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答非所问:“去宁夏。”
“啊?”
男人眼珠偏来:“去宁夏。”
史魏没走过远路,最远也不过从县城边边绕到市区,老婆孩子都等着他定点回家,遂拒绝:“这个…先生啊,咱从这儿到宁夏,刚过边界也得七八小时呢,您这…我没法儿去啊…”
史魏想客气道一声另请高明,手还没够上门把,脖子像被什么扼上,呼吸断在喉咙里!
史魏眼瞪得老圆,舌头扯直,拼命踹上车门,哐哐哐震得车身摇晃。
脖子的力气倏忽松弛,史魏摸喉咙死命呛咳,仿佛要呕出五脏六腑。
眼角咳来了泪花,史魏看东西模糊,狠抹一把眼,戾气窜头想指鼻子骂人,蓦地看清后座,腌臜话噎回嘴里──
这……这是人吗?
半边脸没皮没肉,哪个正常人还能活能动能说话?!
史魏哆哆嗦嗦,吓得捋不顺舌头:“…你…你…”
男人掌心黑气如爪,直扑他面庞,却在毫厘之距停下。
史魏手脚冰凉。
同行总说,夜路走多了会惹脏东西,他这车只跑了两年的道儿,怎么能比十多年的老司机还倒霉?
男人又问:“载不载?”
这次他咬字分外清楚,史魏压根也没想来硬的,家里还有三四张嘴等饭吃,他死了,老婆孩子咋活啊?
他小心翼翼地偏离黑气,攥上车钥匙:“载!载!”
***
陶勇又花钱又费力,终于请来法门寺僧人度小冰冰一度。
他摸口袋没剩啥现钱,钟冉也没现钱,卫舜倒是有,但花过车费又冲动消费,此时捞出的只够三人开标间。
陶勇借前台电话向蒋爷说明情况,蒋爷说能派人来接,但陶勇手机进水手头没卡,划钱不太现实,还是勉强将就一晚。
陶勇按捺吃大餐的欲望,拽出最后二十块:“□□泡面,你们吃啥口味?”
三人齐刷刷蹲在酒店外台阶旁,万家灯火敞亮,比那地底溶洞不知强多少倍,久未摄盐,泡面也香得出奇。
陶勇裹貂绒,泡面吸得贼溜,三两口喝完面汤,袖子擦嘴:“你们事儿都解决完了?”
卫舜摇头:“没呢。”
“还有啥没解决的?”
“我的生死吧。”
卫舜吃着面,语气轻描淡写,陶勇却端斜了面汤:“…生死?生啥死?”他嘴唇抖三抖,“你、你会死……”
卫舜抬胳膊堵钟冉双耳:“你丫不会说话就别瞎说,惹我媳妇儿难过,小心我明天让你上不了车。”
钟冉目光别开,沉默地挑面,陶勇抻长脖子:“但你不是就为了解决这事儿才来的吗?怎么会没解决?失败了?”
卫舜微叹气:“那人跑了。”
“谁跑了…”陶勇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要找的徐家人跑了?!那人去哪儿了?”
卫舜摇头:“不知道,我也正在想,有了一点点眉目,”他看向钟冉,“如果你的推测没错的话。”
尾页的三川地图,起始点都落于同一圆圈,包括他们曾去的珉县,既是渭水源头,也是幽精坟墓。金矿在圆圈中央,所谓的岐山,不过是障眼法。
真正的金矿,是圆心所指向的地点。
卫舜回忆三川图案入了神,陶勇搡他:“前台的叫你去接电话。”
卫舜大步跨去,前台小姐递来手机:“您留的号码。”
卫舜借她的手机叮嘱过教授,一旦翻译完成就用这个号码通知他,看情况,教授的速度比他预计快许多。
前台小姐低头,状似忙碌,偷偷翻眼打量他。卫舜察觉目光,扯嘴角礼貌一笑,前台眼睛眨巴眨巴,唰地胀红脸颊。
卫舜略离远些:“教授。”
“卫舜啊?”那端回,“你发我的图片我看过了,但我有点不明白,这东西…说得挺玄乎,是类似巫蛊祭祀的活动吗?”
卫舜隔空冲钟冉招手,钟冉递来帛书,摊开,卫舜脑袋凑上:“您先说说翻译吧。”
“翻译并不难,但有些词我不明白。”教授说,“譬如…存命人?存在的的存,生命的命,存命人,也许是我们未曾考察出的某种职位或官名?”
卫舜瞥钟冉一眼,钟冉扬下巴示意,卫舜说:“嗯,然后呢?”
“这上头说,存命人的命脉在金脉里,这个金脉,掌他们的生死财富,且有未知力量,使死人进去复生,活人进去长寿…嗯,还有这种地方吗?”那端略带笑意,“这古人啊,知道的越少,就越比咱们有想象力,死人要能活,这世界岂不要乱套?”
“您说的对。”卫舜抿唇看钟冉,“这世上……怎么能有死人复活的道理。”
电话里响起噼啪键盘声,过后,教授又说:“你问的那个地点,我研究过了。三川至今源头未变,渭河在鸟鼠山,泾河在六盘山,洛河在草梁山…这三源头所指的圆心,在沙坡头附近,也是周朝时的羌戎混居地。”
“沙坡头附近…哪个沙坡头?”
“宁夏。”教授回到,“宁夏沙坡头。”
***
接到电话时,大朱正蹲戈壁晒太阳。信号不好,他爬坡又下坡,折腾许久才填满信号:“喂?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大朱吗?”卫舜坐车里,刚过一个急转,钟冉无意压到胸口,他气息陡乱,“咳咳…你在哪儿呢?”
大朱仰望天空飞过的棕尾鵟,眯眼:“南疆,你要是再晚点打,就得等我失联两天了。”
陶勇吹茶杯热气,兴冲冲地同司机聊天。电话杂音本就多,此时更有点影影忽忽,卫舜提高嗓门:“陶勇,小声点。”
陶勇悻悻,卫舜脸贴手机,捂左耳:“我有事想拜托你,我记得你在宁夏呆过,有没有认识的人,熟悉腾格里沙漠?尤其东南部,我想请他当向导。”
大朱就地下蹲,无意识后坐,犬牙交错的土层硌得屁股生疼:“…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他起身拍屁股,“急吗?”
“挺急的。”
卫舜语速快,大朱听出了急迫,“那行,我今天就帮你打听清楚,明天再去徒步。”
大朱挂断电话,陶勇问:“你这么急,干嘛不直接去宁夏,还非得跑回去一趟?”
卫舜攥手机:“有样东西,我必须得回去取。”
作者有话要说:别怀疑古代人找圆心和测绘地理的技术,商朝就有勾股定律了,咱们大中华的古人就是牛啊~
第155章155宁静
陶勇这次回来,除了胡茬儿冒须下巴破皮,几乎可以说毫发无损,还领了扫除西北势力的大功。
他走路多飘,小鲁走路就多重,憋气的劲儿都摆脸上,撑得脸皮紫红,要不是蒋爷屏退,眼刀子就要剜人而来。
蒋爷对手下从不吝赏,以都匀毛尖作接风茶,可惜陶勇不懂行,除了香和涩,尝不出特别,牛饮几口便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经历。
他说得还算有分寸,重点落孙宝苏身上,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以为龟孙就是纯粹的油腻暴发户,哪知人家转眼成了精,还是古董精。
话至此处,必然会扯徐家人,陶勇是真不清楚,说话也含糊其辞,最后总结一句:“我没见过,卫舜见了,他也没跟我讲。”
蒋爷倒茶:“卫舜人呢?”
陶勇捞回茶杯又一口饮尽,看得蒋爷眉毛直跳:“他啊…他马上又要走了,听说该抓的没抓着,睡一觉得去宁夏。”
“宁夏?那么远?”
“啊,宁夏啊。”陶勇挠头,“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我也很奇怪。”
他伸手抓茶壶,蒋爷拎走,给自己续杯,含唇齿酝酿一番,搁茶盏:“嗯,这次西北之行,孙家大伤元气,对咱们日后百利无害,卫舜也算帮了大忙。你看看他有没有需要的,我能帮衬就尽力帮帮。”
陶勇略思索:“有,还真有,卫舜想进腾格里沙漠,正愁向导,您看有没有人脉…?”
他又捞茶壶,蒋爷提壶到半空,“有,我可以问问,但这茶…”他抬掌,“你就别喝了,暴殄天物。”
陶勇手背抹鼻子:“蒋爷,您这是茶壶里下元宵,进了壶不让出啊。”
蒋爷撂下茶壶,作请状:“液体黄金不讲价,一口两千,扣得起奖赏你就端。”
陶勇自觉收手:“其实我觉得…白开水也挺好的。”
***
阁楼无灯光,屋顶斜窗映入月色,照亮大片清辉。
卫舜开灯,光明驱散昏暗,许久未回的卧室原样摆放,棉被都叠得一丝不苟。他拉床头柜,抽屉躺一把金属匕首,拔开手柄,骨刃微有泛黄。
钟冉进屋,手抱大摞衣服:“…骨杀?”卫舜回头,钟冉追问,“你怎么会还有一把?”
卫舜手指抹过边刃:“忘了吗?损毁的那把是从徐家人身上捞来的,而这把,是我五年前在汆文拿到的,因为刀口钝,一直也没派上用场。”
钟冉抱紧衣服:“正好,如果幽精也是存命人,也许骨杀,能对他有用。”
卫舜收刀:“我也这么想。”他打量钟冉,“你要洗澡吗?”
钟冉捧衣服示意:“嗯。”
叮铃声蓦然响彻前厅,卫舜大步跨去,摁接线按钮:“谁啊?”
“我,陶勇。”
钟冉转身:“那你下去开门吧,我洗澡了。”
陶勇背靠玻璃门,捂香烟点火,卫舜脚迈得轻,拉门毫无征兆,陶勇后背一空,踉跄几步站稳:“靠!您走路能出点儿声吗?”
卫舜只穿毛衣,风吹得寒毛直竖:“外头冷,进来说话。”
钟冉脱衣服站花洒下,拧开关放水,热腾腾的水花迎面扑撒,她感觉背后一阵刺痛,像是伤口浸了水。
钟冉关水闸,拿手擦拭镜面,背对镜子扭头,直扭到脖子发疼,才看清后背。
针细的血口,一指长,结了痂。
谁身上有小血口都正常,但她身上有就不正常。这么细的伤,换作平时,出血都来不及就自动愈合了,更别提结痂。
钟冉探过去,指腹摸到凸起,很钝,却似刀刃扎在心上。
她赶紧朝漱口杯伸手,黑气涌出,五指骤然合拢,将杯身抓变形。
钟冉如释重负,却失去了洗澡兴致,在花洒下静立须臾,按捺突突跳动的心脏,粗略冲洗过便开始穿衣。
她拎起挂绳,指南针随之摇摆,左右左右,如催眠的怀表晃人眼花。
指南针捞入掌中,她的手腕无意识偏转,余光瞥见指针,竟同步转了起来!
钟冉咽唾沫:“谁…在这里吗?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没有动静。
她舔嘴唇:“我知道你在,别跟我玩捉迷藏,不然你交代的事,我绝不会好好去办。”
还是无人回答。
钟冉从足尖开始生凉,蔓延至五指,寒冷一阵阵席卷,攥得金属壳抖如筛糠──
指南针……开始指南了?
陶勇终于燃亮烟头,往楼梯口瞅瞅:“钟冉不在吧?”
卫舜指头顶:“楼上。”
陶勇吐纳,鼻孔唇缝烟雾缭绕,“嗐,她不在我才敢抽烟,不然我一摸烟盒,她那脸就拉老长。”
卫舜抱胳膊:“我琢磨,你深夜造访,应该不是专程为了吐槽我媳妇儿吧?”
陶勇摆手:“那当然不是,你别跟她说我说她坏话了啊……我是来问你,向导请到了没?”
卫舜摇头:“没有,大朱说他也没问到,那群人沙坡头玩得倒熟,若要深入,一没那个闲心,二没那个技术。”
“那正好。”陶勇扬纸条,“我托蒋爷打听过了,他那边有人可以当向导,不过……”“说话别留半边,我没那个耐心。”
陶勇抓嘴角,“也不是啥大事儿,那人因为盗猎鹰隼,刚从监狱放出来,脾气也不太好,咱们同他说话得注意点。”
“咱们?”
陶勇点头:“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卫舜紧盯他数秒,垂眼:“陶勇,先前你愿意与我们同行,我很感激,但那时我并不知徐太爷是个非人的狠角色,你跟我们去,很冒险。”
陶勇深深吸烟,垂手,抖烟尾:“卫舜,我知道你朋友多,但我跟你那些兄弟不一样。”
烟停嘴边,任凭火光舔舐烟丝,“咱们出生入死,没个十回也有九回了。跟你有关的事儿,我能做就好好做,活着我给你摆宴,死了我替你收尸。”
卫舜扯出抹笑:“你丫别咒我。”
“真的,我是说真的。”陶勇说,“你刚到蒋爷身边,还是我带的你,记得不?”
他比划个头:“那时你好像比我矮一点,比谁都叛逆,遇事儿就摔瓶子打架,被别人揍得皮青脸肿,还是我督着你上药。你说男人留疤没事儿,你看,要真留疤,能找到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吗?”
回忆起往事,他眼皮微阖:“你金盆洗手,砸了蒋爷一票生意。我当时也气,恨不得拿刀砍你,但转念想想,老子亲手带入门的就这么一个,砍了你,还跟谁吹「赤拳龙」是老子徒弟。”
卫舜笑着摇头:“你可就往脸上贴金吧,我啥时候认你做过师父?”
陶勇抬腿顶膝盖:“难道不是老子教的你,只要有用,阴损的招也是好招?”
他叹气:“我知道想取代我当左膀右臂的不少,但我不在乎,没人和我一样,对兄弟义气对蒋爷忠心,没人和我一样…年轻人都浮躁了。”
卫舜酝酿良久,到底是没能说出忆当年,冲陶勇勾勾手指:“我抽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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