声音大,我知道了就赶紧从家里跟过去医院。
老段想起来这段,还觉得历历在目:急诊那个大夫是个青年人,估计大半夜值班脾气也不怎么好。他以为我是他爸爸,顾曲玫是他妈妈,就把照的片子直接抡在我脸上。
说是肺炎,整个肺都白了,再晚送来一点可能就没命了。
然后就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出院的时候中考成绩都快出了,哪还赶得上什么。
饭桌上有一阵没人说话。
边随沉默很久问:他爸爸呢?
老段盯着阳台上那几盆多肉,眯了一下眼:去美国了。
烧的难受的时候顾曲玫不管,潮潮还给他打了电话。但是人有时差,好家伙,一个都没接着。
老段也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后来住院的时候又说不方便回来,说是那边公司刚起步,磨不开,就给了些钱。
钱有什么用啊,顾曲玫缺钱?他嗤笑一声。
顾曲玫是正儿八经的富家小姐,娇惯长大,抽屉里房产证都有十几本,压根就不是缺钱的人。
老段把烟压进烟灰缸里,好一会儿才缓缓说:他妈妈也是很后悔的。
后来可能终于能接受自己离婚的事了,就给潮潮道歉,每天喊阿姨变着法儿的做菜煲汤,还说想让他申请补考,不然再念一年初三呐,都行。
但他没同意。
边随眸色沉了沉。
他听得出来,顾潮其实和他不一样。
顾潮并没那么离经叛道,甚至原来是个安静的好学生,成绩优异又很聪明,外表出众清爽干净。
甚至其实是跟他完全相反的那一类,一路校草学霸当着长大,父母长辈都如数家珍那种。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不愿意再考试?
为什么?边随问。
是啊,我也是这么问的。
老段回忆说:当时他来找蚊子,然后就说要跟蚊子去一样的俱乐部,说他也想打什么...什么电竞。
喏,就是坐在阳台上那个地方。
老段指着阳台上的小藤椅,仿佛那里还坐着当初大病一场的人。
他记得那时候顾潮瘦的只剩单薄一层,夜风吹着窗台,T恤鼓起一个空荡荡的包,眸中是少年人最常见的迷茫。
对未来的迷茫。
顾潮当时一直在看那几盆多肉。这种植物叶子肥绿很可爱,但只能很久才浇一次水,不然就会死掉。
就像是一个间期,一个循环。
我当时就觉得不值当,多好的成绩,所以我就劝他,说别跟你妈记仇,别耽误自己的前程,等一年再中考一次,不是大不了的事儿。
话说的太久,老段手上的烟已经烧到烟屁股,却浑然不觉,他语气钝钝的,有些生硬:他自己不答应,说不会去考了。
他说如果去考了,就是输了。
输了?边随微诧。
嗯,他当时说,如果还是考进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级,一样的学习。那顾曲玫就会觉得什么都没影响。
那她就会和以前的时候一样,还不长记性。
中午只有稀少一点太阳从云里冒出来,被冷风一刮,又受不了的缩回去,留下一片阴翳。
也许是这句话里的意思有点让人难以思考,客厅里好一会儿都只有烟灰抖下去的声音。
稀碎,沉寂。
最后还是老段先开了口:他这个孩子,其实很犟的。
边随可能还在消化那句话里的意思,一时间很难有反应。
老段也不叫他,后面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的抱怨。
也算有点用,估计他妈妈这次是真的后悔了,这两年都收敛着性子,也想办法弥补,说是自己错了。
但这种事就是这样,发生了没有谁是不后悔的,会好声好气的想要获得原谅。那又怎么样呢?
内疚不过是个窟窿,填着填着就满了,那种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总有一天还得再挖开。有一次就有下一次,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他娘的最后一次。
老段克制了一下情绪,绕回最开始的话:所以说,我一直不同意他回家。起初你说是顾曲玫让你来照顾他,我还不太放心。
但我也不是瞎子,当保安的什么人没见过,我看得出来,你对潮潮是好的,才跟你瞎掰扯这些。
老段直接道:如果顾曲玫说他想回去,那一定不是真的。他要是跟你犟,那肯定是钻了什么牛角尖,小屁孩就这样。
你让着他,他小嘛。
边随沉默着,没说话。
他原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此刻又觉得那些话拿出来不过是时过境迁的说咸道淡,并没什么意义,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最后只应了声:嗯。
老段看他这样子,知道他应该是不会再跟小孩生气,便放下心来,想说点轻松的缓和气氛:他比蚊子还小大半年,当时年龄差点,还是我让对门的给他弄了张身份证才成事儿签上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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