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遇到格外棘手的事?”他又问。
“算是没有吧……”
话题陷入了短暂性的终结。他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一度抬起的手也垂下了,复又拢入袖中。
“行吧,没事也好,没事也好……”他闷声说,“不过,如果遇上了麻烦,可以来找我,我会破例为你提供帮助的,八木铃鹿。虽然说按理说我不该怎么做……没什么。我在东京的神社你应该是知道哪里的,你以前来过。那么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他飞快地说完这些话,快步离开了,像是逃跑一般。
铃鹿更困惑了。
“他谁啊?我根本没见过啊。”她忍不住皱起了脸,“神社……他是位神明吗?”
神明。
大岳丸倏地想到了,那个无数次听过,却从未有幸一见的神明。
“那是第四天魔王,铃鹿御前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铃鹿御前是第四天魔王的设定来自于fate,但是我查了一下根本就没有第四天魔王只有第六天魔王。
第四天应该是个地名,但是住在第四天的是弥勒佛,所以月球铃鹿他爹是弥勒佛??
还有人说第四天魔王是两天前的信长,我觉得这个说法比较可信(不是)
总之还是跟着月球设定来吧
月球魔改一次我再魔改一次,等于双重魔改
两倍的魔改就是两倍的快乐
第26章红脸
“第四天魔王……”
铃鹿讷讷地把他说的重复了一遍,怔愣片刻,才意识到那是个多么惊人的名字。
“第四天魔王?那个第四天魔王?”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夜斗嫌弃地撇了撇嘴:“除了他,还会有哪个第四天魔王啊!不过,没想到他居然会到这里来,真奇怪……”
印象里,第四天魔王一向是驻守在高天原的,极少在人间逗留,总之夜斗是没有在东京看到过他就是了。上回有幸一见,还是因为夜斗刚刚在高天原有了自己的领地,厚着脸皮向住在周围的其他神明打招呼的时候,才见到的。
其余时候,第四天魔王都把深居简出这个词落实了个彻彻底底。
如果将高天原看做一个等级森严的集团,那么第四天魔王应该能够划分进顶峰之中。天的一切重大决定,他都参与其中,不过本人似乎是怕麻烦的性格,所以也不常吐露出自己的意见,是个沉默的权利拥有者。
不过他刚才说了天照什么的……应该是尊了天照大神的指令,才来到了此处吧,夜斗想。
“我猜,高天原也注意到刚才的那个无名之神了。”夜斗喃喃说着,“那究竟是谁呢……”
“我也想知道答案。”铃鹿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手脚、无比强大的神明……会是谁呢?”
“‘没有手脚’?”
大岳丸敏锐地捕捉到了铃鹿话中很关键的一个词。先前他一直都没有想到这个特征上,现在被这么一点,瞬间就通透了。
“传说中的神明蛭子命,就是没有手脚的,不是吗?”他说。
“蛭子命……蛭子命?但它不是化作惠比寿了吗?不对不对,也有这个可能性……”夜斗不停地否定着,眉毛快拧成团了,但这确实是个值得深究的线索。
只凭夜斗自己,显然是无法想得更远了。他站起身,决定去找其他神明打听打听。
“有什么消息,我会和你们说的哦。”
他摆摆手,留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留下铃鹿在原处,依旧思考着大岳丸说出的推测。
“蛭子命啊……我倒是知道它,但是知道的并不多。”
传说中伊邪那美与伊邪纳岐生下的第一子,无手亦无脚,被称作蛭子命。二者将其置与苇舟之中,顺河而流,放逐了它。
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如果用现实一点的字眼描述,不过就是伊邪那美与伊邪纳岐遗弃了残疾的孩子,仅此而已。
回想起那东西的形象,似乎确实符合传说中描述的无手无脚。
“如果那东西真是蛭子命的话,就是上古之神了。难怪这么厉害……”她小声嘟哝着,心里想的却是,铃鹿御前什么时候招惹上了这种等级的家伙。
“你不也很厉害吗?居然能挡下那家伙的攻击,还砍掉了一只眼。”大岳丸说,“对了,你没受伤吧?”
铃鹿摇了摇头。
“没受伤。多亏你和夜斗先生先前消耗了它的体力,所以我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一起。谢谢啦。”她回以一笑,举起手里的绷带,“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包扎腰上的伤口了?”
大岳丸是怎么也没想到话题会转得这般快,吓得立马捂住了伤口。铃鹿嘴角甜甜的笑,此刻落在他的眼里,好像也成了什么恶魔的笑容。
“算……算了吧……”他很不争气地结巴了,“伤……伤口自己能……能好……”
“说什么傻话呢!”铃鹿好像有些生气了,往他身边凑近了些,决定向他科普一下现代医学知识,“伤口的消毒和包扎是很重要的。你知道炎症吗?像你腰上的这种伤口,如果发了炎,情况可是很危急的。举个例子,……”
大岳丸听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堆,都是些骇人的话。最后,可能是当真被说怕了,他默默举起了一直垂着的手臂,也不吱声,但这行动显然是同意让她包扎了。
铃鹿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她赶紧打开一直拿在手里的消毒用具,蹲坐在地上,微微俯下身子,开始她的工作。
她的动作很轻,大岳丸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痛感,只是有些痒丝丝的,可能是因为这个位置实在是有点尴尬。他紧抿着唇,感觉浑身上下都好像笼上了一层热气,闷得他透不过气来。
耳尖微微发烫。大岳丸从一数到二十,又从二十数回到一,这么重复了几个来回。
给伤口消完毒,铃鹿收起东西。绷带拿在手里,她陷入了纠结。
“该怎么包起来呢……”
她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伤口的位置有点微妙。铃鹿本是想直接多用几层绷带盖住伤口的,但苦于没有医用胶带,计划没法成型。
而且她包里甚至连一般的胶带都没有!
没办法,她只好选择把绷带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大岳丸的腰上这一种办法了。虽然很浪费绷带,也不方便,还不美观,但真的是唯一的方式了。
她拍拍大岳丸的肩膀:“把背挺直一点。”
“哦……”
他闷声应着,按她说的做了。
他听到绷带被扯开的声音,能清晰地感觉到铃鹿的双手绕到背后,这动作就好像她拥抱住了自己。彼此的距离倏地缩小,似乎还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声。
大岳丸,很不争气地,脸红了。
牙根都在打颤,他差点又要爆炸。如果不是凭着铃鹿山鬼王的自尊心和勇气果敢,他这会儿早就跑走了。他用力闭紧眼,任由心潮继续澎湃。
辛辛苦苦缠绕十圈,为此几乎用光了一整卷绷带的铃鹿,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大岳丸的僵硬表情,突然很紧张。
“怎么?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她急切的说,“你脸好红啊……这就开始发炎了?”
她想摸摸大岳丸额头的温度,却被他躲开了。低垂着头,脸却更红了。
“不疼……不疼……”他囫囵说着,“就是刚才的姿势吧……怪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
“……诶?”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但看着他通红的脸颊,铃鹿却一点也气不起来,甚至还起了逗弄的坏心思。
她悄悄凑到大岳丸耳边,以不怀好意的语调,小声调笑:“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在胡思乱想吗?”
大岳丸明显地一颤,不出声了。就在铃鹿自以为说中了他的心事,洋洋得意之时,他倏地抬起了头,向她靠近,双臂越过她的身后,恼怒地看着她。这样的姿势,仿佛无形之中把她禁锢住了一般。
铃鹿呼吸一滞,想说的话什么都说不出了,甚至也不敢喘息。大岳丸的面孔前所未有的近,直直看着她的双眼,让她莫名产生了一股羞煞感。
心跳得好快。
于是她很没骨气地别开了目光。
“哈!看看,你也脸红了!”大岳丸振振有词地说着,一言一语像是在控诉她的罪行,“难不成,你也在胡思乱想?对吧!”
“才……才没有……”
“我不信。”
“就是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夕阳把源赖光雕像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道影子旁,有偷笑的源赖光和鬼切,还有两张羞红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菜鸡互啄
看到评论里有老爷说读到这里感觉有点混乱,其实现在是处于把所有的信息全部铺开来的阶段,30章到34章就都是信息整合了
别问我为什么能给出这么具体的章节数,存稿多罢辽
第27章守护
“怎么感觉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铃鹿小声抱怨,开始收拾起背包。
原本还仅仅只是与妖魔鬼怪相关,现在连高天原的神明也牵扯进来了。什么蛭子命啊第四天魔王之类的……
好像一切都是围绕着铃鹿御前出现的。她希望这不是她的错觉。
提到第四天魔王,她突然想起来了。原本她以为自己和第四天魔王根本没有任何干系,其实只是记忆出了错。实际上,她曾经确实有去第四天魔王的神社参拜过。
似乎是在小时候的某个正月的日子,由母亲凛子领着去的。
凛子是少有的对神明鬼怪心怀敬畏之心的人。在这个职业英雄层出不穷的时代,人们对于神明的信仰早已淡去。
与其将希望寄托于虚妄的神明,倒不如拜托英雄更实际一些。至少,英雄会给予回应,但神明是否真的存在,都还不确定呢。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很让铃鹿惊讶的是,第四天魔王居然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八木铃鹿,而不是铃鹿御前。在大多数人都把她认作是后者的情况下,第四天魔王却没有错认。
难道这是父亲的直觉吗?清晰地看出她和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干系?
不过,她真的感觉第四天魔王很奇怪。帮助什么的……
“呐,大岳丸。”铃鹿轻声唤他,“我想问问你,你对第四天魔王了解得多吗?”
“其实也不怎么了解。”大岳丸说,“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只是从铃鹿御前那里听说过几次。”
按照作为女儿的铃鹿御前的说法,第四天魔王是个相当懒惰的神明,相当怕麻烦。无论在什么事上,只要能高高挂起作壁上观,就绝对不会掺和进去。对于周围的事也并不怎么在意。
他所关心的,就只有已经的一方小天地而已。
至于神社开了多少家,信仰传到了多远,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
大岳丸还依稀记得,铃鹿御前似乎说过,第四天魔王有些排斥她与自己的交往,说是什么,神明同妖怪沾染过多,终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事实上也确实没得到好结果,谁都没有。他想。
但这件事,他没有说给铃鹿听。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唔……原来是这样啊……”铃鹿了然般点了点头,随即又提出疑问,“不过,既然他是怕麻烦的性格,为什么还主动提出愿意给予我帮助?这好像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啊……”
“我也在想这件事。”
对于第四天魔王的这种性格来说,说出提供帮助这类的话,不啻于自讨苦吃。后来还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按理说不该这么做”,便就更奇怪了。
大岳丸暂且持有的猜测是,因为八木铃鹿实在和铃鹿御前长得相似,所以第四天魔王难以倾泻的父爱就转嫁到了她身上。
毕竟,第四天魔王是相当宠爱这唯一的女儿铃鹿御前的啊。
“然后,还有关于坂上田村麻吕的事情。”说到这个名字,铃鹿就已经忍不住叹气声连连了,“那家伙的话,我也很在意。源先生,你还能打听到更多吗?拜托了……”
她真的无比迫切地需要知道坂上田村麻吕的动向。
源赖光一捋发梢,微抬起下巴,说:“你想知道的话,自己去调查一下试试看吧?我毕竟只是个中间人,能得到的线索不多。不过,我倒是能想办法让你溜进藤原家,你可以埋伏在他的房间里。”
他现在和藤原家可是培养出了极深的革命情谊——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嘛!
源赖光的建议把铃鹿吓了一跳。
“啊……啊?埋伏在坂上田村麻吕的房间里?”
光是想一想,铃鹿就浑身不自在。现在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充斥难了拒绝,她奋力摇头,恨不得把脑袋摇断。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对这家伙有着生理上的排斥感!这招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大岳丸一手托着下巴,仔细思索片刻,说道:“我倒是觉得可以考虑一下。”
“你在说什么啊!”铃鹿整个人都不好了,用力狂晃大岳丸的手臂,恨不得靠这一招把他摇醒,“你不是和我一边的吗!难道我们不是坚定的战友吗!你明明知道他在盘算着杀了我的事情啊!你怎么好意思说可以考虑呀,混蛋大岳丸混蛋大岳丸混蛋——!”
“冷静点冷静点,我知道的。”大岳丸把手掌贴在她的额上,柔声安抚着她,“我只是说可以考虑而已。我不会把你置于险境的,好吗?”
被好声好气地哄了几句,铃鹿的脾气总算是软和下来了,但还是愤愤地瘪着嘴,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愿意拉下面子了。
不过再怎么说,这都能算是阶段性的进步,足矣让大岳丸安心了。他原本还想再继续说下去的,但瞄到了一旁的源赖光和鬼切,便谨慎地噤了声。
他在心里估量了下,接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同源赖光说的了。他主动地与源赖光辞别,拉着铃鹿开到一个寂静的角落里,继续先前未尽的话题。
“我想的是,让你扮成铃鹿御前的样子,去吓吓坂上田村麻吕。我觉得这样应该能从他的嘴里撬出点东西来。”
他说的头头是道,铃鹿也是无比冷静,甚至还冲着他露出了一丝友善的笑。
……
这究竟是什么史诗级的坏主意啊!
“大岳丸同志,我觉得你这是在给我找了一条死路。”
说真的,如果以现在这副模样出现在坂上田村麻吕面前,铃鹿倒还不觉得自己会死;可要是变成铃鹿御前的模样,那应该就要当场去世了吧。
铃鹿是真的不知道大岳丸怎么会想出这种损招的。
“噯,我会陪你一起的,你放心吧。绝对不会出事,就算出事我也第一个保护你,行吗?”大岳丸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诺,又顺便把源赖光搬出来了,“源家的那家伙显然是不想再帮忙了。想要知道更多,只能由我们自己打探。如果你实在觉得这念头太不可靠,那就再换一个吧。”
“换……估计也想不到别的了吧……”
言下之意,她妥协了。
“那就今天晚上吧。晚一些的时候,我们溜进藤原家去。”
铃鹿依旧忧愁颓废着,没出声回答,只微微一点头,姑且算是听到他的话了。
既然行动时间确定是在深夜,剩余的时间就全都归于自由支配了。铃鹿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便就先回了家。
为了保证自己的小命,她特地翻出了年代久远的锁子甲。
之所以说年代久远,是因为这是来自八木家爸爸年轻时淘到的古董。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古旧,但功能性倒是一点也没有折损。
她偷摸摸穿上了锁子甲,八木俊平也不知道自己的宝贝收藏中少了一件顶顶宝贵的玩意儿。
夜深人静时,铃鹿出门了。锁子甲硌得她肋骨有点疼,但是出于性命的考虑,就算再难受,她也不敢脱下。
大岳丸在家门口等着她,不知道已经等多久了。镰鼬三兄弟也叫嚷着说要跟着去。
“我们能帮到你的!”
三兄弟信誓旦旦地说。
本来铃鹿是想着人越少越好的,以免唬不了坂上田村麻吕还被他看出端倪。然而想了想,依旧是出于性命的考虑,她同意了让三兄弟跟着。
“都准备好了?”大岳丸问她。
铃鹿扯了扯锁子甲,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但点了点头:“嗯!”
“那就走吧。”
轻声阖上大门,他们朝藤原家大宅走去。
有了一小段路,忽然下起了雨。白天分明是个好天气,谁都没想到夜里会下雨,又恰好谁都没带伞。幸好雨也不大,走在行道树下,姑且可以避开雨水。只是很偶尔的,会有那么一滴落在头顶。
他们无声地走着。原本这份沉默要一直持续到终点的,铃鹿却出声了:“大岳丸,你说你会保护好我的,对吧?”
“嗯。我不会食言的。”
她轻声一笑。
“你果然是个好妖怪嘛!”
大岳丸脚步一顿,停住了,扭头看着她。他的头发不知为何,居然被雨水打湿了,湿漉漉地紧贴着肌肤。铃鹿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究竟该如何描述,好像有几分凄然,又融进了几份悲哀。
“好妖怪……吗?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自嘲般的笑了笑,“你都不知道我以前做过什么……”
“嘛……这不重要,而且我也不是很在意。”她用力拍了拍大岳丸的肩胛骨,调皮地一笑,露出尖锐的小虎牙,“而且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你呀,现在的你是个好妖怪,和传说中不一样!”
“你啊……说出的话和铃鹿御前似的……”
“咦?你说什么?”
铃鹿凑近了点,想要听清他的话。他却摇了摇头。
“没什么。继续走吧。”他说。
“好。”
铃鹿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还在偷偷地东张西望着。现在已经很晚了,街旁的小店统统关紧了门,就连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的收银员也开始打起哈欠。重重街灯将他们的影子投成了好几个,交叠在一起。
铃鹿揉揉鼻尖,不让自己的困意浮起。
“大岳丸大岳丸,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她用手指戳戳大岳丸的后背,“如果我们被藤原家的阴阳师发现了,那不是很危险吗?”
“是啊,会很危险。”
他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了。不过他倒也不是十分担心。
阴阳师罢了,乌合之众,一群曾经的手下败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会赢。
但,还是要小心一些。他暂时还不想惊动藤原家。
“不过,如果真被藤原家的阴阳师围攻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放心吧。”铃鹿很小声地说着,这些话语差点从大岳丸的耳旁溜走。
他一怔。
“保护我?”
“对啊。”铃鹿眨了眨眼,困惑地看着他,“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难道是一不小心挫伤了鬼王先生的自尊?
铃鹿慌了,战战兢兢地问:“你生气了吗?”
“没。”
他闷闷地应着,加快脚步,不再说更多了,心绪却是前所未有的紊乱。
保护他什么的,这话听起来太蠢了。她果然还是个幼稚的小姑娘,净说些虚妄的傻话。
“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多余。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
多可笑啊,说要保护他……
……但大岳丸,似乎已经有些相信这话了。
第28章信任
抵达藤原家大宅时,时针恰好停在了表盘的“2”上,不偏不倚。铃鹿不觉得多么困,但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嘘,别发出声音。”大岳丸小声叮嘱说。
铃鹿赶紧捂住了嘴,认真点头。
藤原家大宅周围设有各种阵法,都是为了避免生人和妖怪的靠近而存在的。
这些都是深奥的东西,外行人铃鹿自然是看不出其中的门道,而身为海国籍妖怪的大岳丸,对阴阳术了解得也不多。
于是打头阵的重要任务,就交给了身形娇小的镰鼬三兄弟。
恰好它们也很擅长这工作,乐颠颠地就跑去侦查了。铃鹿和大岳丸蹲在草垛里,默默忍受恼人的小飞虫在身边环绕。铃鹿紧紧团着身子,恨不得把自己缩到最小的尺寸,然而不管再小,存在感还是不会消失的,小飞虫依旧开开心心地在他们周围绕来绕去。
“哎……虫子好烦……”
她小声嘟哝着抱怨,很想抬手扇走,但又担心会弄出什么声响,只好憋屈地继续忍受。
不多久,三兄弟就回来了,朝它们招招手。
“找到可以进去的路啦!”
在镰鼬三兄弟的带领下,铃鹿和大岳丸朝着幽深的藤原家大宅缓慢前进。布置在大宅周围的阵法就像是特工片里用以警戒的红外线,一旦碰触到,就会为藤原家的阴阳师鸣起警报。
阵法虽说比红外线来得高效率更精准些,但终究也存在着死角与空隙。他们此刻正在做的,就是钻过这些空隙。
镰鼬三兄弟身材娇小,能够轻松地从缝隙间钻过,甚至还可以放肆地学着狮子跳火圈般的方式蹦过去。但对于相比之下显得比较大只的铃鹿和大岳丸来说,这事儿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镰鼬三兄弟一边指示着他们的行动,还在小声助威。铃鹿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快拧成麻绳了,而她又刚好不是什么四肢柔软的人。缓慢前行,她能听到僵硬的肌肉在痛苦地嚎叫,如果不是靠着一腔坚定的信念,她估计这会儿都快跪在地上哭了。
铃鹿前进得艰辛,大岳丸比她还要更加困难。诚然,妖怪的身躯比人类更灵活一些,但是大岳丸头顶的鬼角的麻烦程度可不是轻易就能想象出来的。他不仅需要注意四肢的协调,还要小心鬼角碰触到阵法的边缘。有那么几回,他感觉他的脖子都快扭断了。
看着他歪着头狰狞着脸的模样,铃鹿都快笑出声了,然而想到自己也处于类似的窘境之中,什么都嘲笑的心思都没有了。
歪脖姿势保持了整整八分钟,大岳丸感觉自己的脖颈可能要就此维持在这个角度了。他忍不住叹气,喃喃说:“你要是个阴阳师就好了……”
这样就能解开阵法,轻松走过去了。哪儿还要这么麻烦。
“别……别说这种话嘛!”铃鹿感到自己的脸颊微微烧烫,羞煞极了,“你这么说,我感觉压力很大啊……”
只是个普通的高一学生而不是牛逼哄哄的阴阳师,真是很抱歉哦!
短短一段路,他们却花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大岳丸抹了把汗,拽起累瘫的铃鹿,拍拍她的肩膀,试图为她重新振作起活力。
“我们快到了,他就在哪里。”
大岳丸抬手一指,铃鹿顺势望去。那是西南侧的一栋低矮小屋,独立于大宅之外,似乎还挺清净。
坂上田村麻吕哪里配得上清净的居所。铃鹿愤愤然地想。
她顿时拾起了所有的动力,重新挺直后背。
“走吧!”她咧嘴一笑,“让那个混蛋尝尝噩梦的滋味吧。”
由于坂上田村麻吕所住的小屋外围也布置了类似的警戒阵法,所以铃鹿和大岳丸不得不把刚才的“工序”又重复了一遍。
由于这实在是太丢人了,所以不再过多赘述。
否则他们俩就真的没有什么脸面可言了吧。
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一人一妖三镰鼬飞快地穿过缝隙钻进屋内,悄无声息地关上门。榻榻米上的坂上田村麻吕正在熟睡,呼吸声平稳,只是在门闭上的那一刻,忽然整个身子抖了一下。
浑身热血瞬间冲上大脑,他们吓得动也不敢动。幸而坂上田村麻吕只是翻了个身,随即又睡着了。
大岳丸在旁边打着手势,让铃鹿靠近床边。她磨蹭了一会儿,尽管心里的那几分紧张还没有彻底消散,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还不忘使用异能,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是铃鹿御前的模样。
黑暗中她的背影,恍惚间竟然让大岳丸想起了铃鹿御前。分明他早已经不会把八木铃鹿错看成铃鹿御前了。
他甩甩头,把奇怪的幻觉丢出脑外,带着镰鼬三兄弟躲到了暗处,将气息完全隐匿,这样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铃鹿慢慢地放低身子,跪坐在坂上田村麻吕的床铺边上。被褥隆起的弧度好像有点圆滑得不太自然,大概是他直接穿着甲胄而眠了吧,她想。
真是诡异的警惕心。
她不可避免地更慌了。
不过,从这个角度看去的坂上田村麻吕,似乎倒是可以看出几分池面美男子的模样,毕竟睡着的他不会露出那骇人的目光和阴郁的表情嘛。
铃鹿好像有些理解铃鹿御前为什么会移情别恋了——显然这个恋爱脑神明是耽于美色了!
但是,她怎么觉得在长相方面,大岳丸更胜一筹呢……尖尖长长的鬼角多可爱呀……
“八木!八木!”
大岳丸小声唤她,催促着让她赶紧行动。
她慌忙从妄想中抽身,掏出了一个小夜灯。这是她刻意带过来的。拧开开关,小夜灯会散出微弱的光,恰好能塑造出梦境般的虚幻感,也能掩盖住她与铃鹿御前之间截然不同的发色。
像这种事情,大岳丸这个笨蛋才不可能考虑到呢!
她闷闷想着。
万事就绪。铃鹿深呼吸一口气,睁开双眼,前所未有的平静。
“坂上田村麻吕。”她沉声念着他的名字。
被褥中的人形颤栗了一下,坂上田村麻吕倏地睁开眼。
那张如同梦魇般无数次折磨着他的面容笼罩在浅浅的微光中,垂眸看着他。他瞬间僵住了,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你果然还没死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五官扭曲了。
“死了,早就死了。你的剑毫不留情地斩下我的首级,你忘记了?”
铃鹿把手贴在颈上,仿佛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绕过整个脖颈,如同一只大手,紧紧将她扼住。她透不过气。
啊……她为什么会知道铃鹿御前是这般死去的呢……
现在是她在说话吗?还是别人在说话?
铃鹿疑惑了。
而坂上田村麻吕看着她,目光在颤抖,仿佛像是心虚,却依旧还是在不依不饶地为自己辩解:“这不是我的错。”
“为什么,要杀了我?”
冷静地,她重复着。她惊讶于自己的冷静。
坂上田村麻吕沉默了。
这份沉默不知蔓延了多久,他终于出声了。
“因为你该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骇人的恨。
铃鹿喉头一哽,忽得似是涌上了一股泪意,但她忍住了。
“没有谁是该死的。没有谁。”她的话语听着似有些咬牙切齿,“哪怕是你。”
“那是神明的命令……神明说你非死不可!”他的眼中迸发出奇异的热诚,声音在微微颤抖,一种诡异的虔诚在他脸上绽开,“退治鬼王是天皇的命令,杀死天女是神明的命令……我便是那个背负着所有期待的人……神明就是这么说的……”
“天……命?”
这个词让所有人都一怔。
铃鹿看着眼前诡异狂热的男人,不知怎么,心脏竟有些微微抽痛。她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天命……就是为了这种虚妄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哑声嘶吼,一声比一声凄厉。
“为什么……一直以来,其实你只是在欺骗我吧……包括退治鬼王的时候,对不对?为了退治鬼王而利用我,为了所谓天命而杀死我——你在骗我!我那么相信你……我那么相信你!”
她扑向坂上田村麻吕,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眼里淬着毒一般的恨意,却终是化作了泪。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也曾……喜欢过你啊……”
“因为,那是神的命令。”他冷静地说,在不被注意到的角落里,他的右手摸到了藏着的剑。
看着她的双眼,听着她的痛苦,坂上田村麻吕是否有一丝心软呢?
他不知道。没人知道。
剑出鞘,他下定了决心。
“今次我也要执行天命。”
话音落下的同时,角落里冲出了几个黑影,直指向他的头部,毫不留情地撞上。坂上田村麻吕当即就被撞晕了过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岳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剑,用力折断。可他仍是觉得这家伙十分碍眼,把他踹到了别处去。镰鼬三兄弟不忘落井下石,挨个在他身上踩了好几脚,末了还不忘吐口唾沫在他脸上。
“这男人真垃圾!”一太郎愤愤然骂到,“说的都是什么屎话!”
弟弟们在边上帮腔,暗自庆幸着,要不是他们动作快,估计这回铃鹿也要被他杀了。
大岳丸并不想理会坂上田村麻吕,虽然他确实吐露了一些很有用的信息,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本质有所改变。况且,他竟然又想对铃鹿动手了……
啊……还有铃鹿呢……
他把折断的剑丢到边上,跨过凌乱的被褥,向她走去。在浅色的光下,她蜷缩着的身子看起来竟是那么脆弱不堪。发梢的末端在轻微着颤动着,她好像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大岳丸在她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坐着。
他听到铃鹿的无声哭泣转为啜泣,而后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一声一声,像是无望的呼喊。
轻轻的,大岳丸搂住铃鹿的肩膀。微不足道的温暖,她柔软的发丝落在了他的肩上。
“没事的。”
他说。
铃鹿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异能逐渐消失,她回到了原本的模样。哭声停滞了一秒。
“对不起,大岳丸。
“对不起……”
第29章手与手
突如其来的道歉。
大岳丸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出这一句对不起,分明她并没有任何理由说出这种话。他本想摆出不在意的态度,但心口还是不可避免地猛颤了一下,惴惴不安地跳动着。
“为什么说对不起?”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深呼吸,“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铃鹿用力咬着下唇,不知在究竟隐忍着怎样的情绪。她并不回答大岳丸为什么,只是摇头。
“不,我只是很愧疚罢了……对不起……真的很……”
“嘘——!”他皱起眉头,似是有几分恼怒的模样,将手掌轻轻覆在了她的唇上,堵住剩下的话,又故作厉声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知道了吗?”
铃鹿陷入沉默。她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有多么简单,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那句“知道了”像是卡在了喉头,棱角划蹭着皮肉,钝钝的生疼。泪顺着脸颊滑落,嘴唇在颤抖。
直至许久,她才轻声地应说:“好……”
大岳丸不知道她的话是否当真印证了心中所想,或许她只是在糊弄也不一定。他无法探寻真实性,也没有办法知道她真正的心思。对于现下的诡异情况来说,她的应答便就是所有的证明了。
至少……至少这时候她没有在否定我。他想。
分明只是微不足道的片刻安慰,此刻却给了大岳丸万分的慰藉。
他轻拍了拍铃鹿的肩膀,站起身,顺势向角落投去目光。坂上田村麻吕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倒在墙角,还处在昏迷之中,不知还要过才会从这场噩梦中醒来,但大岳丸可以肯定的是,他短时间内是不会醒来了。
他略微放低了身子,听着屋外的动静。藤原家的人好像也还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我们该走了。”他小声说,“趁着天还没亮,我先送你回去。这个时间点,走在外面还是挺危险的。”
他自顾自地为自己添上了后面的这句话,说完竟觉耳廓有些微微发烫。
听着他的话,铃鹿却没有动弹,仍是跪坐在原处,低垂着头,不知是在哭泣,还是仍旧沉沦在寂静之中。大岳丸等了片刻,没能等到她的回答,只好再次催促了。
“再待下去的话,就要被藤原家的阴阳师发现了。”
抓着铃鹿的手,大岳丸用力把她拽了起来。而铃鹿只是轻声叹气,抽息了一下,并未给出更多的反应。大岳丸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番消沉痛苦的模样,但他们确实该走了。
他用力握着铃鹿的手,抿紧了唇:“来之前你还说要保护我的,不是吗?不走的话,估计就真能有这么个让你逞英雄的机会了。”
这话终于让铃鹿有了一点回应。
“我又没说不走……”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小声嘟哝着,“什么逞英雄啊,我本来就是英雄……”
虽然她还没有拿到职业英雄的资格证,算不上是什么正经英雄就是了。
大岳丸藏起嘴角的笑,捡起她先前丢在地上的背包,随意往肩上一挎。
“知道知道,你是英雄。”他拖长着声,像是在哄她似的,言语间却塞满了不言而喻的淡淡笑意,“反正有我在,是不会留给你逞英雄的机会的。”
“说什么大话……”铃鹿用力揉了揉眼角,闷声揶揄说,“你也不看看自己被蛭子命打得多惨。”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已经恢复了元气。
这下大岳丸彻底安心了。他朝镰鼬三兄弟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要回去了。
出去的路比来时更轻松,不必再狼狈地穿过阵法间的空隙,沿着后院的小道一路径直走出了大宅。
街上空无一人。世界仍在沉睡之中。
大岳丸掌心的温暖驱散尽了铃鹿指尖的寒冷,一点一点也沾染上了暖意。紧握的手踏过昏沉夜空,初阳从地平线爬起,将黑暗驱散。
赶在这座城市苏醒之前,大岳丸顺利地把铃鹿送回了家。
“你的眼睛好像还很肿嘛。”他微微俯下身子,仔细盯着铃鹿看,“不会被你家里人看出什么不对劲吧?”
“没事的。”
她回答得那么快,竟让大岳丸感到一阵空落落的。
啊,是了,他不该留在这里了。
他怔愣了片刻,这才极不自然地松开手,别开目光。
“那……那我走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迈开脚步。
“等等!”
他的手腕被攥住了,而那只握着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分明是铃鹿叫住了他,此刻他却陷入了沉默。大岳丸不发一语,静静等待着她的话。
“刚才……”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干涩的话语,“刚才,在质问坂上田村麻吕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可我却又像是被禁锢住了,尖叫着说出那些话语的人不是我,可却又全部都是由我说出来的。所有尖锐的情绪,愤怒、悲哀、仇恨……这些情绪,我全部都能感受到——这些情绪一起在我脑海里炸开了……”
“我知道……”
大岳丸的掌心摩挲着她的额头。其实他能感觉到她的痛苦。
“然后呢……然后……”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逐渐陷入冰凉。
“然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愧疚感——对你的愧疚。那让我很难过,我忍不住地哭。我知道道歉没有用,从我嘴中说出的道歉没有任何的用处,但是我只能说出这样的话了……”她似乎哽咽了一下,缓缓地,垂下了手。
心也好像随之下坠,跌到了不知何处。
“为什么那样锐利鲜明的情绪会在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为什么我会说出那样的话……”她哽咽了,几乎说不出话,只能从呜咽声中挤出言语,“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大岳丸?关于铃鹿——关于一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神明的命令,逆时而来的人们。
痛苦的大妖,毫无缘由的感情。
她迫切地渴望知道一切,但这却让她陷入了更深的泥潭。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与恐惧感袭来,满目黑暗包裹住了天地,似是想要将她卷向更遥远的彼方。
她只能紧紧地抱着自己。
“我陪着你。”
大岳丸握住了她的手。日光为他投下明亮的光,他的眼中是铃鹿从未见过的坚定。
“我陪你,寻找真相。”
他的每一字一句都砸在了铃鹿心上。
天光大亮,她从梦中苏醒。原本应当是继续随波逐流的,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怔怔看着大岳丸,久得几乎让她觉得时间已然停滞。而后,才缓慢地,却极为郑重地,她点了点头。
“好。”
第30章跨越时间
老师以可怕的速度说着知识点,铃鹿匆忙提笔记下,写出的字都成了难以辨认的鬼画符。她都不敢停笔,生怕一停下,就再也追不上老师的脚步了。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隐约有些胀痛。今天的课程安排实在是过于无聊了,没有外出的体育课,甚至连能够发发呆的副课都没有。铃鹿在各种老师的念叨中度过了难以想象的可怕时光。加之前几天都在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跑东跑西,根本没有认真听课的精神。
说实话,现在还能追上老师的尾巴,她已经感天动地了。
悄悄打个哈欠,继续奋笔疾书。
这时候放在桌肚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铃鹿本来并不想理会,毕竟现在的正事是听课。但她怎么也按捺不住疯长的好奇心,趁着没人注意的当口,悄悄地把手伸进了桌肚。
是夜斗发来的短信。点开一看,满屏幕的字。铃鹿的心跳了一下,头疼得更厉害了,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开始看起来。
“你说对了,那家伙就是蛭子命。”
开篇即是重磅炸弹。
铃鹿心口一跳,几乎快要惊叫出声。隐下复杂的心绪,她继续往下看。
“凭借它的那双眼睛,它可以跨越时间的界限。”
跨越时间的界限,这说法其实有几分抽象,颇有些意味不明。但如果用最简单的词汇描述,该这么说才对——蛭子命,是能够穿越时间的神明。
而这从不是它与生俱来就拥有的能力。
从懵懂的诞生之际,它就已经被抛弃,顺着河川之流,它被带向黄泉,在那里度过了无以计数的年岁。它见证了不知多少的死亡与诞生,时间之流在它的眼前展开。
它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讳莫如深的生死之事意味着什么。轮回刻入它的眼中。
右眼用以窥探,看透过去与未来;左眼用以跨越,助它从崩腾不息的时间长流中跃起,逆流而行。
“我们遇到的它,或许是从未来而来的。”
夜斗说得是那么详细,详尽的描述将一切都解释清楚了。但看得越多,她就越不能平静。
如果她一无所知,说不定倒还能够继续怀揣着勇气,然而现在知道了关于它的真相,却怯懦了。她心里浮起些许迟疑,愈发迷茫。
她应该做些什么呢……
心绪难宁。她咬紧着下唇,死死盯着短信上的字,却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她不安地上下滑动短信界面,这才发现夜斗的短信并不是到此为止。
隔开了一大段空白,末尾还有一句话。
“忘记讲了。高天原决定将蛭子命消除,第四天魔王就是为了这事儿才下来的!!!”
他足足打了三个惊叹号。铃鹿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促使着他反复按了这么多次,但一定不会是出于置身事外的心情。
夜斗先生,应该也很紧张吧?
是了,他会觉得紧张,这也是正常的情绪。毕竟这是高天原的行动,是高天原做出的决定……
等等,可蛭子命不也是神明吗?高天原为什么要消除自己的同类?
呼吸一滞,仿佛被用力扼住了脖颈,无法喘息,单挑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神明杀死神明……
迷雾之中,她的手中好像淌过了什么。温润的,那会是她试图找到的真相吗?
“八木!上课不要玩手机!”
粉笔头飞了过来,正中眉心。铃鹿被这一下打没了魂。任课老师愤愤然抽出名单,在她名字后面打了个叉。
“课堂分扣二十!”
“啊……抱歉……”
铃鹿心虚地低垂着头,不敢再吱声了,生怕自己可怜巴巴的分数再次遭受断崖式打击。
好不容易耐到放学,铃鹿一反常态,小跑着冲出校门,成了今日第一个离开学校的学生。这么急依然是有原因的——她想要去找夜斗。
关于蛭子命的事情,铃鹿想还有很多想要问的。既然夜斗已经打听到了那么多,再多问些,应当也还是能够得到答案的,她想。
但最终这个念头也没能成型,因为在校门附近,她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更正,是意料之外的妖怪。
玉藻前躲在梧桐树的枝头,借着树叶挡住身形,但还是被铃鹿看到了。他闷声不响地藏进更深处,但这一招显然骗不过铃鹿,他便就不再继续进行这欲盖弥彰的行动,从树枝上跳了下来。
拍落扎在衣袖上的叶子,他的目光好像有些躲闪。
分明衣袖已经干净得一抹灰尘都没有了,他还是在不停拍着。
铃鹿打量着他的行动,面无表情。
“我说,你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并不是。”玉藻前回答得很快,“只是恰好路过罢了。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这倒是实话,他确实是碰巧路过的,只是恰好见到了铃鹿,朝动了留下看看的心思。他也没预料到自己心血来潮的偷窥行为会被当场抓获。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就早点逃了。
盯着铃鹿审视般的目光,他突然有点心虚,但其实他根本就不必有这种感觉的。
“哦……”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把背包扶正,低垂着头,“那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吧。”
玉藻前微蹙起眉头。
什么叫做“就当你说的是实话”?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啊!
他刚想为自己辩白,但铃鹿却已经转身走了。他一急,赶忙叫住她,却突然哑了声。
他不知道应当如何称呼她。
“……等等!”
“什么事?”
铃鹿扭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疏离,似乎还有几分忌惮。但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他并不惊讶,依旧冷静,却还是有几分胆怯。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小心地问。
铃鹿眼中的警惕愈发明显。玉藻前感到一阵心酸,自嘲地笑了笑,向她摆摆手:“算了……当我……”
“八木铃鹿。这是我的名字。”
“是吗……”玉藻前心中的某处被软化了,他露出些微笑意,“我可以叫你铃鹿吗?”
“随你吧。”她不自然地扯扯头发,目光无处落脚,“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倒是有件事很想问问你。”他说,“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铃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心想着他这都已经说出了口,根本没有容她拒绝的余地。但她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只是耸了耸肩膀,示意他可以开始说了。
玉藻前清清嗓子。
“前不久,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在同你战斗,对吧?”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说,“我并没有在刻意关注你,只是恰好看到罢了。”
真的只是恰好。
蛭子命的躯体实在太过庞大了,相隔一个街区都能窥见到它的一部分。玉藻前对它也怀揣着好奇。他记得自己过去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而与它对战的又正是铃鹿,他不得不更在意了。
但铃鹿眼神看起来却是无法警惕,甚至还后退了一小步。
“又是恰好?”她挑了挑眉,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又是恰好,要不要这么巧?
玉藻前是百口莫辩,因为真的就这么巧。
玉藻前的诡异行为和诡异话语,让铃鹿很想三缄其口,什么都不同他说,但心里却又隐隐觉得,把所有事情向他说了也无妨。他不会是敌人,他会继续帮助。
两种完全相逆的念头在心里打架,最终后者占了上风。她略微踟蹰了一下,把从夜斗那里知道的一切都说给了玉藻前听。
“你可别告诉别人,好吗!”
末了还不忘添上这么句警告。玉藻前听着想笑,认真点点头,还同她做出了保证,绝不会把她的话转述给第三人听。
不过,她说的这些,让玉藻前很是在意。他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语般地呢喃说:“究竟它为什么要把手伸入时间的长流中,将一切搅成一团乱呢?”
这句话让铃鹿一下子敏感了起来,抓着他的手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帮你梳理线索罢了。”他摇了摇头,又说,“如果这让你觉得不快的话,我们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铃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赶紧松开了手,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声音微弱:“并没有……请您说下去吧。”
玉藻前感到手心一阵空荡。他攥紧了拳头,隐在袖中。
“那么,我们继续分析下去。”他靠着树干,“首先,它为什么要从未来回到过去呢?”
“一定是因为未来发生了让它后悔的事情吧。”想也不想,铃鹿说。
玉藻前赞许地点了点头,又说:“它回到现在,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杀了铃鹿御前……也有可能是杀了我……这一点我不知道。”
因为蛭子命所说的,就仅仅只是“铃鹿”两个字。范围太大了,甚至有可能不是她,也不是铃鹿御前。
“但总归就是杀死某人。”玉藻前给出了断论。
“你说得对。”
“现在知道的一切就已经足够用来推断了。所以,发生在过去的事情会是……”
他忽然停下了话语,抬眼看着铃鹿,等待她的回答。
答案不言而喻。
“未来,那个某人对它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她一怔,瞳孔倏地缩紧,“某人……杀了它!”
死亡。这是铃鹿唯一能想到的愿意驱使着蛭子命跨越时间的界限,从遥远的未来回到此刻的动力。
那个某人,或许是她,又或许是铃鹿御前。但铃鹿御前已经死了,所以……
所以,这意味着,未来的她,杀死了蛭子命。
作者有话要说:
蛭子命的设定是我自己的魔改,它的能力简而言之就是穿越时间
能力这部分的设定参考了漫画《summertimerendering》不过具体不太一样
Str漫画好看!都给我去看!(超凶)
第31章等待
是死亡迫使蛭子命出现在铃鹿面前,这是个多么胆大而可怕的猜测。
铃鹿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爆炸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虽然世上有牛鬼蛇神存在,但这姑且也是个科学观的世界吧……”她小声嘀咕着,越说越觉得心里没底,“等一下等一下……我记得它好像说,‘为什么重来多少次都是这样的结局’,这就意味着……”
她抿了抿唇,不再说下去了。她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猜测。
蛭子命不止一次地回到了过去,尝试杀死她。或许它一次又一次地将时间向前推,一次又一次地与她战斗。
所以……所以才会知道她的全部行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闯进她的心中。
“我究竟是遇上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家伙啊……”
她无助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的手捂住双眼,她陷入黑暗之中,但她已经能够窥见即将发生的事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是不是存在着这样的可能——蛭子命将会出现在过去的某一天,然后把我杀死?”
那么她的存在也就会被完全消磨,她便不再是她了。
可是……可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未来的她什么会杀死神明,也不知道未来的蛭子命被逼到了多么绝望的境地。分明现在的她一无所知,却被迫卷入了仇恨之中。
她把整张脸埋在臂弯间。玉藻前也沉默不语,只是偶尔向她投去目光,紧绷的嘴角未有一刻放松。
沉思片刻,他似乎想到什么了,唤了她一声。
“铃鹿,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它的右眼已经被你砍下了,不是吗?”他抚弄着下巴,继续说,“既然它是凭借了双眼才能够实现时间的跨越,那么失去了一只眼,应该就不能在重现那样的能力了吧。”
他淡淡说着,这番话语让铃鹿逐渐冷静下来了。她仔细地想着玉藻前的话,那阴暗的恐惧感,一点点被逐出心间。
“是啊……是这样没错。”她抬起头,“我想起来了,夜斗先生说的是,蛭子命的左眼是‘跳跃’,右眼是‘窥探’。”
而现在用以窥探的右眼在她的身边,只有昨晚的蛭子命,或许就没有办法再精准地跨越时间了。就像失明的人走在弯绕的迷宫里,纵然凭着一腔莽撞可以跌跌撞撞地前进,但想要走到出口总还是困难的。对于蛭子命来说,也是如此。
失去右眼的指引,它无法莽撞多久。
意识到这一点,铃鹿还不敢放下心。她把手伸进背包,胡乱地摸了几下,当碰触到那颗坚硬如宝石的右眼,确信它依旧还在自己手中,悬起的心才终于缓缓落下。
“那么,我还能有机会……”
从这一刻起,未来便就陷入了未知。对于铃鹿来说,未来便就是未知,但对蛭子命却不然。这是它从未经历过的。铃鹿隐隐觉得,她把蛭子命拉回了起点。现在他们处于同样的高度,谁也不比谁更强大。
况且现在右眼在她手里,虽然不知道蛭子命下一次会以怎样的态度出现在她的面前,但她能够肯定的是,蛭子命一定会想要夺回这只用以窥探时间的右眼。那么,她的手里就拥有了筹码。
用以建立沟通的筹码。
无论真实情况究竟怎样——或许她确实是杀死了蛭子命,或许只是个微妙的误会——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和蛭子命谈一谈。
把右眼紧紧攥在手中,她眼中的绝望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信念。
“已经想好该怎么应对了吗?”玉藻前问她。
铃鹿用力点头:“嗯!”
玉藻前笑了笑,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在将要碰触之际,顿住了动作,缓缓地垂下手。
他怎么总是会忘记呢……
这已经不是他的孩子了。
他低垂着头,转过身,背对着她。
“把胜利紧紧攥在手中吧,孩子。”他声音微弱,“我相信你。”
铃鹿一怔,回头看他,却已经寻不到他的踪迹了。他离开得那么快,让她忍不住质疑自己是否当真同他进行了交谈。
其实,她原本还有话想要问玉藻前的。但那不过只是愚蠢的、毫无意义的问话罢了。她一定是得不到答案的。
她在原处坐了一会儿,待到日光渐暗时,才想起时间已经不早了,赶忙站起,径直走回家。
她不准备再去寻夜斗了。
这是她与蛭子命之间的事。尽管她也一无所知,但她更不想让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快走到家门口时,铃鹿看到了坐在自家屋顶上的大岳丸,一手托着下巴,表情懒散。见到铃鹿,他顿时来了精神,从屋顶跳下,在她面前站定。
“坂上田村麻吕那家伙被吓破胆了。”他轻蔑地笑着,露出尖锐的鲨鱼牙,“他一直待在那间斗室里,都没敢出来。”
铃鹿礼貌性笑了笑,问说:“他原来是这么胆小的人吗?”
“印象里不是。”他说,“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才变成了那副鬼样子。”
“你今天去监视他了?”
“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而已。”他把垂在额前的碎发往脑后一捋,瞄了瞄铃鹿,只一眼就别开目光,沉默片刻,才闷声说,“你心情不好吗?”
铃鹿没想到自己的心情竟然那么明显地表现在了脸上,一时间有些慌张,急忙否认:“啊……并不是。并没有心情不好。”
“是吗?”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大岳丸也不好再问,便不出声了。
“只是……”
铃鹿咬了咬下唇,踟蹰片刻后,还是把刚才遇到玉藻前的事情告诉了他。
顺便的,关于蛭子命的消息,也一并说出来了。
可能是因为心里依旧很混乱的缘故,她说得颠三倒四,大岳丸认真听了好久,才勉强明白了她的意思。
“就是说,现在的情况还挺危急的?”
铃鹿点点头。
“嗯……”大岳丸沉吟着,“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什么?”铃鹿抬头看他。
“跨越时间,这本身就是一种相当‘叛逆’的行为吧。你也说了,蛭子命不止一次地回到了过去。”他有条不紊地分析着,“按照你之前说的那个理论,时间是一条河。想象一下,蛭子命一次又一次地逆流而上,一定会让河面溅起水花。所有那些出现在这里的过去之人,或许全都是它无意中扬起,又落入下游的水花。”
“就是说,是它数度回到过去的这个行为,导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你们出现在了这里?”
“对。”
铃鹿沉默了。并非因为怀疑而沉默,只是因为有点惊讶罢了。
如此便可想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蛭子命——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前所未有的可怕重负倏地落在她的心上,压得她不得不跪倒在地,短促的呼吸只能让她的恐慌扩散得更快。
是因为她,所以……
“八木。
“八木!”
一连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大岳丸眯眼看着她,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在想什么?”他问。
铃鹿揣着手,挤出一丝笑,摇摇头。
“没什么。”
大岳丸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但眉眼间全然都是不信。
“如果觉得很困扰的话,要不要去找第四天魔王?”大岳丸这般提议,“他说他会帮你的。”
“算了吧算了吧。”铃鹿想也不想就是疯狂摇头,“太麻烦了……”
而且,她也并不认为第四天魔王真的会帮她。认真想想,第四天魔王先前说出的话,很有可能,只是空乏的许诺吧。她不想去亲自试探他的心思。
如此一来,似乎她就陷入了极度的被动之中。在所有事情都同蛭子命有关联的情况下,想到寻到突破口,似乎还是要从蛭子命身上找出什么来。
但现在的蛭子命,显然不会轻易出没。
她呼出一口浊气,忽然想到前不久看过的小说中的一句话。
“那么……”
她苍白一笑。
“就‘等待,并心怀期待’吧。”
第32章悖论
大岳丸和铃鹿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夜斗猫在树下。他们啃着铃鹿在家政课上烤的曲奇饼干,嚼得咔啦咔啦响。
她的曲奇稍微有一点烤过头了,幸好没有影响到味道。
高天原对蛭子命的追捕似乎已经开始了。铃鹿时常能看到神明。大概是出于掩人耳目的目的,他们都披上了白袍,遮挡住面容,悄无声息地游走在各处。
分明那是尊贵的神,但却让铃鹿心生几分胆怯,每每见到他们,都会刻意地绕开去。
她始终还是在想着坂上田村麻吕的话。
他说,是神明的命令,才让他杀死了铃鹿御前。会不会与她擦肩而过的某个神明,就是低语着为铃鹿御前下了死刑的主使者呢?
她不敢去细想这件事。
夜斗打了一声很响的哈欠,脑袋靠着树干,眼皮耷拉,看来很是疲惫。
“唉,蛭子命的事情烦死了。”他突然说,“我本来还以为它会和惠比寿有什么关系的,还特地去问了问那个死小孩,结果他也不知道。”
现在的惠比寿已经长到了叛逆的年纪,对夜斗爱理不理的,气得他恨不能跳起来暴打惠比寿一顿,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野良神的愤怒。
“惠比寿?”
铃鹿这才想起,在传说之中,惠比寿是由蛭子命变化而来的,这之间的关系,大概有些像是破茧而出吧。
“蛭子命和惠比寿之间,原来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吗?”她问。
“嗯。”夜斗挠了挠后脑勺,“是某种误传。”
“哦……”
她低下头,想起自己还没有把关于蛭子命的猜测告诉夜斗。其实也并不是找不到机会,譬如像现在这种时候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优秀的时机。她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罢了。
原本她是想着再在心里措措辞,然后再和夜斗说的,但是拖得越久,勇气就变得愈发渺小。
身为神明的夜斗,让她感到几分隔阂感。
也并不是不信任夜斗。铃鹿知道他不可能会是恶徒,只是……
只是……
她预感一切会很复杂。如果知道的越少就意味着能够越安全的话,那么她想要尽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让夜斗避开困境。
“八木,你最近怎么总是在发呆?”
夜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下的阵地转移到了这里,奇怪地看着她。
铃鹿慌忙收起所有的心绪,冲他一笑,摇了摇头:“天有点热而已。”
“是这样啊?”夜斗很自然地把手探进保鲜袋里,又拿出了一块曲奇,看着那些忙碌的神,轻叹了一声,“高天原对蛭子命未免也太上心了。呐,八木,你说,高天原究竟是为什么要消减蛭子命啊?”
“我哪里知道。”
她小声说着,给保鲜袋打上结,放进包里。夜斗还准备再拿,刚好扑了个空,只好尴尬地收回了手。
“那你去问问第四天魔王呗。”他提议说,“他说他会帮你的,不是吗?”
“您也可以去问他呀。”
“他又没说会帮我。”夜斗撇嘴,小声咕哝着,“我和他不熟。”
“我也一样。”她淡淡说着。
“在找我?”
长椅后幽幽飘来这么一句话,吓得坐在长椅上的三人都颤了颤。扭头一看,原是第四天魔王站在他们身后。
第四天魔王依旧是那副疲惫的神色,头发倒是梳顺了,松垮垮地束在脑后。他左手捏着一块白布,和那些神明披着的白袍是一样的材质。
或许他也是遵了高天原的命令而来的。她想。
她感到一阵颤栗,扭过头,不再看他。
夜斗从长椅上跳起,换上掐媚的笑,揣着故作亲昵的语调,蹭到了第四天魔王的身边:“您来的真巧,八木刚好有事要问您呢。”
啊……啊?
铃鹿看向夜斗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恨。谁能想到她就这么被光速出卖了呢?
“哦?”第四天魔王斜睨了夜斗一眼,但随即就收回目光,盯着地面,“关于蛭子命的事情?”
这话估计是问铃鹿的,总之夜斗没有回答就是了。沉默显得有些尴尬,铃鹿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是这样没错……”
“天照大神看到了蛭子命的未来。”第四天魔王直接切入正题,“由于蛭子命一直都滞留在黄泉,所以多多少少有了点吸引妖怪靠近的本质。妖怪吸引得多了,它就变得有些像是风穴了——风穴你们知道吗?就是聚集着大量妖怪的魔地。然后呢,未来高天原对它下了决断,认为它的存在会影响到现世和彼世的平衡,所以决定杀了它。”
说到这里,第四天魔王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说累了,但铃鹿听着却觉得像是一声隐忍的哽咽声。
“再然后——我现在说的还是天照看到的未来,你们别理解错了——再然后,高天原对其进行诛杀,但在蛭子命断气之前,它使用了看穿轮回的双眼,让自己回到了过去,并且现在似乎决心杀死那个遵从高天原命令而驱逐它的神……”
“是谁杀了它!”
尖锐的问询,出自铃鹿之口。大岳丸看到了她眼里的急切。
第四天魔王一怔,目光躲闪。
“一位高天原的神明罢了。”他说。
不对。出现了悖论。
蛭子命的目标是她,蛭子命想要杀死的是杀死它的神明。
神明……但她并不是神明……
“然后,之所以天照决定诛杀蛭子命,还有一个问题最重要的原因。”第四天魔王提高了音量,“它不停地跳跃时间,只为杀死仇人。这直接导致了时间线的紊乱,像你身边的这只妖怪就是时间线紊乱的产物。他早就该死了。”
他的话语中似乎染上了一丝愤恨。大岳丸感受到他身上的敌意,但还不及探清,他又继续说下去了。
“天照知道,它再将这样的愚蠢行动继续下去,会直接导致时间线的崩塌。届时现世或将不复存在。这才是高天原消减蛭子命的理由——为了维护现世的平和。”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原因过于沉重了,无论说着什么,好像都只是隔靴搔痒,是隔岸观火的轻巧话罢了。
第四天魔王也不再说了。他陷入了更深的回忆中,痛苦让他一时半刻无法抽身。他缓慢地呼吸着,胸腔的起伏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心跳。
如此这般重复了几次,他看起来好多了。至少不再是苍白的面孔颤抖的唇。他恢复了神明该有的模样。
他瞄了铃鹿一眼。他从铃鹿的眼中看到了轻蔑,想来她对于高天原的抉择并不能苟同。但他终是没有说什么。
许多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够干涉的了。
他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噤声了,不再多说这件事,依旧是低垂着双眸,认真地拍打袖子上的灰尘。
而后,似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别有所指的,他轻声说:“我建议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在场的人愣了愣,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大岳丸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第四天魔王,心口微微刺痛。
很久很久以前,铃鹿御前就和他说过,她的父亲对他有些偏见。
直到现在,这份偏见还没有消失呵。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了。总之,相当不好受。
铃鹿莫名蹿起一股恼怒。她攥紧了拳,努力控制下想要冲上去的念头。
“我该如何和他人交际,这也在神明的管辖范围中吗?”她几乎快要笑出声了,“说什么自以为是的话啊,你……”
大岳丸轻轻拉住她的手。原本她还有许多尖锐的话语,恨不得一齐丢给第四天魔王,但大岳丸掌心的柔软,迫使她收起尖刺。抿了抿唇,她不再说了。
听了这番敌意十足的话,第四天魔王并不闹,也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示,甚至连眉毛也为抬一下,依旧是那副恹恹的模样。
“我是为了你好。”他说,“铃鹿的死,虽然不能全然怪罪于他,但也同他有点干系的……无论怎样,你还是少同妖怪接触吧。我是为你好。”
那句话,他重复了一次。但无论他再说多少次,铃鹿都不会愿意听进心里。她倔强地别过头,任由泪水蓄在眼眶中,让视线变得朦胧模糊。
大岳丸不敢出声。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虚假的谎言。但第四天魔王却那么说了……
他松开了握着铃鹿的手,一阵空空荡荡迅速在心间占地为王。他好像能更清晰地思考了。
或许,让尊贵的天女与他这样一个妖怪牵扯在一起,当真是他的错吧。
气氛一度十分僵硬。夜斗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偷偷溜走了。而第四天魔王也在某个时刻消失无踪,想来是回到了高天原。
铃鹿用力擦擦眼眶,视线重又恢复了清澈。她偷偷看了一眼大岳丸,看他仍在沉思之中,便出声唤了唤他。他沉默着,一声不响。铃鹿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猜测大岳丸和她想的,是同一件事。
隐隐有些慌张在心中扩散开来,她用力摇摇大岳丸的手臂,硬是把他从迷茫中晃醒了。
“你别去听他的话!”铃鹿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又不了解你——也不了解我。他只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角度进行无聊的批判罢了……总之就是别去听!铃鹿御前的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和你接触也绝对不是坏事!选择谁作为朋友,这是我的选择。”
她正声地说,紧紧握住他的手。
一字一句听进了大岳丸的耳里,而后落入他的心里。看着铃鹿坚定的双眼,他哑然无声,如同失语了般,面对这份坚定的信任与信念,他竟什么都说不出口。
唯一所想的,就只是紧紧抱住她罢了。
第33章长梦终醒
“大岳丸啊大岳丸——!”
铃鹿走在他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服。
她似乎心情挺好的,大岳丸能听出来她的脚步声格外轻快。他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了。
仿佛任何神明鬼怪的事情都已经同他们无关了。
他停下脚步,等铃鹿走到身边了,问说:“什么事?”
“你最近去过海边吗?”
大岳丸奇怪地看着她,并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我就是在海国的妖怪啊。”他说。
“不是说这个啦。”铃鹿摆摆手,“你在海边长大,这我当然知道。我想问你的是,来了东京之后,你看过海吗?”
大岳丸摇摇头:“没。”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后,麻烦事一连串地出现。他知道大海很近,但却从来都没有去亲眼看过。
从东京沿海卷来的大浪,是否会带来着铃鹿山的气息呢?他有时会去想这件事。
对于铃鹿山的现状,他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
听到他的回答,铃鹿的眼睛亮了起来,翘起嘴角,抓起岳丸的手臂轻轻晃着,像是撒娇似的,央着说:“那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去海边玩,好吗?一个人去海边可太孤单啦!”
反正铃鹿是耐不住这种寂寞。她心里总有种迷之偏见,独自在海边散步是会被路人以奇怪的目光对待的。
也不知道这种观念是怎么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的,总之铃鹿一直都没敢独自去海边就是了。于是在怂恿大岳丸这件事上,她显得格外卖力。
“今年的花火大会好像也是在海边办呢!烟花你没看过吧?烟花很漂亮哟。”
大岳丸静静听她说着,心跳不知不觉越来越快,带着些微的怯懦,在胸膛内一刻不停地鼓动。
这好像,是他
第一回收到同游的邀请吧。
在铃鹿这里,他收获了很多从未有过的初次经历。
“怎么样?怎么样?”
她在身旁来回蹦跶,期待着他的答复。大岳丸似乎也染上了她的心花怒放,忍不住笑了,向她点点头:“好。”
“耶!”铃鹿小声欢呼,“那么我们就说好了?”
“嗯。”
他的回答总是很简短,悄无声息地隐藏起心里的期待,但铃鹿总能看出些端倪来的。她也忍不住笑了。
“真希望那天可以快一点到啊。”
她悄悄道出大岳丸心中所想。其实这也是她的心事。
大岳丸揉揉她的脑袋,柔软的发丝穿过指间。他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对,你说得没错。”
话语间满满都是宠溺感,把铃鹿这只小猫抚得妥妥帖帖,说不定连尾巴都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不过她很快就把得意的小尾巴收起来了,捋顺头发,对大岳丸说:“好像已经不早了,我先回家了。明天见啦!”
她冲大岳丸挥挥手,听到他也说出“再见”后,才笑着跑开了。大岳丸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行道的尽头,脚步声一点一点再也听不到了,才转身离开。
铃鹿缓缓停下脚步,嘴角的笑逐渐淡去,最后的一丝笑意也不复存在。
站在无人的街道,头顶是明亮的街灯,投下的她的影子看起来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圆,却画地为牢,好像将她囚禁在了其中。
被灯光吸引的小飞虫周而复始地在毫无意义的飞行轨迹上画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仿佛世界被沉入了深水之中。
不,哪怕是在水底,也还是能够听到水流的声音吧。她想。
她默不作声,等待着。
街灯的光闪烁了几下,似乎是接触不良。四下陷入黑暗,幸而不多久便又恢复了正常。
空荡的街道不再只有铃鹿一人。
铃鹿没有回头。
“你来了?”
她的问话得不到任何回答。身后的巨大黑影径直朝她冲来,身躯的一部分化作尖锐的矛,瞄准的是她的心脏。她侧闪一避,躲开了这次攻击。
在下一次的攻击降临之前,她张开了紧握的手。
“你的右眼,在我这里。”她说。
蛭子命的动作停顿住了,仅剩的一只眼看着她,并不言语。铃鹿不知道着代表了什么,但或许这意味着机会。
在这一天早些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了蛭子命在自己的周围埋伏着。她是故意把蛭子命引到这里的。
高天原的神明不在,大岳丸不在,第四天魔王也不在。哪怕他们之间毫无对话的可能性,她也足够为自己创造机会。
灯光为右眼镀上了一层的明亮色泽,投下的浅色阴影打在铃鹿的掌心之中。她的手在颤抖。
仅仅只是让蛭子命看到了这只右眼,她就立刻收了回去。她看到了蛭子命眼中掠过的愤怒。她当即就明白了,蛭子命想要拿回这只眼。
那么,她便就真的能够拥有机会了。
但她不敢为此庆幸。
清了清嗓子,她准备开口,蛭子命却毫无防备地攻了过来——依旧是瞄准了她的性命。铃鹿实在无法预见它的这一次攻击,只能狼狈地躲开,右肩撞上了路灯杆,钝钝抽疼。
“等一下!等一下!”她大声说着,试图让蛭子命冷静下来,“我不想和你战斗——看,我都没有使用异能呐!我之前想和你交流,可以吗?我觉得你是无辜的。如果你是想要夺回右眼的话,我可以还给你。只是……请先和我谈谈吧!”
蛭子命站在数米之外。听到她的话,似乎是嗤笑了一声,并未停下攻击。
“你不觉得这样太极端了吗!”又是狼狈的逃避,她蜷缩在树下,瞪着蛭子命,眼中终是显露出了几分恼怒,“我需要知道你渴望杀死我的理由。我明白的,你想要为自己报仇,但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失去性命,这我不能接受!未来的你,应该也是在无知的状态下被高天原裁决的吧!”
最后的一句话,仅仅只是铃鹿的猜测罢了,听起来带着几分嚣张的自以为是。
蛭子命停下了动作,却不吭声。趁着这个机会,铃鹿赶紧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究竟是不是我杀了你?”
第四天魔王只说,是某个神明杀死了蛭子命,而蛭子命寻仇的对象却是她。他显然是想要隐瞒什么,铃鹿想要知道他藏起的秘密。
蛭子命笑了。身躯上那万千只漆黑的手向上抓爬着,却怎么也无法攀上顶峰。
“啊……”它发出了一声并不像是应答的声音,“我必须杀了你。”
铃鹿一怔。类似的话,她从坂上田村麻吕那里听到过。
那一刻的痛苦又回来了,重负压在胸口,令她难以呼吸。她用紧握的拳抵在胸口,蛭子命的右眼正在与她的心脏一同跳动。
“没有人的性命是必须被夺走的。”这是她对坂上田村麻吕说过的话,她不得不再重复一次,“哪怕是……”
蛭子命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里,依旧在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呢喃自语。
“遵从高天原命令来杀我的时候,你倒是没有在想这种大道理……高天原背叛了你,你却还是愿意巴巴地做他们的走狗。铃鹿,你真可怜啊……”
怜悯的句尾,想来这一刻的它应该是露出了悲哀的神情。
它一字一顿地说。
“明明,我们都是被高天原杀死的。”
它的话语像是尖锐的刺,一下扎进了铃鹿的神经,她浑身抽疼。那么一个瞬间,她的大脑痛到几乎快要爆炸。
那从掌心缓缓淌过的真相,似乎开始慢慢显露其形。
“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这是她在痛苦的间隙中仅能吐出的字句了。
蛭子命将她的痛苦看在眼底。并不嗤笑,也不怜悯,只是看着罢了。
许久后,它说:“你的迭代还没有彻底完成呢,就已经把一切都忘记了?真可笑……那种仇恨都能忘记。是半妖的躯体蒙住了你的双眼?看来第四天魔王为他的孩子找错了躯体。”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尖声咆哮着。脑中响起了很多人的声音,或熟悉,或陌生,一齐炸开。
蛭子命仍是看着她。
“你懂,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你不愿意去这么告诉自己罢了。”
“不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好痛苦……好痛苦……
整个大脑都在痛苦地呼喊,关在其中的名为记忆的野兽不停地在冲撞牢笼。
右眼散发的光从指间透出,蛭子命无比冷静的话语绕在耳旁。
“愚蠢的神啊,睁开双眼——你该从虚妄的梦里醒来了。”
野兽闯出牢笼,有一瞬间,她的记忆陷入空白。知觉也已几近消失,如同坠落进了冬日的冰河,刺骨的寒凉让每根神经颤抖,几乎要将她的灵魂与躯体完全脱离。
不……不……原本,这两者就是分离的。
她想起来了。
生着狐狸模样,勇敢护在她身前的男孩,那是她的长兄。
白鹿名为白原,薙刀名为千原,那是她的神器。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只是被拼凑出来的,可悲的生命体罢了。
借以蛭子命的右眼窥见到的那些破碎的记忆,全部都是属于她的。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身体的名字是爱花。
灵魂的名字,叫做铃鹿御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不同的灵魂和身体拼凑出了八木铃鹿
说真的这个设定我自己看了都觉得狗血(x
第34章温柔地杀死神明。其一
冬日,林间。
积雪压垮了枯枝,行走在苍色天地间,能听到不堪重负的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这里游荡着亡魂与妖怪。
妖怪捕食亡魂,他是被猎杀的一方。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妖怪越来越多,亡魂却在逐日减少,他侥幸躲过了几次妖怪的攻击,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逃多少次。
风愈发寒冷,仿佛凝成了尖刺,将他刺成千疮百孔。狼妖的嚎叫在林间回荡,积雪被踏碎,它们逐渐靠近。
逃,快逃。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褐色树干从他身旁掠过,变得普通绸带一般,将他紧紧困住。狼妖的声响无处不在,或许早已经将他重重包围了起来。他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但他仍是不停地跑。他知道他不能停下。
呼——吸——
呼——吸——
狼妖追上来了,一口咬住和服下摆,幸而仅仅只是咬碎了布料。他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这段路恰又是下坡,他不受控制地滚了下去。
狼妖停住了脚步,远远看着他,龇牙咧嘴,似是心有不甘。
啊……活下来了……
前所未有的疲惫让他忍不住闭上双眼。
“喂。”有人踢了踢他的腿,“你是谁的神器?”
“什么?”
他听不懂这话。懵懵懂懂地睁开眼,他看到了站在身旁的女人,穿着深红色的羽织,戴了一顶立乌帽子,手里的长柄薙刀被她当做了拐杖。
雪地之中,她是唯一的色彩。
她仔细打量着他。
“看起来刚死不久嘛……”她喃喃着说,一拍大腿,蹲了下来,冲他咧嘴一笑,“来我这儿当神器吧,怎么样?我虽然不是特别有名气的神,不过我这儿可不会亏待神器哟。”
“……你会保护我吗?”他慌忙爬起,急切地问。
她似乎有些惊讶,困惑地看着他,眨了眨眼。
“唔……一般都是神器保护神明来着……”她说,“但是,我肯定会保护好你们的!怎么样,要来吗?”
“好!”
他没有多想。
“那么,给你取个名字吧。”
雪越落越大,视野变成了朦胧的纯白色。帽顶不知不觉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几乎快把帽子压塌了。
神明轻轻拂去积雪。
她为亡魂赐予的新名字,叫做白原。
亡魂成为了神器。神主名为铃鹿御前,这个名字他将永远记住。
神主是温柔的神明,但似乎更像是个长不大的调皮少女,很多的事情,甚至要向他寻求意见。
白原是神主的第二个神器。在他之前收服的神器——那把长柄的薙刀,名字叫做千原,人类的形态是个年少的小女孩,同神主之间的关系如姐妹般亲密。
譬如像是在雪天里被当做拐杖使用时,千原就会毫不留情地抱怨,表示这才不是薙刀的正确用法。
白原对神主怀揣着敬畏之心,不像千原那般亲热。他的忠诚无声无息。
化作神器形态的白原,是一只巨大的白鹿,能够将神主轻巧地驮在背上,跨过山地林间。
后来,听千原说,神主来到人间,是尊了天的命令,要将人类化作魔国。听起来似乎是很艰巨的差事,然而执行命令的神主本人,却对这件事根本不上心。
“因为这很无聊嘛,把人类化作魔国什么的……”
她看着远方的地平线,恹恹地说。
“我啊,想去有趣的地方,做有趣的事。”
这是铃鹿御前一直怀揣于心的想法,说是信条也没有什么错。
所以她征服了海上的风浪,踏上铃鹿山的土地。
所以她罔顾父亲的反对,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妖怪。
但这般的恣意枉然,却并不是高天原想要的。
“同妖怪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根本不像是个神……”
“难道准备背叛高天原吗?”
“太可笑了。”
神议之上,高天原的神明们细数着铃鹿御前的罪过。拢总起来,仅四字而已。
神明失格。
第四天魔王把他们对铃鹿御前的每一句指责都听进了耳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神明们说出的罪名,都是可笑的主观臆断,除却他的孩子确实是任性地爱上了异族之外,没有哪一条罪名是站得住脚的。
他多想辩解啊,可这一刻他却不敢出声。现在他什么都不能说。虽然参与神议的诸神都遮挡住了尊容,但一旦开口,他们便就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届时或许会激怒他们,这样便就只会把爱女推入深渊……
是的……保持冷静。保持冷静……
“那就驱逐了吧。对高天原有异心的家伙,本就不该留下来。”
一个很平静的声音说着。谁都听得出这是谁——火照命,对高天原最忠诚的神明。
静默。无人出声。
第四天魔王怔住了,呼吸也随之停滞。现在,是他坠入了深渊吧。
说什么驱逐呢……这只是一个好听的字眼罢了。
换一种说法,就是执行死刑。
心里迫切地想要说出否定的话语,但第四天魔王却突然无法言语了。他紧咬下唇,期待着其他的神明提出异议。
依旧是沉默。
许久后,传来了答复。
“赞同。”
“我也是。”
“确实不能留着她了……”
言语间,他们为铃鹿御前裁决了死刑。第四天魔王聆听着即将到来的死讯,却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人会听他的话。
在多数人达成共识的情况之下,少数派的声音是永远也无法传出去的。
当然了,尊贵的神不希望自己的手上染上鲜血,于是他们挑选了一位最合适的刽子手——坂上田村麻吕。
他们无数次地告诉坂上田村麻吕,杀死铃鹿御前是天的命令。
忠诚的刽子手,一直在无比认真地造成高天原的命令。但以人类之身杀死神明终是有些困难,神明决定介入。
同杀死大岳丸时一样,火照命夺走了她的武器——她的神器。
先是将她的神器囚禁,而后是询问一些问题。
譬如,你的神主是否想要背叛高天原。
——不可能!
再譬如,你的神主是否与妖怪勾结在了一起。
——并……并没有!
无论他们问出怎样的问题,千原与白原的回答都是否定。但火照命的神器依旧以高高在上的模样站在面前,不停地重复问询那些他们早已经给出确切答复的问题。
直到重复了无数遍,火照命的神器才离开囚笼,留下千原白原依旧囚禁其中。
“该怎么办啊,白?”千原蜷缩在他的身边,声音都忍不住颤抖,“他们好吓人,我……我有点害怕……”
他轻抚着千原的额头,柔声安慰着:“别怕。铃鹿大人会来带我们出去的。”
说出这话时,自己是否也心怀期待呢?他也不知道了。
只离开片刻,火照命的神器又回来了。先前,似乎听说她的名字,叫做诚清。
身为火照命的神器,她几乎完美复刻了火照命的神态——骄傲,且自负。
她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向他们走近。
“天已经下了决断,你们的神主必死无疑了。”她的笑更张扬,“所以你们也该去死了,没人会想要将死去神明的神器纳入麾下……知道吗?
“去死吧。我这可是为了你们好。”
高天原发生的所有事情,铃鹿御前分毫不知,只是在神器死亡的可怕痛楚中,她似乎窥见到了什么。
但这双眼终究看不到真相了。
坂上田村麻吕手起刀落,将她斩首。
神明就此陨落。
作者有话要说:
留一半下一章写
第35章温柔地杀死神明·其二
对于死亡,人们总惯用某种温柔的说法给予自己慰藉,譬如像是,亡者化作了夜空中的星。
第四天魔王总是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哪怕立足在铃鹿御前被杀害的地方,他依旧鄙夷着这种天真的期待。
如果亡者当真能成为星的话,那他的孩子,大抵已经从空中坠落了吧。
因为,他连爱女的尸骨也寻不到了啊。
是他来得太晚了。躯体早已消失不见,仅留有残破的魂魄驻留在原处,不知在依恋着什么,久久不愿消散。
愧疚感让第四天魔王恨不得当场就去死。他知道是什么害死了女儿——是高天原自以为是的正义,也是身为父亲的他的懦弱。
但他不能死。或者说,他死不了。
断气后即刻就会换代,他是拥有信仰的神明。届时,便就不再有人记得铃鹿御前了。
那些刽子手不可能记住她。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潜在的叛徒罢了,高天原做的一切全部都是正确的。
哪怕仅是为铭记她的存在罢……哪怕只是为了不要忘却她的死亡……
这份羁绊牵扯着他留下这条性命。
在双重痛苦的打击之下,第四天魔王强打起精神,将铃鹿不愿消失的灵魂全部收集了起来,尽管这也无法再拼成他的铃鹿了,甚至连完整的灵魂也不是。
他并没有怀揣什么狂妄且不切实际的可笑念头。他不过是想着,留下爱女的灵魂,当做某种悲哀的慰藉。
那残破的灵魂陪伴了第四天魔王许久。
漫长的孤独,消耗他所有的期待与对爱的感知。直到希望的火苗出现之前,他都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重新燃起期待的契机,是他发现了一个无辜孩子的躯体。
他其实并没有刻意地去寻,只是恰好在下界时遇到了而已。
完全是巧合。
那孩子遭遇了无妄之灾。因着被阴阳师打散了魂魄的缘故,她仅剩下的,便就只有一个空空荡荡的躯体了。她无法再轮回转世。但这具空荡荡的躯壳中,竟还留着强烈的思念。
对父母与长兄的怀念。
虽然是半妖的身躯,却有着比任何人都透彻的纯净,足以容纳神的灵魂。
那孩子有着同他的孩子相似的面容。第四天魔王动了怜悯之心。
他想要帮帮这无辜的小女孩。
就在这一瞬间,第四天魔王想到了一个狂妄的念头——可以拯救两个无辜者的念头。
失去了身躯而仅剩灵魂的神明,与打散了灵魂却空剩躯壳的半妖,或许交融在一起,可以化作新的生命吧。他想。
将这个新生命投入轮回道,历经完整的一生,对于爱花和铃鹿来说,都将是一次崭新的重生。
于是第四天魔王真的这么做了。他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付诸实践。
半妖的身躯与神明的灵魂融合得前所未有的好,仿佛从来都不是一个拼凑出的生命。或许,是因为她们的心中,都有着关于“爱”的最柔软的一部分吧。
第四天魔王的手中托着一个崭新的生命。他在等待,等待人间最好的时代来临。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在幸福中长大。
百年动荡变迁,人类步入异能时代,职业英雄横空出世。
背负着双重救赎意义的孩子,被这个时代最高风亮节的英雄的家人收养,在个性时代的影响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个性。第四天魔王知道她会成长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
如果时间的长河就此崩腾向前,八木铃鹿的现在不会像现在这样混乱。
没有逆时而来的故人,也没有尝试夺走她性命的悲哀的神。
她会保持着一无所知的状态,以优异的成绩地从学校毕业,以职业英雄的姿态踏入这个世界,继承她最尊敬的原叔的坚定意志。
成为职业英雄的第五年,蛭子命驱逐行动开始,高天原的神明向另一位神举起屠刀。
但神明们无法杀死蛭子命,甚至没有办法对它造成任何切实的伤害。
随着英雄时代崛起,神明的信仰日渐式微。神明的强大,似乎也不能再算作强大了。而蛭子命从不倚仗着信仰之力,或者说,它的信仰之力微弱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它所展现的,是上古神明所应有的实力。加之被它吸引的那些妖怪们不时环绕在周围,高天原陷入了僵局。
便就是在这时候,高天原意识到了八木铃鹿的存在。
蛭子命一直以来都误会了。并不是铃鹿归顺高天原,而是高天原向她投去了青眼。
铃鹿的异能,在化作铃鹿御前——化作原本的姿态时,实质上,是重现了过去的自己。
在她化形成其他神明时,从某种角度来说,只能算是某种拙劣的模仿,无法坚持太久。但在化作铃鹿御前时,却是真正的解放。
那是属于她的力量。
那是信仰鼎盛时,神明应有的姿态。
以这般的强大,高天原相信她足矣驱逐蛭子命。
对于铃鹿来说,这桩弑神的大逆不道之事,只是高天原给她的委托——因为在高天原叙述整件事情时,有意无意地省略了蛭子命身上无辜的那些成分。
她对蛭子命展开了追杀,它被逼迫到了不得不动用双眼的力量遁入过去消失无踪的困窘境地。直到那一刻,铃鹿也不知道,她只是一把被高天原利用的刀。
蛭子命也不知道。它所清楚的只有一点,八木铃鹿会杀死它。在整个高天原之中有这种能力的神,除了她,便就只有天照大神了。
如何避免自己的死亡呢?当然是先清除能够威胁到生命安全的家伙呵。
利用看穿轮回的双眼,蛭子命一次又一次地跨越到过去,试图寻找到八木铃鹿的弱点。
它确实可以直接在铃鹿的异能尚未完全觉醒时杀死她,但它不愿意这么做。它终究是怀揣着神明的荣耀,不齿这种卑劣的行为。
可是每一次的失败与重新尝试,都让它心间的恨意层层堆积。这些恨意化成了扭曲畸形的情感,将它逼入执念的死巷之中。
最后,落到了这般惨淡的现状。
蛭子命看着八木铃鹿,过去与未来在这一刻交汇。
然而一切已无法挽回。
第36章是我的错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
蛭子命看着铃鹿,那仅剩的单眼,似是将要落下泪来。
它是为了什么而哭泣呢?这是无解的问题,铃鹿不愿去探寻答案。现在的她也无法这么做了。
大脑一阵阵地抽疼,这是空前巨大的信息量涌入大脑所带来的痛楚。她疼得手脚也麻痹了,意识也混沌了,唯有用力呼吸,才能让她拥有活着的实感。
粗重的呼吸声宛若凶兽的嘶吼。现在哪怕呼吸也是痛苦的。她蜷缩成了一团,紧紧抱住自己,但却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
哪怕眼泪都已经冰凉了。
“不是……不是……”她用力摇头,发梢抽打着脸颊,简直就像是为自己扇了几巴掌,“这不是我……这一定不是我……”
那般沉重的命运,竟是她所要背负的。无论是出于震惊还是痛苦,她都无法接受。
但她心里却也知道,这都是真的。
被阴阳师杀死的是她,被高天原驱逐的也是她。
“高天原的走狗,现在,你的决定是什么?”蛭子命并不理会她的痛苦,将凝成的利爪抵在她心口,只要稍一用力,她就会丧命,“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这一次无法杀了你的话……”
蛭子命心中的直觉不停地叫嚣着,如果不能在这里杀死铃鹿,会消失的那一方,便就是它。或许它可以再一次遁逃进另一个时代,但没有右眼的辅助,那只不过是愚蠢的负隅顽抗。
所以,一定要……
“所以,我们为什么非要站在这种对立的境地之中呢……”
呜咽着,她说。
她缓缓挺直身子,仍旧在流泪,通红的双眼看着蛭子命,好像已然绝望,但蛭子命知道她还没有绝望。
“你心里很清楚,究竟是谁夺走了你的性命。你明白的。它也夺走了我的性命。”
那微弱的声音几乎快要消散在风里。她的眼泪停下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某种更丑陋的情绪。
蛭子命的动作僵住了。铃鹿所说的话,它当然明白。
它一直都明白。
心有明镜,却深陷迷雾。
它看到铃鹿动了动唇。它多希望铃鹿不要说出答案啊。
“别说……”
“杀死你的,不是未来的我,也不是现在的我,是高天原……”
“快闭嘴!”
蛭子命厉声呵之,但那嘶吼的尾音却戛然而止。铃鹿看到一道银白的光从它躯体的中端浮现。
蛭子命被一分为二。
而后,更多的银光织成细密的网,将它**碎骨。前一秒还站立在铃鹿面前的、活生生的神明,轰然倒塌,庞大的身躯化作黑泥,而后又变成了水,最后消失无踪,左眼兀自落在地面。
它死了。
铃鹿跪坐在地上,未尽的话语仍在唇齿之间,但应当听这话的人,在她眼前死去了。
把目光放远,再放远些。站在近处的火红色神明,收起了他的大太刀。便就是这把银白的刀,把蛭子命的性命从此世间斩断。
飞扬的眉眼,傲气的神情,他的脚下是猎猎火焰,如同踏火而来。火光将神器大太刀也镀上了同样鲜艳的色彩。
铃鹿知道这把神器的名字,她叫做崎音。
神器诚清宣布死刑,神器崎音拿起屠刀。
“喂,那边的小姑娘!”他冲她喊,“没事吧!”
铃鹿也知道他的名字。
“火……照……命……”
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撕磨她的大脑。神经在颤抖,名为仇恨的毒汁涌入血管。
啊……是了……是了……
是崎音杀死了她的神器。
是火照命提出了要将她驱逐。
“嗯?是我的信徒吗?”火照命一挑眉,盯着蛭子命被杀死的地方,他并未注意到任何异样,自顾自地说,“虽然危险分子已经被驱逐了,不过这里还不是很太平,你赶紧回去吧。”
危险分子。真尖锐的词啊。
过去的自己在他眼里,是否也是个危险分子呢?所以才想要让“驱逐”这个词落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
没有任何回音传来。火照命已经离开,这里只她孤身一人。回荡在空旷街道的,也只有她自己的质问。
蛭子命的左眼依旧静静地安置在地上,折射出街灯的光,怎么也不愿同身躯一起腐烂。铃鹿的信仰微微颤动起来,拖着僵硬的身躯,一点一点向蛭子命的左眼靠近,将它紧握在掌心。
原本,是应当和蛭子命进行和平的交流,然后再把右眼还给它的,但现在它却已经被杀死了……
就死在她的眼前。
那只曾经将她推向死亡的手杀死了蛭子命。
不……在窥见到的未来,火照命应当不具备杀死蛭子命的能力,否则就不会向当时身为职业英雄的她发去委托,让她去成为刽子手……
是因为她说出了让蛭子命分心的话吗?是因为她让蛭子命心绪不宁,所以才给了火照命可乘之机吗?
所以,是她……
如果再想下去的话,其实很容易就能意识到,过去的一切痛苦会发生,也都是因为她……
如同当头棒喝,铃鹿无法再继续思考了。大脑陷入空白,她怔怔地跪坐在原地,街灯投下的光圈让她一阵眩晕。
影子边缘慢慢变得模糊,但却又在某一秒倏地变得清晰了。这似乎是她尚存于世的证明,可她已然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确实早就该死了。此刻正在跳动的心脏维系的只是两个苟延残喘的生命,谁都没有得到救赎。
急促的脚步声从街道尽头传来,一点点靠近。
大岳丸看到了街灯下的那个身影,跪坐在地,脑袋低垂着,发梢几乎快到碰触到了地面。眼熟的校服,他知道这是谁,却忽又觉得,这不像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这里只有她。或许曾有过别人在吧,他想。
他是听到了奇怪的动静才折返回来的,可现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大岳丸放慢了脚步,涌动在空气中的可怕气氛让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铃鹿身边。
“你没事吧?”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岳丸问她,“发生什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铃鹿猛颤了一下,通红的双眼看着他。她早已流尽了所有的眼泪,但看到他清澈的眸子时,不受控制地哭出了声。她甩开大岳丸的手,蜷缩成一团,尖叫着后退。
“对不起……大岳丸,对不起……对不起……”
“到底……”
大岳丸忽然也哽咽住了,说不出话。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发生了什么?是蛭子命出现了吗?”他问。
铃鹿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摇头,而后依旧是哭泣。她嘴里不停重复的,只有一句话。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是的,确实是她的错。
“我害死了你,是我背弃了和你约定的誓言,是我听信坂上田村麻吕的诱惑……羽衣的死也应当责怪于我,是我打碎了手镯,所以阴阳师才会发现我们的家,所以羽衣才会被他们杀死……是我的错……”她紧紧握住大岳丸的手,扭曲的关节呈现病态般的青紫色,“还有千和白……还有他们……我说过要保护他们的,可他们却是因为我才失去了性命。是因为我……”
“八木……八木!”
大岳丸用力摇晃她的肩膀,将她强行从自我怨恨中拽了出来。铃鹿说的话,他能听懂的部分不多,甚至可以说是一句也听不懂。但他很清楚,一旦陷入这样的自责,无论是否当真是她的错,她都很难再清醒过来了。
他小心地为铃鹿拭干眼泪,托着她的下巴,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直到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没事的,好吗?没事的。不会是你的错。”顿了顿,他说,“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她低垂着眼,凌乱的碎发挡住了她此刻的神情。
“你没有找错人……”
嘶哑的声音在颤抖,其中的绝望听得大岳丸竟也心口一颤。
铃鹿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住声线,一字一顿地重复:“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找错寻仇的对象。我应该被你杀死。”
强忍着说完这几个字,她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哭着喊着,如同宣泄般把所有的所有都说了出来,哽咽声中残破字句拼凑出残忍现实。
在说完一切后,他们陷入了默然,就连彼此之间的呼吸声也再也听不到了。
街灯内里老旧的灯丝发出微弱的电流声,这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铃鹿能感受到大岳丸的指尖一点一点失去温度,比海边的礁石还要冰凉。
他的表情会是什么模样呢?铃鹿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但姑且猜测一下,大概是咬牙切齿的,是满目仇恨的。
也是,他会有这种反应也挺正常的,毕竟她也在厌恶着自己,也在仇恨着自己啊。
诸多的死亡,甚至包括自己的死亡,全部是因为她的错……
“但这和我没关系!”
打破沉默的吼声。
铃鹿愣了愣。她听得懂这句话,但怎么也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想要看一眼大岳丸的表情,却又因着恐惧而不敢抬头。
垂下的发丝遮住了所有的光,她多希望能把自己往黑暗里藏得更深一些啊。
“这和你也没有关系。”
一双温柔的手笨拙地将她散落的长发理到耳后,黯淡的光闯入视野。她好像看到大岳丸在笑,但再仔细一想,这时候他如何能笑得出来呢?
他一定很生气……一定……
“我认识的你,叫做八木铃鹿。”
大岳丸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砸进了铃鹿的心里。
“不是铃鹿御前,也不是爱花,只是八木铃鹿。”他顿了顿,好像是哽咽了一下,随即又听不出任何异常了。“而八木铃鹿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错!知道了吗?”
铃鹿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柔软的长发落在大岳丸的胸前,他原是想要让铃鹿给他回答的,此刻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就让她休息一下吧……
而那藏在树后的狐狸尾巴,早已经消失了踪迹。
第37章想回去吗
依旧是那无比寒冷的冬日,狼妖的咆哮回荡在林间。
铃鹿孤身向着林深处前进,厚厚的积雪几乎没过了膝盖,每迈出一步就会陷入雪洞中。她走得艰难而缓慢,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终点究竟在何处。
她只是走着,漫无目的地前进。
她眼见林间的神社被天雷击中,亮色的球状闪电如天火般降下。烈烈火光中,巫女对着她露出笑容。
她不敢停下。
继续向前。
疾风化作的狼妖包围住了一头白鹿,尖锐獠牙撕裂皮肉,白鹿被吞吃入肚,可那巨大的鹿角依旧兀自向空中探去,混沌的眼看着她。
被折成两段的薙刀躺在雪地里,在她走过的那一刻,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浮空而起,毫不留情地刺进她的胸口。
不疼,她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只是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能力继续前进。
真冷啊……这条路好难走……
无论是死去的白鹿还是燃烧的神社,已然被抛在脑后,成为无法再追溯的过去。铃鹿继续往前走,继续……
重重叠叠的枯枝,眼前仅有单调的色彩。她一直走着,一直走着,跨出了森林的边缘。
她看到了大海,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是那么刺耳。大团大团的阴云压在海平面,像是将要坠落的模样。
在那海中央,有一个身影。宽阔的后背,尖锐的鬼角,八尺琼勾玉剑折射出水波的光泽。
铃鹿呼吸一滞,向他奔去。
海水同林间的雪一样冰凉。
缓缓地,他转过身。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他的所有表情,铃鹿唯独能看到的,是他那紧抿的唇。
距离倏地缩短,他出现在了眼前,将手中的两把长刀刺入她的心脏。
铃鹿忽然想到,这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是她卑劣地夺走了。
痛感停滞了几秒,才闯入大脑。铃鹿清晰地听到他说——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海水灌入伤口,她醒了。
窗外黯淡的日光透过浅黄色的窗帘,看起来今天是个好天气。现在还早。铃鹿侧躺着,心脏仍在阵阵悸动,那鲜明的疼痛似乎刻在了骨髓里。
在梦的尽头,大岳丸仇恨的目光,直到此刻还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她用力按着胸口,心跳不安地在她的掌心中喧闹。梦里的细节还很清晰,只要闭上眼,稍一调动记忆,就又会再一次重现在眼前。
可她分明是想要忘记的。就像是过去所做过的所有梦一样,她希望时间也能磨平这场梦生着倒刺的棱角。
她再也睡不着了。
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外头的天空和梦中一样阴沉,她会误以为是晴天,这简直是个可笑的错误。
大岳丸同她说,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她的错。但在梦里,他却又说出了截然相反的话。
究竟是他口是心非,还是她不愿意饶恕自己呢?
她也不知道了。
父母尚在睡梦之中。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此刻这栋屋子的气氛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闷,让铃鹿坐立不安。她披上外套,轻声走出家门。
清晨的空气中带着浓重的水汽,她忽然想起来,坚持了很久的晨跑,最近似乎被她忘记了。
因为那时需要烦心的事情太多。
现在似乎没有值得烦心的了。诸事落定,造成一切的蛭子命已经被天讨伐,铃鹿御前的死因也知道了。
她甚至还知道了更多……
别去想这些。
她甩甩脑袋。
街上空无一人,只回荡着她的脚步声。
她想起了蛭子命被杀死的那一晚,也是这样空空荡荡的街道,只有她一个人在。
别想了……别想了!
她颤抖着掏出手机,试图胡乱看些什么来让自己分心。
她看到了来自八木原的短信。
分明是前几天发来的消息,但不知为什么她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她莫名开始紧张了起来,深呼吸几口气,才鼓起勇气,点开了短信。
“最近过得怎么样,小铃?”
铃鹿已经能想象出八木原说出这话的语气了,哪怕此刻他并不在眼前。她的鼻子有点酸,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老师和我说,你的状态好像不太好。如果有什么不能和爸妈说的事情,就尽情告诉原叔吧——原叔可不会告诉别人哦!下周就是运动会了,咋样加油了,小铃!”
末了还添上了一个颜文字,很不像是八木原这个年纪的人会有的作风。
铃鹿深呼吸了一口气,收起手机。
八木原的安慰让她很开心,但也仅限于此了。
那些事情也不能说给他听。可能对谁都无法倾诉吧,她想。
继续向前,街角尽头,有一个身影在等着她。铃鹿一怔,缓缓停住脚步。
能听到他在唤她。
“我听说蛭子命的事情了。”他说,“也听火照命说,他见到了一个举止很奇怪的小姑娘,所以我想……”
他顿了顿,低垂着眼眸,像是不敢与她对视。
“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吧,铃鹿?”
铃鹿也别开了目光。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是的,第四天魔王。”
第四天魔王背过身去,他的长发比往日更加凌乱。他一声不响,很难让人猜出他在想什么。
“唉……我早就想到了,总有一天,你将知悉一切。”他的声音愈发微弱,“因为你一直都是很聪慧的孩子……”
铃鹿不答。只是这话让她泪湿了眼眶。
第四天魔王一直是个和蔼的父亲,和玉藻前一样……
“会沦落到现在这种情况,全都是作为父亲的我的错,所以……我希望,你别去怪罪别人。”他哽咽了一下,“怪罪我就好……”
“你没错。”铃鹿打断了他,“谁都没错。”
是她的错。
第四天魔王一怔,闭上了眼。他倒是宁愿铃鹿说出些难听又任性的话来,就像以前那样……
啊,他又忘了,八木铃鹿不是他的孩子。
他摇了摇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询问你。”他走近了些,压低声说,“蛭子命的那双眼睛,是否在你手里?”
铃鹿心口猛跳,她抿了抿唇,看着第四天魔王,确定他的眼中并没有任何敌意,这才应了声“是”。
她把蛭子命的双眼好好地收了起来。虽然好像这种觉并没有什么意义,蛭子命并不能再原谅她了,甚至也算不上是什么缅怀,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至少这能让她心里稍微舒服一些。
第四天魔王轻抚着她的额角,像过去那般给予她小小的安慰。
“虽然蛭子命已经消失了,但它跨越时间造成的那些异常却无法消失。”他说。
铃鹿愣了愣,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就是说,那些来自过去的人,还没有办法回到他们的时代。
“蛭子命的双眼现在也依旧能够发挥作用,可以将那些人送回他们应在的地方。”第四天魔王继续说,“只是现在需要有一个人这么做罢了。”
“您是想让我来吗?”
第四天魔王微微摇头:“不了,由我来吧。那会很沉重的……”
“不!”
铃鹿后退了一步,僵硬地站着。第四天魔王的手空落落地滞在空中,如是许久,才收回了袖中。
“让我来。让我来……”她用力喘息着,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会发生这种事也和我有关系。至少这件事……让我来做吧。”
她陷入了奇怪的固执之中。第四天魔王不知道这是否是件好事,又是否会让她觉得更加轻松。
他不再说什么了,向她颔了颔首。
“如果遇到了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铃鹿,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留下这句话,他离开了。但铃鹿却下定了决心,不会向他乞求任何援助。
但应当如何使用那双看透轮回的双眼将逆时而来的人们送回到过去呢?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过这件事倒是可以先往后放放。
铃鹿找到源赖光,把能够回去的消息告诉了他,并请求他帮忙找到其他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们。
各处都散落着来自过去的人们,想要全部找到,一定是相当困难的任务,她只能尽力而为。
至于寻找过去妖怪的任务,就落在了镰鼬三兄弟身上。
最后,再由她亲自把这件事告诉大岳丸。
见到大岳丸的那一刻,她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紧张得想要逃跑。
海浪声和他的眼神,努力地想要忘却,此刻又变得那么清晰。一时恍神,梦中的背影与现在的他重叠起来了。
“你在发什么呆?”
大岳丸用力敲了下她的眉心,把她敲醒了。只是心脏还在怔怔颤动。
是了,现在不是梦中,大岳丸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紧张感一点点流失,用以感知情感的心脏在这一刻变得有些空洞。
“喂,大岳丸……”
铃鹿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却忽然哽住了。一股强烈的悲伤涌入心间的空洞,将其填补,却让她变得更千疮百孔了。
看着大岳丸,她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但她终归不能一直沉默,就像大岳丸也无法一直留在她的时代。
她早就知道这一点,只是不愿去想罢了。
现在正是把最现实的事情摆上台面的时刻。
她挤出一丝笑容。
“你啊,想要回去吗?”
第38章记忆深渊
——你想回去吗?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罢了,在这种时候说出口,听起着竟像是蕴含了某种蛊惑的意味。铃鹿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或许是这句话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尽的诱惑感吧。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带任何私情了。
铃鹿很清楚,她绝不可以用自己的情绪大岳丸的决定,那是不公平的。大岳丸的未来,应当由大岳丸自己去抉择,她没有任何权利干涉。
但大岳丸看起来似乎是没有理解她这话的意思,不解地歪着头看她。
“回去?回哪里去?”
“回铃鹿山,回到你的故土——回到你正常的时间线。你完全可以把现在发生的一切当成梦。嗯,一场梦。”
她的声音意外得相当平静,就像某种陈述的口吻,仿佛在说着些和她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实际上,确实也没有多少关联吧,她想。
大岳丸一怔。
这分明是意料之中的话,是他先前也在苦恼的事情,但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及呢……
铃鹿低垂着眼,没有看他,心里估摸着他大概会在那些方面感到迷惑,而后才继续和他解释说:“第四天魔王告诉我,用蛭子命那双能够跨越时间的双眼,能够将那些不幸被带到这个时代的人和妖怪送回他们的时代。蛭子命的双眼在我这里,我揽下了这件差事,择日将把所有人都送回去。以上具体情况我已经告诉了源先生,所以我觉得很有必要也和你说一声。毕竟,你和他们的性质是一样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自己也难以觉察到的不自信。
“是这样啊……”
大岳丸仅仅只是应了这么一声,便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他也移开了目光,看着遥远的地平线,不做声。
他在思考铃鹿的话。
其实他总在想,在自己以这种离奇方式消失无踪后,铃鹿山的大家究竟怎样了。他们是慌张还是冷静,他们对自己的消失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没有他的庇佑,是不是会难以抵抗外来者的侵犯……
果然啊,他还是放心不下那片小小的土地啊。
铃鹿也在思考自己的话。
她记得大岳丸说过,他消失的时候,正是铃鹿御前骗走两把鬼剑大小神通,准备联合坂上田村麻吕将他杀死的时间节点。
也难怪他不愿多言了。
把他送回到他的过去,这意味着要让他历经不可避免的死亡。就算大岳丸现在知道了自己是必死的结局,他也根本没有办法躲多远。铃鹿御前和坂上田村麻吕想要杀死大岳丸的心是那般决绝,决绝到无论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心意。
这简直就像活生生把他推上死路——就像是,铃鹿又一次杀死了他。
铃鹿浑身发抖,如同被扼住脖颈般根本喘不过气来。她发自内心地感到退群。她真的不想再对大岳丸降下这样的恶了。
“关于这件事……”
大岳丸慢慢地说。他的每个字都让铃鹿心颤。
决定了,当他说出同意的那一刻,她就立刻给出否定。
不能这样看着大岳丸死……
“说起来,这事也不急吧。不是说,非要在几天之内完成,对吧?”他如平常一样风轻云淡地说着,“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过段时间再把我送回去吗?我现在,还有些很在意的事情。但我会回去的,我肯定会回去。”
他的话不自觉地重复了两遍。说完后,他垂下了眼,偷偷看向铃鹿。
大岳丸看着她的表情逐渐变得不自然,如同咬牙切齿一般。她攥紧的拳在颤抖,但终是渐渐平息了。她颓唐地坐着。
“你真的……真的想回去吗?”她把声音压得低沉,“你不是非回去不可,你可以留下的。回去做什么呢……你会死的,你会死的!我会杀了你,是我和坂上田村麻吕杀死了你,这怎么也无法改变!你肯定躲不了的!”
她歇斯底里地说出这些最真实的现实,怒吼出的每一字句都在无比用力地剐蹭着她的胸腔,制造出疼痛无比的难愈擦伤。
“八木……八木。”大岳丸将手覆着她紧握的拳,那突出的骨节不知为何让他一阵心疼,“你不是铃鹿御前,你也不会杀了我。”
骨节在微微作痛,他的话并没有听进铃鹿的心里。
“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不是!”
大岳丸的语气是铃鹿从来没有听过的坚定,无论是言语还是目光,其中都是对她的完全信任。
他始终是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有那么一刻,铃鹿当真要以为,过去的一切确实不是她的错了。
不过也只是一刻罢了。
铃鹿抽出手,双臂环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间。
“你别回去,好不好?”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沉闷,“我不想你死……真的……回去的话,你真的会死。如果留下了,你也能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代好好地生活下去,甚至活得不错……就当我是个自私的家伙吧。大岳丸,你可以稍微考虑一下我的话吗?”
最后的一句话,铃鹿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卑微地恳求他。
但哪怕是卑微恳求也无妨,就算让她跪倒在大岳丸面前也不要紧。无论如何,铃鹿绝不要再一次将大岳丸推向死亡。
大岳丸把她的话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从铃鹿的话里听到了一丝不太真切的愧疚。
他宁愿听到的是愤怒与不满,而绝不是愧疚。
大岳丸抿了抿唇。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却还是默默地噤了声,向她点头。
“我会考虑的。”
“谢谢……”
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啊,他想。
源赖光和镰鼬以惊人的效率,在三天之内就寻到了许多因蛭子命的时间穿越而出现在东京的受害者。
这些受害者的数量比铃鹿想象得要稍微少那么一点。
人类方的数量大约是不到二十个人左右,不包括式神。其中藤原家就占了一半,剩余的一些,要不然是无辜的吃瓜村民,要不然就是不入流的小阴阳师。
妖怪方的数量就更少了,仅屈指可数的几个。按照镰鼬三兄弟所说的,本来他们寻到了不少,但有很多妖怪都不想回去。它们似乎是觉得这里更好。
“你们呢……你们想回去吗?”
铃鹿问它们。
在一旁听着的大岳丸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似乎满不在意,但这话确实蕴含着着奇怪的成分。三兄弟瞪大了小眼睛,傻愣愣地看着她。
“我们为什么要回去啊?”一太郎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已经是你的式神了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只是觉得,你们可能会更想回到过去的家吧。”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如果你们想过去的时代,我也可以送你们回去的。没关系,不用在意我。”
“但是我们三兄弟挺喜欢你的,你这儿也真的挺不错。”一太郎眨眨眼,“你人这么好,你们家的饭菜也好吃……等等,难道是因为我们吃太多了,你才说这种话吗?!”
一太郎这话顿时为三兄弟拉响了警戒。三只镰鼬面面面相觑,同时慌了。
三太郎掰着小爪子,来来回回数了几遍,弱弱地说:“我们昨天好像是吃了六碗饭没错……”
“那吃得是挺多。”大岳丸在一旁打趣着。
他实在很难想象这三只小老鼠吃到肚皮滚圆的模样。
“我们以后会少吃粮食的!”二太郎一拍大腿,赶紧做出了保证,“我们也会好好给你干活的,可别把我们送走啊,我们还想继续当你的式神呢!”
“我们仨可喜欢你了!”三太郎也一扫慌张和颓唐,蹭到二哥身旁一起求情,“我们有这——么喜欢你!”
它努力伸长小手臂,凭空画了个圈出来,试图说明它对铃鹿的喜欢有这个圆这么大。一太郎和二太郎也赶紧学着它的拍马屁方式,伸长手臂开始画圆。
场面变得一度十分有趣,三兄弟笨拙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做广播体操的小学生一样。铃鹿心口的阴云被它们有模有样的动作赶跑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弯下腰,轻轻抚摸着他们的耳朵。
“谢谢你们愿意留在我身边。”她轻声说,“吃八碗饭也没事啦!”
“耶!”
镰鼬三兄弟欢呼着蹦了起来,兴奋得在院子里跑起酷来。看着它们这般欢快,铃鹿嘴角的笑意却一点一点垂下了。
从那欢悦的嬉笑声中,她想到了别人。但她知道自己立足于怎样的现实之中。
“这一次……”她喃喃说着,“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这原本只是一句自言自语罢了,却恰好落进了大岳丸的耳中。他心猛跳了一下。
她果然还……
他确实不能离开。至少现在不能。
在铃鹿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是谁之前,他绝不可以轻巧地甩手离开。
就当这是一种虚妄的自信吧——大岳丸知道,能够将铃鹿从回忆的深渊中救出的,就只有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要去打斗技(叹气)
第39章饭团
乌泱泱一群人站在铃鹿面前,好奇地看着她。其中包括坂上田村麻吕,只是他的眼神却在躲闪,但当看着她时,又含着些微的恨意。
铃鹿没有看他。今天也并不准备再和他说些什么了。她甚至准备把坂上田村麻吕随便丢进某个时代。
眼前这些都是亟待送回的“受害者”们。但他们现在的表情,倒像是在质疑铃鹿是否真的能帮到他们似的。
铃鹿被他们看得紧张,很不自在地盯着鞋尖,忽然发觉鞋带松垮垮的快要松开了,赶紧蹲下去,慢悠悠地把鞋带系紧。
说实话,对于她的能力心怀质疑的,不只有这些阴阳师们,铃鹿本人也很不确信。蛭子命的双眼被她紧紧握在掌中,她甚至有些不敢松手,仿佛只要张开手,宝石般坚硬通透的青色眼眸就会化作粉尘消散在空中。
当然了,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她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
但她很清楚,这双眼从来都不是她的所属物。她是否真的能够使用这样强大的力量吗?她很不安。
呼——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现在不是心慌的时候。
“那我开始了。”
她说。
依照第四天魔王所告诉她的,她将注意力完全凝集在了眼眸中,隐约仿佛连意识也遁入其中。掌中的双眼缓缓散发出微弱的浅光,抽象的意向注入脑中,眼前的景象分明并未有任何改变,但她好像已经看到了时间的长流。
她需要做的,是潜入水流之中,溯流而上,找到受害者们应在的时代区间。
最先送回的是藤原家的阴阳师。他们要回到海国鬼船入侵平安京的时间点。她笨拙地寻了许久才寻到精确的时间点。
一团黑影倏地在空中展开。周遭的人吓得后退数步,惊恐不已地看着她。
“这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铃鹿赶紧向他们解释,“只要穿过这团黑影,就可以回去了。”
藤原家的阴阳师没有回声,只是悄悄地攥紧了符咒。铃鹿知道他们在警惕,这样的警戒心也不是毫无理由,她可以理解。
“那我陪你们一起吧。”她说着,一脚跨入黑影中,“来吧。请相信我。”
见她做出这样的保证,态度也姑算得上诚恳,藤原家阴阳师姑且放下了戒心,跟在她身后走去。
跨入黑影中,有那么一瞬,他们完全被笼罩在了黑暗中。但只要再向前迈一步,便可见到光。
从黑影中脱身而出,这里是平安京,藤原家的大宅外。慌张地穿梭在每个小院之间的阴阳师们在为了退治大岳丸而奔走不停。
铃鹿眨了眨眼,总有种虚晃感。
跨越时间什么的,实在是太不真实了。不过这确实是现实,她不必再担心是否会出任何问题。
以同样的方式,她送回了其余的那些人。最后送源赖光离开时,他忽然回头对自己笑了一下,可这笑中却并没有温暖的笑意,倒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狡黠的笑。铃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摆出这番模样,在她能够参透之前,源赖光就已带着他的式神离开了。
“奇怪的家伙……”
铃鹿小声嘟哝着。
她没有深想这件事。她很累了,跨越时间带来的疲惫感比预期之中更加强烈。
况且,还是不止一次地跨越。她瘫倒在长椅上,已经疲倦得连手臂都不想抬起了。
可能还是高估自己了,她真的不应该一次性就把这么多人送回去。
还有几个妖怪等着呢,她还要再重复好几次同样的行动。
她侧着脖颈,把脑袋枕在了长椅靠背的边缘。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扭曲,但实际上对她来说舒服到了极点。迷迷糊糊的,她感觉意识越来越沉重。
在午后温暖的日光下,她一不小心睡着了。
如果不是脑袋一不小心从靠背上滑了下来,倏地把她惊醒了,她可能会一直睡到天黑吧。
“你不睡了吗?”
大岳丸坐在长椅的另一端,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铃鹿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懒得再动,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呶,这个给你。”
大岳丸朝她一伸手,递上一个由叶子包着的三角状东西。
“什么东西啊……”铃鹿小声嘟哝。
“我不知道。”大岳丸坦诚说,“那三只老鼠拜托我拿给你的,说是从别的妖怪哪儿学来的?”
这东西倒是有些沉甸甸的,冰冰凉凉,捏起来感觉内里似乎是柔软的质感。铃鹿坐直身子,脖颈稍微有些酸痛。她拿在手里盯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动手拆开。
解开清脆的叶子,包在其中的是一个三角形的饭团,意外的捏得还挺好看。
“是它们做的啊……”她忍不住笑了,“妖怪做饭团,感觉真奇怪。”
“饭团是什么?”大岳丸问她。
“你不知道吗?是呢,铃鹿山上应该是没有稻米的。”铃鹿掰下一半饭团,递给大岳丸,“给你尝一下吧。”
“谢谢……”
大岳丸小心翼翼地接过,向她道了声谢。
饭团捏的松松散散,又是格外柔软的质感,大岳丸拿在手里都不敢用力,差点没尊尊敬敬地捧在手里。
他偷偷瞄了铃鹿一眼,看她很自然地拿着饭团,小声说出一句“我开动了”后,就把饭团送进了嘴里。
哦……原来是这样……
学着铃鹿的模样,大岳丸也在心里说了一句“我开动了”,而后把大半个饭团塞进了嘴里。他吃得两颊鼓鼓囊囊,可能正是出于这个缘故,他不自觉地发出了“咕哝咕哝”的声音,俨然是一副认真品尝味道的表情。
但在铃鹿看来,他这副模样却很像是秋天认真囤食的小松鼠——还是不吃到膘肥体壮绝不会停下的那种。
“噗……”
铃鹿忍不住了,赶紧吞下嘴里的饭团,放肆地大笑出声。
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大岳丸很困惑。他差异地盯着铃鹿,两颊依旧鼓鼓囊囊,口齿不清地问:“怎么了?”
原本铃鹿笑个一会儿也就停了,可听到大岳丸含糊的说话声,就像是被碰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她笑得东倒西歪,还一度不小心扑到了大岳丸怀里,吓得他差点从长椅上跳起来。他赶紧咽下饭团,扶正铃鹿的身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铃鹿笑个不停,总之他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就是了。
“我就这么好笑吗?”他抱怨似的问。
“没有没有。怎么会。”铃鹿深呼吸几口气,总算是停住了笑声,不正经地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啦。”
她笑得实在太久了,大脑有些缺氧,意识恍恍惚惚的,让她感觉像是在梦里,眼前所见都镀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但她却觉得心口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所有的重负都被笑声赶跑了。
好像很久没感觉到这么轻松了。
“这东西,没味道呢。”
把剩下的一半饭团放在嘴里好好尝了尝,专业品鉴家大岳丸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米就是没味道的嘛。”铃鹿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你喜欢吗?”
“嗯。”大岳丸说,“这有种很新奇的口感。”
他停顿了一下。
“你会做吗,这东西?”
“什么?”铃鹿眨了眨眼,“你是说饭团吗?”
大岳丸点点头。
提到这个,铃鹿按捺不住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我可是很擅长做饭团的哦,看不出来吧?”
“确实。”大岳丸盯着地面,又闷声不响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小声问,“下次可以做一次给我看吗?我对这个叫饭团的东西真的很好奇。”
铃鹿看着他的耳尖微微泛起血色,又缓缓褪去。
他用的词是“下次”。铃鹿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但这一定意味了什么。
眼前虚晃的朦胧感倏地消失了,心口却依旧弥漫着轻飘飘的轻快感。
铃鹿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的饭团,抿嘴笑了。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啦大鱼丸吃鬼切啦!
(谐音梗)
第40章溯流而上
已经过了傍晚,周遭仍有些闷热,小飞虫无意义地绕着景观灯的光飞来飞去。铃鹿还没有回去,因为她有别的事情要做。
现在轮到送那些妖怪们回家了。
她特地把送回人类和妖怪的时间错开了,以免这两方相见会闹出什么矛盾来。说真的,她可不想当阴阳两界的调解员。
大岳丸和铃鹿排排坐在长椅上,等着镰鼬把“受害妖”们带到面前。不过三兄弟的速度有点慢,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是没有见到它们的踪迹。
等待了一会儿,镰鼬三兄弟倒是还没见到,困意却猝不及防地降临了。铃鹿没能抵抗住这般强大的敌人,一不小心又睡过去了。
在睡意的驱使下,她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晃悠起来,大岳丸在一边看着,无比怀疑她是否会被自己给晃醒。
晃悠着晃悠着,她的脑袋靠在了大岳丸的肩膀上。
像是瞬间安稳了一般,铃鹿睡梦中依旧蹙起的眉眼顿时舒缓了,呼吸声亦趋于平缓,听得人无比安宁……
除了大岳丸。
大岳丸一点也不安宁。
在铃鹿的脑袋枕上肩膀的那一刻,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近乎达到临界状态。他不敢挪动,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被她倚靠着的半边身子尤其僵硬。
他的思维开始往很诡异的方向狂奔——他开始在心里清点起了铃鹿山的财宝。小到不如半块指甲盖大的金砂,大到足矣能够支撑山洞的铜柱,他把每一项物品都清算了一下。
期间他还一不小心回想起了源赖光的雕塑。
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半边身子也和那尊雕像一样僵硬!
“铃鹿铃鹿!我们来啦!”
镰鼬三兄弟一路狂奔,欢快地叫着,恨不得一下扑进铃鹿怀里。然而在看到他们时,三兄弟忽然停顿住了脚步。
“你们俩……”
三兄弟后退一小步。
“我们明白了。”
再后退一大步。
“不打扰你们咯!”
“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大岳丸气得一把捏住三兄弟的后颈皮,把它们提了起来。铃鹿也被这动静吵醒了,揉揉眼睛。
“你们总算来了。迟到了哦。”
她故意板起一张脸,但声音里还带着睡意,听起来便缺了几分威严感。
大岳丸感到那桎梏着身体的僵硬感好像已经消失,但心头怎么却是空落落的呢?
他垂了垂眸,不再多想,把镰鼬三兄弟放下了。
一从大岳丸的手中重获自由,三兄弟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了铃鹿身边。
“铃鹿铃鹿,我们做的饭团,你吃了吗?”它们睁着期待的小眼睛问她。
“当然啦。”铃鹿挠了挠它们的下巴,笑着夸赞说,“很美味呢,谢谢你们。”
三兄弟嘴角的笑容更加得意了,胡须都卷起了骄傲的弧度。不过得意归得意,它们可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伸出小爪子往不远处的树下一指,那里聚着几只妖怪,怯生生地看着铃鹿,眼里满是期待,却不敢轻易靠近,也不知道是出于羞煞还是害怕。
这其中还有一只格外高大的妖怪,头顶都碰到了树冠,却又比任何妖怪都要更加害羞,怯懦得甚至都不敢去看她。
要送这么个大家伙回去,该把黑影的面积扩展到多大啊?铃鹿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大家过来一点吧。”铃鹿向它们招了招手。
蛭子命的双眼,现在铃鹿能够用得相当得心应手了。只是使用的时候,愧疚感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悄然产生。
她又回忆起了蛭子命的死状。
幸而这次她很快地就清醒了过来,否则怕是会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耗费太多时间,铃鹿就把这些妖怪们全部送回去了。
“啊……好累……总算是结束了……”她瘫倒在椅子上,气若游丝般地说,“不行不行,我感觉我走不回去了。”
听了这话,大岳丸一本正经地问:“难道你准备在这里过夜了?”
“那倒不会……”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语调也变得懒洋洋的了,“再休息一会儿吧。等我有力气走路了,再回家去。”
“那我陪你待一会儿吧。”
说着,大岳丸在她身旁坐下。镰鼬三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偷偷溜回去了,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却意外的让铃鹿倍感安心。
有大岳丸在身边,就好像不用担心太多事了——前提是不要去想她曾经对大岳丸做过什么。
一旦去想那些事情,就会痛苦无比。所以千万别再去想了……
“你把所有人都送回去了吗?”
大岳丸的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差不多吧。不过我想,应该还有些人和妖怪是源先生与镰鼬它们没有找到的。唔……那些人的话,就以后再说吧。”
总之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考虑这件事。她太累了。
她不知道蛭子命在跨越时间时,是否也会感到这样沉重的不适感。每一次溯游而上,她能否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阻力,冲撞着她的大脑神经。她仿佛站立在层高极低的空房间,可怖的压迫感让她难以喘息。相比之下,疲惫感似乎还好一些了。
或许蛭子命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吧,铃鹿在心里推测着。
她从口袋里掏出小布包,将这双眼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正想拉紧袋口,却忽然犹豫了。她盯着袋中的眼珠,像是纠结了片刻,才将其中的右眼拿了出来。
其实这两只眼是完全相同的,外人根本看不出左右之分,只有铃鹿心里有着明确的区分。
右眼躺在手心,它曾让铃鹿窥见到了自己破碎的记忆。
心里忽然诞生了一个猜测。
“如果只用右眼的话,其实可以窥见到特定某段时间的过去吧——以‘现在这一刻’作为基点的过去。这应该是可行的,我想……”她喃喃着说。
就像是开启了上帝视角那样,并不会干涉到正常的时间进程,只是从第三者的角度旁观罢了。
大岳丸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赞同说:“确实是有这个可能。”
她把右眼托在指尖,手一抖,险些掉落在地,幸好她很快就拿住了。
“那么,如果是你的话,你想要看到哪一段过去呢?”
铃鹿笑了笑,看着大岳丸。话语平静,她的心脏却跳得奇快。有那么几个片刻,她竟很不想知道答案。
她可能真的不该问出这种问题。
但大岳丸却格外认真,摸着下巴开始沉思起来了。
“嗯……”他沉吟着,慢慢说出自己的答案,“我消失之后的铃鹿山?哈哈,开玩笑罢了。”
他笑着摆摆手,铃鹿却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
尽管大岳丸现在是一副嬉嬉笑笑的模样,似是满不在意,但铃鹿确实看到他的眼里掠过了一抹伤感。
铃鹿别开目光,攥着右眼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你还是很在意铃鹿山的妖怪吧,对吗?”
很轻声的,她问。
大岳丸沉默了。许久,他才点头:“对……”
在这件事上——在任何什么事上,大岳丸都不愿骗她。
他确实在担忧着铃鹿山,这是不争的事实。没有什么值得遮掩的。
“呼……是这样啊。”
铃鹿低垂着头,露出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不知为何,她有些庆幸。
坐在她身旁的大岳丸,依旧还是那个记忆中温柔的少主,会为了铃鹿山的诸位而战斗的大妖。未来的他也一定不会改变,他永远会是铃鹿山的庇护者。
所以,自始至终,就只有她变了……
她抿了抿唇,掩起笑容。
“那……我们就看看吧,没有你的铃鹿山变成了什么样。”
大岳丸听得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但铃鹿却侧过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其实我也很好奇。你知道的,不会有哪个传说愿意大肆描写被驱逐的妖怪的未来,更别说是关于妖怪的族人这种根本没人会愿意在意的事情了……”
毕竟,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写下历史。而胜利者们又总是不愿意为败者多费笔墨的。
“其实也不用费这个心。”大岳丸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他们都死了。”
在初被卷入时空乱流而被带到此处时,他就已经窥见到了这样的结局。所以先前,他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他确实在意铃鹿山,但他也知道在意已无用。
“不。全员阵亡的结局,是你被我……被坂上田村麻吕杀死的情况下出现的。”铃鹿有条不紊地说着,“可现在的情况是,你在这里。这意味着,从大小神通被骗走的那个时间段起,你就从铃鹿山消失了。如果继续保持这个状态,那么结局一定是不一样的。”
这是大岳丸并未考虑到的——他的消失会为铃鹿山带来怎样的变数。
“所以,你想看吗,那个在你消失后的铃鹿山?”
第41章运动会
铃鹿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所以大岳丸也听得很明白。
他知道,那对于他来说,是未知的未来——或许也是永远无法知悉的未来。
能够窥探的机会只此一次。
铃鹿看着大岳丸,等待他的答案。
“我的消失确实会成为改变铃鹿山结局的因素,但认真想一下,其实只有两种可能性——全员阵亡,或是苟活于世。”他缓缓说着,“也就这两种罢了。”
铃鹿下意识地很想反驳,然而却好像也想不到任何否认的话,便也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
“笼统地说,你这种说法也没什么错。”她说,“但可能性还是很多的,如果考虑得更加深入一些的话。”
不过也还是无法从这两个选项中出逃。所谓的可能性,也只是死亡率的高低罢了。但去思考这种事情是相当残酷的。
这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铃鹿才有些后悔。
或许不该提这事的。
“是这样没错。”大岳丸仰着脖子,整个身子都倒在了椅背上。
他看着夜空,可惜连星屑都无法窥见。夜里饿天气不太好,大团大团沉重的云雾压在触手可及的高度。
“八木,很多时候,心怀无知是件好事。”
他的声音无比沉静,带着铃鹿从未听过的严肃。他是在很认真地说这件事。于是她也很认真地听了。
“全知全能的人也不一定幸福。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会带来不必要的痛苦,不是吗?”
他扭头看着铃鹿。她的表情随着自己的话语而一点点沉寂下来。她或许是在思考着这些话吧。
这话的意思铃鹿很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所以……”她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又揉了揉鼻子,“所以,你不想看,对吗?”
大岳丸微微颔首:“在这件事上,我想保持无知。”
知道得越少,所牵扯的也越少。这样,回去以后他就不必被过多的信息所左右了。
回去……
虽然他之前答应了铃鹿,他会考虑留在这里。他确实考虑了,但也仅限于考虑。
他知道他总归是要回去的,因为他本就不属于这里。那死亡的结局,可能就是他难以避免的命运吧。
他会直面这样的结局。如果可以,他将正面击溃命运的制裁。但在与命运抗衡之前,他要想办法安置好铃鹿山的妖怪们。
至少,不能让他们落到全员阵亡的下场。
所以,还是心怀无知更好。知道的太多,他的判断力便会不可避免地**涉,影响着他难以做出最直白的决策。
在这件事上,他不自觉地沉思了许久,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铃鹿一直都没有说话。她可能也在想着自己的事情,目光空洞得骇人。
大岳丸想起,她最近总是会陷入这样的兀自思索中。她从不说她在想些什么,大岳丸便也难以得知,但想来绝不可能会是什么轻快的事情。
气氛有些凝重。大岳丸想说些什么改善一下两人之间的氛围,顺便也让自己从沉重的决定中抽身。
他拼命搜刮大脑中的所有话题。盯着夜空看了好一会儿,竟然还是什么都没想到。
在这方面,他总是很笨拙。
忽然,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颗星,散发着明亮的黄光,悠悠然从东南侧的天空向北方移动。
他倏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怔怔地看着这颗星横跨天空。在星光彻底消失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之前,他赶紧叫了铃鹿一声。
“喂,有颗很不对劲的星星啊!”他的语气不自觉地焦急起来了,“它在动啊在动!难道是流星?”
铃鹿懒洋洋地抬眼瞄了一眼,窥见到他口中的“星星”的正体后,很轻地笑了一声。
“流星才不是这样的呢。”她用手比划着,画出一条抛物线,“是这样子落下来的啊。那只是飞机的灯光而已,甚至都不是一颗星星。”
“……飞机?”
大岳丸猝不及防地又被解锁了全新的知识盲区。
“就像字面意义那样,能飞在空中的东西,是种交通工具。”
大岳丸讷讷听着,被她所说的惊讶到了。他很想惊叹一下这个时代的奇异,但又害怕说出这话会显得自己十分像是个蠢货,于是他乖乖噤了声。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叫运动会的东西,好像就是后天了吧,对吗?”他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便问她,“我听到街上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嗯。”铃鹿点头,“你这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怎么还要特地问我?”
“想要得到当事人的确切答案罢了。”
铃鹿撇了撇嘴:“真无聊。”
她的反应意外的逗笑了大岳丸,不过他很快就掩下了笑意:“既然你已经期待了那么久,那就好好努力咯。”
“嗯……”
她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八木原之前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她也并不是反感这种话,能收到他人的鼓励,她其实很开心。只是,在现在这种时候,鼓励似乎无形之中成了厚重的期待。而在期待之上,还有更多更沉重的事物压着她。
大岳丸说的没错,心怀无知确实是好的。如果她不知道那些过去的话,她或许也是可以怀揣着轻快的心情期待着体育祭的。
可惜,她已经知道的太多了。
确实还是无知更好。
“说不定后天我还可以去你学校看看?”
大岳丸突然说。
铃鹿吓了一跳,慌忙从自我沉思中抽身,向他疯狂摆手,诚惶诚恐地说:“这就别了吧!要是没发挥好,可不就在你面前丢脸了吗!”
她才不想拥有这么羞耻的体验呢。
大岳丸忍不住笑了,想要摸摸她的脸颊,半途中却停顿住了手,转而揉了揉她的脑袋。
“知道了知道了。”他无奈地哄着,“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确实不早了。
“我知道。”她站起身,抚平裙摆的褶皱,“不用送我啦,我自己回去。”
这时候她才忽然想起来,因着她入学考试成绩排名第一的缘故,她被选为了运动会开幕式上代表所有一年级进行公开宣誓的“优秀学生代表”。
同学们大抵会对她的这个“优秀学生代表”心怀异议吧,因为她最近的行为确实和好学生相差甚远。
上课发呆被点名,上课玩手机被扣分。这真的不像是好学生会做出来的事情。
但这是惯例,就算铃鹿自己也一点也不想接受公开宣誓的重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宣誓稿里写的内容都是些相当高光伟正的话。铃鹿看了几遍,努力把每一个字都背了下来,但却好像没能把这些话记在脑中。
运动会的第一日,天气格外晴朗。校领导总能挑中每一年中最惬意的那一个晴天作为运动会的开幕日。
铃鹿的父母齐齐请了假。父亲八木俊平甚至还穿上了西服打起领带,一头金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正式得仿佛像是要去参加某人的结婚典礼。凛子在边上念叨不停,担心着铃鹿是不是会在运动会里受伤。
毕竟,运动会可是很动真格的。
“去年不是有个男孩子伤得特别重吗……小铃可千万别变成那样啊!”
他们都比当事人铃鹿更加慌乱。
铃鹿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紧张确实是有那么一些,但不足以升格为慌乱。期待似乎也有一些,但微弱得难以察觉。
于她来说,今日好像也和平常的一天没有什么区别。
从家到学校,再到露天体育馆,铃鹿一路上都拿着宣誓文稿,生怕真站到了台上会把背下的一切统统忘光。
一旁的同学们讨论着自己为体育祭制定了怎样的锻炼计划,个性又进步了多少。
铃鹿这才想起来,她什么准备都没有做。
“八木同学!”
站在场外的白城凛向她挥了挥手。他身后站着的,是那个一直脸色很臭的爆炸头学长。
“要加油哦!”
她听到出久对她说。
她勉强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目送着他离开了。
深呼吸——冷静下来。
铃鹿环顾四周一圈,并没有看到那对熟悉的鬼角。
他确实没有过来。
是了。她特地叮嘱过大岳丸,说不想让他来运动会。
铃鹿在心里暗自庆幸他认真执行了自己的话,却也有些隐隐的失落。
可能她心里还是希望他可以注视着自己吧。
“接下来请一年级学生代表八木铃鹿同学进行宣誓。”
她把稿子叠成了小小的一块,捏在手里。纸块尖锐的边缘扎得手心有点疼,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步一步,踏上演讲台。向台下一瞥,一张张面孔让带来的压迫感使人害怕。铃鹿努力止住颤抖,笨拙地把话筒放到适合自己的高度。
“我,八木铃鹿,作为东京市立第二高中一年级学生代表,在此宣誓——”
到了这种时刻,她倒是冷静下来了。她流畅地把稿子上的那些话语都重复了一遍,相当游刃有余。
“在这一次的运动会中,我们将……”
遥远的树下,站着一只白鹿,明亮的双眼看着她,鹿角上铺了一层落叶,可现在根本不是落叶的季节。
话语停滞,铃鹿也看着那只白鹿。
无声的寂静。
白鹿的身形恍惚了一下,忽得化作雾气凭空消失。铃鹿的心脏沉沉坠下,下意识地想要追过去,然而台下的目光却让她停住了脚步。
她意识到这是哪里,她又该干些什么。
她慌乱地垂下眼,躲开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颤抖的气音透过麦克风被传得很远。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我们将……将……贯彻体育精神,展现二中学生的英姿……以上。”
迫不及待地说完,铃鹿逃一般地下去了。她躲开所有人的目光和关切,站回到班里队列的最末端。周围有窃窃私语声,但她听不清那些声音到底都在说些什么。
这似乎只是个小插曲,并没有人放在心上。毕竟,站在所有学生的面前进行宣誓,这确实是一件很容易感到紧张的事情。
他们对铃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谅解,然而铃鹿满不在意。
她还在想着那头白鹿。
她知道的,那是她的神器白原。他在化作神器形态时,就是那么一只巨大的白鹿。
她不知道白原的出现是否只是她的幻觉,抑或是别的什么。可能是白原和千原始终对她心怀怨恨,所以才要不停地折磨她吗?
又或者,是她在折磨着自己……
答案不甚明了,铃鹿也不敢再去想了。
况且,运动会即将开始。她现在没有胡思乱想的闲心。
今年运动会的第一个项目的设计与定向越野很相似。在全体育场包括外围设置了三百二十八个信号点,每个学生可以用配备的采集器收集信号点,限时二十分钟,信号点收集数量最多的前三十二位学生可以获得通往下一场比赛的入场券。
在比赛的二十分钟内,对其他参赛者进行任何程度阻挡、抵抗,哪怕是攻击,全部都是可以的。
大屏幕上放出了信号点分布的地图,但只展示了五分钟,而后就撤下了。
这是一场考验记忆力和速度的比赛。
枪声鸣响,比赛开始,所有学生从体育馆中心出发。
三百二十八个信号点,想要全部记住,对于铃鹿来说绝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她也根本没有去费心记忆,而是只留意了几个靠近边缘的点。
边缘地带总是要去的,况且异能状态下她的移动速度并不慢,完全可以超过大多数的学生。
至于中心区域分布稀疏的信号点,她准备直接放弃。当然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还是会想要去碰一下运气的。
她想要寻找的第一个信号点,在靠近室内排球场的灌木丛里。
有几个人和她一样盯上了这个信号点,甚至想要阻断她的路,但却先一步被铃鹿的大神通分裂出的剑阵挡住了。
竖立在空中的剑阵宛若坚固的结界,将那些人完全隔断,也阻止了他们靠近室内排球场的念头。
依照着记忆里的位置,她蹲下身,用手拨开灌木细硬的枝条,一眼就找到了被放在枝杈上的信号点。
“哟——八木同学夺下第一个信号点!真不愧是入学考试的第一名呐,照着这个势头继续奋进下去吧!”
这些激情洋溢的话,铃鹿根本没有听进耳里。她赶紧从灌木从中退了出来,顺手把扎进头发里的小树枝给拔了出来,继续前往下一个点。
为数不多记住精确位置的另一个点,在另一个体育场里。那里同时分布了大量的信号点,因而聚了很多人。对于那些异能并不出众的学生来说,这里无疑是最适合他们的“战场”。
其实他们也清楚自己大概也拿不到冠军,这么努力也只是想着要至少赚得一点,别拿着零分的难看成绩被惨惨淘汰。
体育场里被布置成了灾难过后的场景,坍塌的大楼与废墟,这意味着信号点会被布置在任何地方,可能被埋在了砖块下,也有可能是在摇摇欲坠的办公楼里。
更可怕的是,这片区域还设置了不定时的地震。虽然震感不强烈,但也足矣让信号点移位。这为本来就不方便的地形更添了许多不便。
在来到体育场之前,铃鹿根本不知道这儿的地形会是这么复杂。但现在折返就太过浪费时间了。
她咬着牙,把富贵险中求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然后一头扎进了废墟。
印象里,那个信号点在靠西南侧的位置,再具体的信息现在也没什么用了。
她绕着大致的位置查了一圈,并没有找到看到任何线索。信号点会发出闪烁的微弱红光,但她一点光都唯有看到。
现在就像是盲人摸象一般一无所知。铃鹿决定孤注一掷,到旁边一栋歪倒的建筑物里碰碰运气。
走入其中,铃鹿才发现这栋大楼比外表看起来更加脆弱,墙面的裂缝大得都快能够钻进一个人了。走到二楼以上,地面都有已经歪斜得呈四十五度倾斜,向上的楼梯变成了近乎垂直的角度。铃鹿几乎不像是走上楼梯,而是手脚并用地攀上楼梯。
铃鹿简直怀疑这栋建筑之所以还能够保持“屹立不倒”的状态,全都是因为它坚强的自制力
能维持成这种状态,完全是平衡力的精巧之作,只要再来一场小型地震,摇摇欲坠的平衡就会完全崩塌。
铃鹿深谙这一点,所以在走动时格外小心。
她不希望自己的体重成为破坏平衡的因素之一。
一路走——或者说是爬到楼顶天台,铃鹿才发现这里不只她一个人在。与她同班的男生比她早一步发现了这个地方。
且在同时,他们找到了信号点——悬挂在顶楼边缘的排水管道上,被设计成了不发光的模样。
从现下的站位来说,是那个男生离信号点更近一点。然而顶楼的倾斜程度比其余几层更厉害,达到了将近五十五度。铃鹿站在倾斜角的上侧,而男生站在下侧。如果要同时冲向信号点,那么更轻松的人会是铃鹿,因为这段路对于她来说是可以依靠惯性冲刺的下坡,而对男生来说确实艰难的上坡。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这栋建筑物或许能够撑住一个人的体重而不坍塌,但如果是两个人,那就很难确定了。况且,他们站立的位置还是顶楼,一旦闹出巨大的动静,坍塌的几率将会是前所未有的高。
他们对视着,呼啸的风盖过了呼吸声。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僵持了片刻,对面的男生忽然出声问道:“八木,你现在有几个点了?”
铃鹿怀疑他刻意出声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抿了抿唇,她还是选择诚实回答说:“一个。”
“我也是。”他笨拙的一笑,“看来是不好意思求你让我啦。”
“就算是求我,我也不会让你的。”铃鹿俯低身子,将重心压低,做出冲刺状的姿态,喃喃说,“因为……因为我也想赢啊……”
撇开所有或沉重或真诚的期待,她心中的胜负欲正在不停叫嚣。
她想赢。
不是因为前任职业英雄侄女的身份,也不是为了呼应他人的期待,仅仅只是出于自己的胜负欲罢了。
先发制人。她开始冲刺。
同伴的男生也冲向信号点。
他的脚步迈得很大,恰又是控制空气的异能,使其化作前进的动力,加快速度。眨眼之间两人的距离倏地拉近,彼此与信号点之间都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铃鹿试图用剑阵阻挡他前进的轨迹,但却被他控制着的空气弹开了。她不厌其烦地一次次筑起剑阵,她知道这样拦不住他,但当他使用异能时,速度总会下降那么一些,虽然并不明显。
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半秒空隙,她也想争取到。
现在是她占了上风。她快速拿出采集器。
猝不及防的,剑阵中蹿出火焰。天顶劈下惊雷,闪电几乎要将天地一齐贯通。
火焰中的巫女站在铃鹿面前,纯白的衣袖已被火焰吞噬。那无法熄灭的神罚之火,将一点一点爬上她的整个身躯。
铃鹿知道火中的巫女是谁——她无数次地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她也曾短暂地停留在自己的生命中。
如果不是因为神明降下天罚,她一定可以留得更久……
缓缓的,巫女抬起手臂。焦黑炽热的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她好像也沾染上了火焰的温度。
“我的孩子,你要……”
她动了动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铃鹿却能清晰的听到她说……
“活下去。”
巫女彻底被火焰吞没,空余赤红中一个焦黑的人影。铃鹿多想拯救她啊,但那火焰却又是那般剧烈。
铃鹿什么也做不了。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新一波地震来了。精妙的平衡彻底被打破,整栋大楼在重力的作用之下逐渐倾斜。
“喂!八木!”男生躲到了边上,大声喊着她,“楼要塌了,快逃!”
没有回音。
从刚才开始,她就陷入了诡异的呆滞状态中,明明能够采集信息点的,却在即将成功之时停住了。男生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地面倾斜至了七十度,她空洞的双眼依旧没有任何神采。如此极端的倾斜程度让她难以站定,踉跄了一下,顺着坡度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男生想要拉她一把,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抓住。
“八木!八木你快逃啊!你要掉下去了!”
铃鹿听不到,她的耳旁唯有火焰的烧灼声,眼前依旧是重重的业火。
轰然巨响——
大楼化作废墟,扬起的尘沙凝滞在一处。
监控器捕捉不到铃鹿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订阅这一章留评送红包
入v的事项没弄好所以导致大家要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得知入v的事情,而且我自己也没来得及存够万字章节,真的是很对不起了qaq
因为有倒v章节所以在完结之前不会设置防盗,可以放心地跳章买(?)
第42章闲言碎语
“咦?八木同学怎么不见踪迹了?”
担任解说的麦克老师感觉有些奇怪。
刚才的地震和坍塌,按说很容易躲开才是。哪怕是一鼓作气地往楼顶一跳,也姑且能够全身而退,但她竟然就站定在了原处一动不动。
怎么,是准备和那座解体的大楼共存亡吗?别在这种时候上演革命情深啊!
观众席嘈杂无比。
八木铃鹿可谓是这场体育祭中最受瞩目的学生了——毕竟刷新了入学考试成绩的她,还兼备了八木原侄女的身份。有很多人对她寄予厚望,却没想到她在第一轮就遭遇了这种完全可以轻松避免的意外。一时间,惋惜声与失望的叹息骤起。
监控器拍摄的画面难以穿透粉尘,根本无法看到铃鹿的踪迹,借助了热感应图像才确定了她的具体位置。
核心体温正常,心脏跳动略微有些慢,但这些数据都维持在正常的水平线上。这意味着她暂时没事。
第一轮的比赛照常进行,并未被这一小插曲影响。救援小队立刻赶到坍塌现场,在一块水泥板下找到了铃鹿。
或许是出于惊吓,也有可能是因为被下落的砖块砸中,她晕过去了,身上稍有一些擦软组织挫伤和剐蹭,但并无大碍。
当她在医务室醒来时,广播里恰好放出了这么一句语气无比激动的解说。
“第一轮比赛还剩五分钟!最后的十八个信号点,究竟是否会成为某些同学逆风翻盘的机会呢?”
铃鹿躺在病床上,闻着消毒水的气味。麦克老师说出这几个数字在她眼前不停盘旋又盘旋,最后“咚”一下从半空中落下,坚硬的棱角砸得她发昏。
班主任和八木原,以及父母都围在床边,或是关切或是担心地看着她。
在仅仅十几分钟之前,他们还对自己心怀期待。现在所有的期待都消失了。
所有的……全部都……没有了……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此刻的她依然能够清晰回忆起站在楼顶时的恍惚,这阵恍惚一直持续到了她与大楼一起坠向地面,直到她陷入昏迷的前一刻才甘心消失。
而那出现在眼前的幻象,她也记得很清楚。
无论是火中的巫女,还是曾是神器的白鹿,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已经不是一次看到这种幻象了。
“还剩下最后三分钟!”
“小铃?听得到妈妈说话吗?”
她回过神来,看到了凛子哭红的双眼,胸口阵阵抽痛。不顾大人们的反对,她强行坐了起来。
“我要退赛。”她淡淡地说。
很意外的,听到这话以后,她倒是那个最冷静的人。
“我肯定会输。与其在第一轮就被淘汰让别人嘲笑,还不如自己退赛来得更体面一些。”
但这个“体面”也只是相对来说的体面罢了,是一种拙劣的保全面子的方式。
她认为自己算是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毕竟,她已经没有逆风翻盘的机会了。
八木原久久不语。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把你的意愿传达给体育组的老师。”
尽管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平静,但八木原却能看到她眼中的失落与悔恨。
是啊,她当然会失落,当然会悔恨。无论是谁,都不会想要遭遇这种意外情况的……
但八木原没有说什么,和班主任离开了,不多久广播里就传出了校长的声音,宣布着铃鹿因为受伤而退赛的消息。
末了,他还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惋惜,并且做出了将注意学生在比赛中的安全问题的承诺。
全然是大人的说辞。铃鹿想。
消毒水的气味怎么也习惯不了,还是充斥在鼻端,她感觉自己的大脑神经都快被麻痹了。
她独自躺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出去透透气更好一点。恰好父母出去买东西了,她完全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地离开。
翻身下床,无意间,她的余光扫过了摆在床边柜子的小镜子——镜里是铃鹿御前的模样。
她猛得一踉跄,撞上柜子的边角,险些惊叫出声。镜子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摔落在地,裂成好几块,没一块上都映着她的脸。
她后退着,跌坐在床上,心脏不安地悸动着,而后慢慢归于平静。
她知道的,镜中的自己之所以会是这副模样,是因为异能状态还没有完全解除。
对……就只是出于这么一个很简单的原因而已。
“没事吧,八木同学?”医务室的老师格外关切地说。
铃鹿慌忙摇头:“没事没事,抱歉打碎了您的镜子。那个……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麻烦您转告一下我父母,可以吗?”
“诶?可是你才刚醒啊,还是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不用着急的……”
“我没事!”铃鹿尖声打断了他的话,这音量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低垂着头,讷讷地重复着,“我没事……拜托您了……”
留下这句话,她如同逃一般跑出了医务室,一路沿着台阶向下,慌乱的沉重脚步声回荡在狭小的楼梯间,仿佛在一刻不停地追捕着她。
解除异能……解除……
这副模样快点消失啊!
这个重复了不知多少回的简单行为,不知为何在这时却失了效,根本不起作用。她依旧还是铃鹿御前的模样,挂在狐耳旁的金色铃铛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而发出响声,如同某种不耐烦的催促。
铃鹿逐渐焦躁起来,连楼梯间的空气都变得相当闷热。她抬手抹去额角的汗,她已经不知道尝试过几次了,却依旧无法恢复原本的模样,就算她再怎么回想着之前的经验,也还是无济于事。
她放慢脚步,挂在腰间的大小神通的剑鞘尖端,随着她缓慢的步伐,一下一下砸在台阶的边缘。
走到一楼,再从东侧门出去,连通的是露天体育场。现在已经进行到第二轮比赛了,澎湃的喝彩声飘在触不可及的空中。
铃鹿把头垂得很低,只盯着地面的灰尘,快步走在看台下的边缘。大概是有几个观众察觉到她了,她能感觉到有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
别去看,也别去在意。
她加快脚步,一路走到八木原所在的位置,才胆敢微微抬起头,但却还是在躲避着他人的模样。
“原叔。”她轻轻扯着八木原的衣袖,“我发现我没办法解除异能,已经试了很多次了还是这样……”
八木原拉着她走到看台的阴影下,躲开毒辣的日光。
“是这样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铃鹿轻轻摇头,微弱的话语声几乎被欢呼声完全盖过:“我挺好的。”
“关于这个问题,你去找二年A班的班主任问问吧。就是那个铃木老师,你认识的。”欧尔麦特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额角的汗,“他的异能是‘异能无效化’,应该能帮到你。”
“我知道了。”
“啊……小铃,等一下。”
八木原追上匆忙离开的铃鹿。
“今天退赛的事情……原叔知道你肯定不甘心,也肯定觉得不开心。这件事是学校和我们老师的失误,真的很抱歉,”他紧紧攥着手帕,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嘛……还会有下次的。到了那时候,再让所有人看看八木家的女孩有多么厉害吧!”
短短的几句话,八木原却停顿了好几次。他很担心自己的话语是否会含有某些尖锐的、不恰当的词语。他不希望这些词句给铃鹿带来二次伤害。
铃鹿背对着八木原,他无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沉默着,忽然抬手飞快地抹了一把眼角,依旧没有转身。
“谢谢,原叔。”她的声音略有些沙哑,“那就等到明年吧……明年再让他们惊讶一下。”
“对!对!”
八木原总算是安心了。一路目送着铃鹿的身影离开体育场,他才放心地坐回到自己的裁判席上。
体育场外围聚着些出来透气的观众,还有在第一轮就被淘汰的一些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欢快地讨论着关于赛况的事。
“没想到八木居然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好笑死了。”
只是很恰巧的,铃鹿从树下走过,同在一颗树下的讨论声钻进她的耳里。那般清晰,就像是直接凑在她的耳旁说的那样。
她停下脚步。树冠的阴影投在她的脸上,打下或明或暗的光斑。
她静静听着他们的话。
“就这还是入学考试的第一,A班就她一个人被首轮淘汰了吧,就算退赛都挽回不了她的面子。”
“听说A班的X君说,八木这人神神叨叨的,还独来独往,特别诡异。”
“嚯!原来是个怪胎啊!”
“那个八木就是逊啦!”
哄堂大笑。
这其中的很多话,铃鹿过去都听过。片面的评价始终伴随着她。
分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分明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绕过树干,铃鹿看到了他们嬉笑的脸。这群人也是同校的学生,但不是A班的。她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可能偶尔在校园里见到过几次,可她也不怎么想得起这些长相了。
对于他们来说的自己也是如此,仅仅是不相识的同学而已。
“有什么话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吗?在背后嚼舌根……难道是把自己当成了老鼠?”
她慢慢地从树干后走出来,站在他们的身后,冷漠地看着。大神通已微微出鞘,此刻正在不安地颤动着——不,是她的手在颤抖。
他们被铃鹿的出现吓到了,慌忙后退,尴尬地移开目光,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你们总喜欢在背后说三道四……谁都是这样……人人都是……”她像是在隐忍着什么,“现在我已经站在你们面前了,你们快点继续说吧。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他们不自觉地挤在一起,或面面相觑,或别开目光,像极了暴雨来临前窝缩成一团的小鸡崽。
“怎么,不再继续巧舌如簧了?”铃鹿小声嗤笑着,露出了从未有过的鄙夷神情,“你们也不过只是第一轮就失败的家伙罢了,我们都一样,谁也不比谁‘高贵’。”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铃鹿就离开了。大神通被推回刀鞘内,她的指间依旧残留着过于激动而血液受阻的酥麻感。
会做出刚才的举动,完全是冲动感趋势的结果。现在肾上腺素也已经完全褪去了,铃鹿逐渐冷静。
他们一定还会再说自己的坏话的,铃鹿想。那些满怀偏见的话语或将永远伴随着她。
真悲哀。或许她也不该去指正那些人,因为指正也并不会改变什么。
况且,她是真的很逊。
心间满是这种沉重的念头,她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才走到教师的办公楼。
二层尽头的办公室,就是铃木老师的所在地。门没有关,微微敞开了一条细缝。
铃鹿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铃木老师确实在里面。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待到紧张的心跳渐渐放缓,才推开门,放轻脚步,走到铃木的办公桌旁。
“您好……”她怯生生地说,“我是一年A班的。那个……我没办法解除异能——哦对,我的异能是变身类型的。虽然暂时是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保持太久的话,还是会给我的身体带来负担的……啊,对了,是俊……是八木老师拜托我来找您的。请您务必帮我一下。”
说罢,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真的很希望可以赶紧变回原本的模样。
尽管现在这幅模样也是她——所有的模样都是她,但她真的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自己。
看着这样的装束,只会比任何时刻都更容易想起她的过去。可那痛苦的曾经,她已经不想再在脑海中重现了。
“你的事,刚才八木老师已经和我说过了。你先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相泽消太开始翻箱倒柜寻找眼药水。
“你叫八木铃鹿,对吧?”
铃鹿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铃木往眼里滴了几滴眼药水,余光偷偷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同事的这位侄女,状态好像很诡异。但真要细细指明究竟是哪里诡异,他却又说不出来了。
总之,就是很不对劲。
抽空和八木老师说一声吧,他想。
揉揉眉心,铃木稍许坐直了身子,睁开眼。
然而他盯到了干眼病发作都没能解除铃鹿的异能。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身体及异能状况有着足够的自信,铃木真的要怀疑是不是他的异能出现了什么问题。
“先停一停……先停一停……”
铃木仰起脖子,用力一挤瓶身,滴下的眼药水成了一条小水柱。
他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感到眼球在液体的滋润下重焕生机。
铃鹿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老师,您也没办法解除我的异能,对吗?”
“唔……”
铃木悄悄别开目光,竟然感到了一阵心虚。都已经尝试了这么多次,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显然他是不能帮上忙了。
但是直白地把这些话说给她听的话,未免显得有些残忍了,而且铃木也实在是拉不下这个面子。
沉吟了片刻,他才说:“我估计是帮不了你了。不过你不用着急,我去帮你问问别人。”
他认识的人里,多少有那么几个正在进行异能学研究的学者。他们肯定能有答案。
“给我留个电话吧,如果问到了什么,我到时候再和你说。”
“好……谢谢您……”铃鹿闷声应道。
对于铃木的话,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但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笔,慢慢写下一串数字。
“那么我就不打扰您了。老师再见。”
铃鹿轻轻关上门,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铃木捧起马克杯,走到饮水机旁,按下冷水开关。
马克杯被一点点注满,铃木还在想着异能消除的事情。
真奇怪啊,为什么自己的异能没能起一点作用呢?难道那就是她本来的模样吗?实在是太困惑了。
异能捧起杯子,喝下一大口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下。写了一串电话号码的黄色便签纸放在桌子正中央。
看着端正的字迹,铃木陷入了困惑。
这……是谁的号码?
等一下,先前是不是有什么人拜托他做什么事?
记忆中关于某人的那一处渐渐褪色,化作平淡的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
鱼丸下线一章
第43章神器
走出办公楼,正午的日光让铃鹿眩晕了一瞬。她停下脚步,在原地怔愣了片刻,待这股不太舒服的感觉消失以后,才继续向前走。
但她也仅仅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罢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
或许她应该回到医务室,父母都在那里等着她,可她心底却对医务室有几分抵触感。一想到充斥在鼻尖的消毒水气味,就会不自觉地泛上一股恶心感。
而且,她也不太想面对父母。
确切的说,并非是不想,而是不敢。他们的担心和关切,铃鹿发自内心地想要感谢,只是她确实愧对了他们的期待。
没能成为令他们骄傲的孩子,铃鹿为自己感到羞耻。
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她想。
铃鹿从原处折返,向校门走去。为了避免父母担心,她特地发短信向他们报备了一声,说是想要出去走走,过会儿就会回家,也请他们可以先回去了。
这会儿第二轮的比赛已经结束了,正是中场休息的阶段。整个校园内满是从场内涌出的观众,铃鹿被这般人数众多的景象吓了一跳,顿感一阵无地自容的羞煞。她慌忙垂下头,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力,沿着小道一路快跑,到了校门口才敢停下。
向警卫室的大叔出示一下学生证,就能够被准许放行了。
走出警卫室的时候,铃鹿好像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应该是惋惜且鼓励的话语吧,她没能听清楚。
离开学校,目的地又变得模糊不清了。虽然和父母说了自己马上就会回家,铃鹿现在却并不怎么想回去。她索性挑了一条从没走过的路,准备先胡乱闲逛一会儿,将多余的精力全都被发挥完了,再考虑回去的事。
街上的行人不多,足矣让铃鹿从体育祭观众的压迫感中得到一丝喘息。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两旁未知的街景让她很好奇,一时间竟有些忘记运动会的失利了。
街对面有一神社,从她站立的这个角度恰好能够越过门口看到神社的内部。
神社里零零散散有几个参拜的信徒。她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停在神社外的奉纳箱前,颤颤巍巍的手指从布包里捡出一枚硬币,投入箱中。而后合掌,向神明祈祷。
硬币掉落箱底,这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穿透了汽车引擎的轰鸣,落在铃鹿耳旁,将她猛然惊醒。
这是火照命的神社。老人在向火照命祈求庇佑。
火照命难道真的会倾听他人的愿望并予以实现吗?不可能吧。
他可是曾把神明推上了死路的家伙啊……
她不止一次地回忆过去,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自己的错。
但错的就只是她吗,她的错当真就值得一死吗?不,不是。根本不是。
说出了自己存在背叛高天原可能性而应当被驱逐的火照命,还有那些附和他的话的神明,他们也错了。如果他们指责铃鹿御前的罪名当真属实,那他们也背负着一样的罪。
仅仅只是因为潜在的可能性,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心中秉持的“正确”与“清白”,而去葬送无辜的性命,这难道不是错吗?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
她知道的,她记得很清楚,为什么母亲会死,理由也是相同的。
侍奉神明的巫女爱上了妖怪,正如铃鹿御前爱上海国之妖一般——这是错的。
而后,为了继续维持高天原的正确,天为做错事的那一方降下了罪罚。
虽说高天原想要处决的应是玉藻前,巫女本不该死,但高天原不可能只向一方降下处罚,这一点铃鹿心里很清楚。哪怕在天罚中死去的是玉藻前,巫女也依旧会受到天的惩戒。
但就算要惩罚越界的巫女,应该不至于是死罪。所以在巫女为玉藻前挡下天罚,落下的天雷杀死了神明理应保护的人类后,高天原就再也未插手玉藻前和两个无辜孩子了。
因为天的惩罚,也“越界”了。
于是天才收了手,没有继续惩罚玉藻前。
这些事情,是爱花——是过去的她很难知道的。唯有站在高天原神明的视角,才能够将一切正义外衣下的虚伪看得通透。
是的,落到今日这般地步,是她的错。
同时也是高天原的错。
无论是高天原还是铃鹿自己,哪一方都不是绝对正确的。
想到这里,铃鹿忍不住扯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心脏在不停狂跳着,那些站在神社里的信徒们落在她的眼里,就像是一群关节灵活的塑料小人,被他们信仰的神明们不停摆弄着。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今日室温三十度的空气,通身的血液也因此而染上了热度,理智更是沸腾不止。繁杂的思绪缠绕在大脑中,驱使着她跨过人行道旁的栏杆,快步穿过呼啸的车流,站到了神社前。
呼吸难以归于冷彻。
说不定火照命现在就在神社里,她想。
她猜错了。
火照命是信徒众多的神明,单就东京地区的神社数量便就不少了,不可能坐镇在每一个神社中,倾听信徒的愿望。
再说了,他是个极自负的家伙,且又是高天原顶峰中的核心人物,通常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来到此世的。
铃鹿还是踏进了神社,才想起这件事的。
在神社难以见到火照命,能见到的只有他的神器。神器们遵从神主的嘱咐,履行神社管理者的职务。
譬如,这个神社的管理者,就是火照命的大太刀——名叫崎音的神器。
而这名叫崎音的神器,此刻正站在神龛前,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铃鹿的目光。
铃鹿忍不住扬起笑容,崎音的眼里掠过的却是惊恐。
原本在她想起以火照命的秉性应该不会亲自坐镇神社的时候,她还有些失望呢,心想着没办法与他进行一次亲切会晤了。
但现在她不失望了。
遇见的是火照命的神器——曾经处决过神器的神器,这不是更好了吗?
她的笑容愈发僵硬,嘴角扭曲的弧度几乎已经不能再称作是笑了。
“我记得你。”她拖长了声,慢慢地说,“很久很久以前,你就跟在火照命身边了。”
“铃……铃鹿大人……”
名叫崎音的神器躲开她的目光,僵硬地躬着身,向她恭敬地行了礼。
铃鹿知道崎音为什么惊恐,在她眼里自己早已经死了。她也是为铃鹿御前的死推波助澜的黑手之一。
直到这一刻,她还能轻易地回忆起神器被一齐杀死时传到她身体里的痛苦。
真疼啊……
疼得好像意识都快从躯壳中剥离了,疼得连死亡都开始跑到眼前嚣张地张牙舞爪。
身为神主的她所感受到的一切痛苦,全部都是神器遭遇的绝望。
他们也曾是那么疼啊……
深呼吸。往日的记忆逐渐淡去,铃鹿看着眼前这张低眉顺眼的面孔。
铃鹿看着她收起慌乱,换上尊敬的笑,听到她说:“没……没想到您居然愿意屈尊出现在这里……铃鹿大人,难道您换代了吗?”
尽管她看起来全然是温驯的模样,语气却还依旧透露着惊慌。
“你在害怕什么?”嗤笑着,铃鹿说,“我记得你杀死我的两个神器时,一点也不害怕啊。你那时的胆子去哪儿了?”
铃鹿还能想起她对自己的神器说的话,她眉梢的得意还历历在目。
——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究竟是为了谁好?铃鹿心里知道答案,她很确定崎音也一定知道。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崎音挺直了腰,不知从哪儿得了底气,大声说,“你到底是谁!铃鹿御前很早以前就死了……”
“你杀了我的神器。”铃鹿抽出大神通,刀尖指着她的心脏,“现在我要向你讨回这笔旧债,我希望你已经把我的话听清楚了。”
崎音眼里的惊恐变成了愤怒,瞪着铃鹿,双颊涨得通红。她动了动唇,应该是想说些什么。铃鹿猜测,她想说的应该是“你怎么敢对火照命的神器动手”之类的话。
铃鹿并不想从她的嘴里听到任何一个字。她挥剑打断了她。
“一线!”
崎音在身前划出境界线,但只坚持了一秒,下一刻就被铃鹿斩碎。
“太失礼了。”
无比冷静地,她说。
溅起的鲜血沾在铃鹿的脸上,明黄的双眸中空无一物,却使人生畏。
“你的神主没有教过你,神器不配对神明划出‘一线’吗?看来火照命是个差劲的主人,你也是一条差劲的狗。”
这话激怒了崎音。她孤注一掷地冲了上来,怒吼着:“不许诋毁我的神主!”
她终究只是一把武器,一个工具。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她根本无法对抗铃鹿。尽管她那般努力地反抗了,却始终无法逆转下风,最终落得惨败。
她无力地倒在地上,身躯早已千疮百孔,现在仅只有一丝残存的呼吸维持着她的性命。
“你的神主没有来救你。你来猜一猜,他这会儿正在做什么事?”
就像铃鹿并没能拯救她的神器一样,而她又在做什么呢?
啊……真疼……
铃鹿跨坐在崎音身上,膝盖压住她的手臂,让她无处可逃。尽管她也确实无处可逃了。
将小神通高高举起。接下来铃鹿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以崎音现在的状态,哪怕不刺穿心脏,只要随便划上一刀,她就会死了。她的生死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小神通停滞在空中,刀尖折射出的寒芒忽明忽灭。
杀了她。她该死。
铃鹿心里的声音在叫嚣。
就像她杀死千原和白原那样……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好友鱼丸正在断线重连中
第44章拥抱
——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那是一句旧日的话语。
小神通砸下,一声沉重的巨响,崎音感觉到溅起的木屑掠过脸颊。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料之中的疼痛降临。
锋利的刀刃竖立在她耳旁,刀尖深深扎进,仅分毫之间的距离,有一缕发丝被斩断了。原本她的性命也该被就此斩断。
但是却没有。崎音能听到刀刃卡在木质地板中颤抖时的轻微碰撞声,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
“神明大人”的表情难以窥见。她想逃,却被用力压住了肩膀。
“卑劣的神器,恭喜你,你的死期被我延后了。”
可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情。
铃鹿的笑声异常干涩,一声一声剐蹭着崎音的神经,她被迫使着不得不去听铃鹿的话语。
“记住,把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他,还有所有高天原的神明听。”
深呼吸——
真疼……
视线所能见到的一切都交叠在了一起,变成模糊的色块,但她没有让这滴眼泪落下来。
“过去的一切,不是我的错——是高天原的错!我会……”她咬紧了牙,“让高天原知道,你们究竟错得多么厉害!”
崎音怔愣地看着她,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直到铃鹿的一声怒吼使她回过神来。
“听明白了吗!”
她讷讷点头,丝毫不敢有任何违抗。她心里很清楚,无论什么时候,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一方始终是神明铃鹿。只要她愿意,可以毫不犹豫地改变心意杀了自己。
现在的她,就只是个传话的信鸽而已。而想要找到一只新的信鸽,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无论如何,她想要活下来——活着去见她的神主。
铃鹿站起身,握着刀柄,用力将其拔出。冰凉的刀刃一度碰触到了崎音的脸颊,恐惧感几乎驱使着她逃跑。
她看着铃鹿慢步走出神社,身影消失在街角的尽头,但那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却好像还在耳旁作响。
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死去的铃鹿御前会这般出现在眼前。或许,应该去问问她的神主……
日头渐渐升高,投下的影子变成了小小的一摊黑色印记,盘绕在脚下。铃鹿停住脚步,她觉得自己很像是被影子禁锢住了。
疲惫感一点一点充斥满自己的皮囊,她不想再往前走了。她真的很累。
羽织外衣上多出了一道深色的水滴形轨迹,看上去很像是被溅到了水,但浓重的铁锈味怎么也散不去,于是她便也怎么也忘不了这是鲜血。
她的手上也沾染了这些深红色的温热液体,怎么也擦不干净。
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铃鹿的手就会杀死一个生命,尽管她并不无辜。
回想起那一刻在心里回荡的杀意,竟依然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那不像她。那是谁?
她心里没有答案。
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兀自站在日光下,她却被阴影笼罩,日光无法透入。
她看着影子被一点一点拉长,耳旁响起了声音。
“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啊?”
大岳丸瘪着嘴蹙着眉,表情并不是很好看,显然是叫了她太多次,所以很不耐烦了。
“啊……”
铃鹿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不自觉往旁边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颤抖着背过身去,避开他的目光。
“你又怎么了?”大岳丸收起不耐烦的表情,言语间有些警惕,踟蹰了一会儿,他决定直白地说,“八木,你最近很不对劲。”
依旧躲着他的目光,铃鹿低声说:“是吗?我倒是觉得自己很正常。”
大岳丸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在言不由衷地逞强了。在这种状态下,显然问不出什么来。他只好被迫放弃了再继续询问的念头,但却又不能什么都不说,便转而询问了她运动会的事情。
当说出“运动会”三个字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铃鹿陷入了僵硬。
而后便又是沉默。
“失败了。”
她说,语气比她预想得更加冷静,甚至还没忍住的轻轻笑了一声。
“是惨败哦。”
“哦……”
大岳丸只能闷闷地应一声。更多的,他好像说不出来,但他知道铃鹿绝不可能只是出于运动会的失败而变得像是现在这样。究竟是因为什么……
灵光乍现。他从刚才就感觉铃鹿有什么不对劲,且是一眼便能看穿的相当明显的不对劲。
“你怎么还保持着这副模样?”他问,“你不累吗?”
一语重击。
铃鹿的心脏迅速下坠,落入无底的深渊。垂下的金发遮挡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急促地呼吸着,但枯竭的肺部根本无法攫取任何氧气。每说出一个字都让她感觉到胸腔在阵阵发痛,尽管如此,她还是做出了回答。
“因为,解除不了。”声音微弱的像是吐息,“你很讨厌吗,这副模样?”
大岳丸的瞳孔缩成了一条细线。隐隐约约的,他好像已经看穿了什么。他似乎可以知道,笼罩在铃鹿头顶的阴云究竟有着怎样的名字。
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他说:“别说这种奇怪的话。”
“你肯定很讨厌这副模样,也很恨我吧。”她继续说下去,任由这双刃剑深深刺入彼此的心里,“就算你直白地说出讨厌之类的话语,我也不会怪你的。因为我也很讨厌自己,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区别……”
“别说了!”
大岳丸试图拉住她的手腕,刚攥在手里,却又被她抽走了。这一刻的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静,就连说出刚才那些无比真实的话语时,她也没有感到任何异常的情绪在心里肆虐。
说实话,她还以为自己会哭的。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个小小的进步。
他们之间仅一步之遥,谁都不敢向彼此靠近。一方的靠近势必会导致另一方的逃避。
尽管知道铃鹿说出的只是逞一时之快的气话罢了,却让大岳丸心里浮起一丝难过。
会说出这种话,是不是意味着她依旧还是不相信自己呢?
信任缺失——这是个很悲哀的字眼。
他想要等铃鹿冷静下来。他也要让自己冷静。
站在人流的边缘,他们沉默无声。似乎过了许久,铃鹿像是收拾好了心情,抬起头,看了大岳丸一眼,随即就移开了视线,看着街的尽头。
那些漠视而过的行人接连从她眼前掠过,没有任何一个人向她投入目光。
没有一个……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几乎将她压倒。
“他们看不到我……”她用力喘息着,眼泪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不停涌出,一步一步后退,她的声音是那么无助,“大岳丸,他们看不到我了!我究竟是神明还是妖怪……”
“八木……八木!”
大岳丸紧紧抓住她的手,无论她多么挣扎着想要逃开,他都不曾松手。
慢慢地,她放弃了挣扎,放声大哭,说出口的话语是破碎的质问。
“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究竟看到了谁?”
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你看到的是不是铃鹿御前呢?”她用力抓着大岳丸的手,指节泛着苍白,如同她此刻的脸色,“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也会想起铃鹿御前。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地让自己忘记那些记忆,都还是根本无法忘记……我忘不了,我忘不了!你肯定也无法忘记吧……那为什么你还能这么亲切地对待我呢?我知道那是我——是我做了这一切。”
“嘘——别说这种话。”
“是我……全部都是我……”
“不。不是。”
轻轻地擦干她的眼泪,然后抱住她。
不同个体之间的情感难以相通,可这一刻大岳丸却能清楚的触摸到铃鹿心里所有的尖锐的痛苦。是那些坚硬的尖刺把她扎得千疮百孔,无端的愧疚和痛苦的回忆又将这些空洞填满,让她变得不再像是原本的自己。
轻抚着她的长发,大岳丸听着她那撕心裂肺的痛哭转为微弱的呜咽。
“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你不是铃鹿御前。你只是你而已,一个很普通的人——是会义正言辞地向我解释,自己不是铃鹿御前的倔强小姑娘。”
呜咽变成颤抖的呼吸声。大岳丸从不将八木铃鹿认作是铃鹿御前,多希望她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他松开怀抱,笨拙地将铃鹿杂乱的鬓发捋到耳后,轻轻地捏了下她的脸。
“现在,冷静下来。集中注意力,听我说的。”
用力地吸了一口气,铃鹿看着他,认真地点头:“好。”
“想一想你是谁,你的名字是什么。”
“……”
铃鹿愣了愣,一时竟沉默了。有那么一刻,她竟想躲开大岳丸的询问。但很理所应当的,她没能成功。
“不能不回答!”他好像是生气了,拔高声说,“你的名字叫做八木铃鹿,知道了吗?不是其他别的,不是铃鹿御前,也不是爱花,就只是八木铃鹿。”
“八木……铃鹿……”
她讷讷地重复着,鼻子一酸,忍不住又落下泪了。
这是多么简单的问题啊,以前的她一定可以很轻松地回答出来的。可为什么,现在是大岳丸帮助她意识到答案的呢?
她真是……太愚蠢了啊!
“不用哭,不丢人。”大岳丸安慰着,“现在,解除你的异能吧。”
伴随着他的话语,神明的外壳逐渐褪去,露出蜷缩其中的,弱小的铃鹿,所有的重负倏地消失了。
八木铃鹿,依旧是八木铃鹿。
四下是探寻的目光,他们奇怪地打量着这个哭得眼角通红的女孩,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赶赴他们需要前往的目的地。
铃鹿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着自己的手。掌中的鲜血已然消失。
“看吧,变回来了!”大岳丸笑着拍拍她的肩膀。
铃鹿低垂着头,向他走近。下一刻,他被紧紧地抱住。
“谢谢……”
铃鹿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强有力的心跳声像是海国的浪潮。
“有你在,我很高兴。”
第45章父亲
深夜,铃鹿房间里的窗户被敲得砰砰作响。幸而她并没有睡着,否则一定会因为被吵醒而心情极糟吧。
翻身下床,小心地拉开窗帘。
在大岳丸误入房间的乌龙事件过后,窗帘的整个状态变得相当岌岌可危,要是一不小心太过用力,就会出现窗帘整块掉落的尴尬情况。
心想着还能再撑一会儿,铃鹿也就没有舍得换新窗帘了。
她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突然出现的第四天魔王停滞在半空,把她吓了一跳。
这简直就是恐怖片般的出场方式。
铃鹿捂着心口,惊恐感还没有这么轻松消失。她很想抱怨一两句,但看到第四天魔王紧抿的唇与肃穆的目光,想说的话都噎住了。她怔怔地看着第四天魔王,心觉大事不好。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从窗户的缝隙间,传来他的询问。
“唔……”
这话实在是出乎意料。铃鹿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他口中的“不太好的事”意味着什么,毕竟这词的定义实在是有些太宽阔了。
见她支吾了半天不说话,第四天魔王着急了,将窗户完全推开,走了进来。
“火照命都气疯了!”一落地,他急急地说,“高天原的神明也都懵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关于你的事,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复活了。”
啊……是这件事……
铃鹿躲闪着他的目光,不发一语。她心里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不好的事”。
第四天魔王对她这幅态度早有预料,但看到她真的摆出了问心无愧的模样,心里更着急了。
“我知道你那是意气用事,可高天原不知道啊!就在刚才,高天原举行了神议,而我被排除在外了。”他躬着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铃鹿的耳里,“你知道这意味了什么吗?他们很有可能会再次驱逐你啊!”
最后的一句话,从第四天魔王的口中说出时,听起来很像是绝望的叹息。
驱逐——这个冠冕堂皇的词,第二次降临在了铃鹿身上。
不知为何,她居然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第四天魔王的话没有打垮她。
第四天魔王在她狭小的房间里不停踱步,铃鹿能感觉到他的忧虑。是了,毕竟在这次的事件中,他可是坐在“主谋者”宝座上的那个啊,如果高天原当真要问责,他也会被牵连,或许还会被处罚。
如此一想,他的这种异样担忧,就有迹可循了。
不知踱步到了第几个来回,第四天魔王终于停下了脚步,颓然垂着手,肩膀也已佝偻,几乎被这身沉重的和服压垮。
“该怎样才能保护你啊!”
沉重的一声叹息,他无助地呐喊。
铃鹿一怔。
他又重新开始踱步,来来回回地走着,讷讷说:“如果单只是让我换代,那也无妨,确实是我弄出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我没什么好怕的,可是你该怎么办……”
他的背影不复过去的挺拔。
是铃鹿猜错了。她大错特错。
现在眼前的,并不是尊贵的高天原神明,只是一个无助的父亲罢了。记忆中那个伟岸的身影从未改变,他依旧是无比懒散,却愿意为她收拾所有的烂摊子的父亲。
是他准许铃鹿御前拥有了神明不该拥有的自由。
分明那些过去的记忆是那么难以忘却,她却忘记了回忆中美好的部分,任由丑陋的过去不由分说地在心间肆意乱长。
鼻子一酸,铃鹿无声地落下了泪。
她啊……真是太差劲了。
“唉,到底该怎么办……你怎么哭起来了?别哭别哭,爸……我肯定能想出办法来的,好吗?”
他一如既往地看到了眼泪就慌张,笨拙地向她做出承诺。但铃鹿却是摇头,让他更慌张了。
“我有,一定要做的事情。”擦干泪水,她眼底映出的,是坚定的光辉,“所以,您不用担心我。请先照顾好自己吧。”
这句话,过去的铃鹿御前也和他说过。只是语气更轻佻些,像是某种不用心的敷衍,所以第四天魔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过。
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下再听到。
心里依旧是担忧着,第四天魔王放不下心,但他却隐隐感觉到了铃鹿的信念。
他也愿意去相信这份信念。
“所以说,你想干的究竟是什么事?”
隔天把整件事转述完毕后,大岳丸第一句问出的就是这话。
铃鹿不快地瞟了他一眼:“你倒是多关心我一点啊!”
大岳丸困窘地垂下头,小声说了句抱歉。但其实铃鹿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双臂环抱着腿,铃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沉默了一会儿。
“大岳丸,你看到这腐朽的天了吗?”
她忽然问。
大岳丸没有反应过来。又听到她说:“我想要攻破这腐朽的天,告诉他们究竟错得多么厉害。”
大岳丸不语。铃鹿的话有点把他吓到了。
那是个极狂妄的念头。向高天原问责,实在是太疯狂了。
他下意识地很想否定,但最后却还是选择把否定的话语放进心里。至少要先听过铃鹿的理由之后,再说出自己的论断。
“我以前听过一个说法,‘神明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过去我也笃信这句话,但却不是了,高天原的那些神明,包括以前的我,都做错了事。”她把手指交叠在一起,说出这些话让她莫名的有些不安,“高天原想要驱除‘异己’的神明,本质上应当是正确的,这也是他们信念中的‘正确’,可是执行的方式却错了,大错特错。无论如何,都不能用性命去奠基高天原的正确。”
手指的经络被扯得微微发疼,感觉不太舒服,但铃鹿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接着说。
“从过去到现在,从铃鹿御前,到蛭子命,再到现在的我,这样的正确始终在沿袭,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她顿了顿,呼出一口浊气,“我想要,让高天原意识到错误。”
大岳丸认真地听完了她的话。
“所以,你想用怎样的方法呢?”
“嗯……”铃鹿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还没想好——我毫无头绪。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比高天原先行动。如果无法抢占先机而陷入了被动的境地之中,我的声音肯定就无法传到他们的耳中了,所以……”
她抿了抿唇,剩下的话其实不言而喻了。
大岳丸把她说的所有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坐直身子。
“所以,你应该需要更多的力量吧。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是没有办法对抗天的。”
铃鹿点点头:“这方面我会想办法的。”
大岳丸看了她一眼,垂下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说:“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想逃避天的追捕,倒是可以去找玉藻前帮忙。他应该能有那样的能力。”
“我确实想去找他一次。”铃鹿补充说,“不过不是为了这件事。我有一句话想要转达给他。”
“什么话?”
“告诉你的话,会感觉很害羞的。”她把脸藏在臂弯里,“就是一句很天真的话罢了……”
但却是一定要说给他听的。
想要传话给玉藻前,那么前提便就是找到玉藻前。然而他是个相当神出鬼没的家伙,并不容易寻找。
先前从妖狐嘴里套出的消息称玉藻前喜欢站在高处,到地标性的高层建筑物楼顶多半就能找到他,但铃鹿总觉得现在他应该也没有这么个闲情逸致了。
在很不经意的某一天,铃鹿见到了玉藻前。铃鹿总觉得,是他刻意来找自己的。
玉藻前变得好像略微憔悴了一点,狐耳半垂,狐尾的毛发没有了印象里的光泽。
铃鹿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好。
“嘛……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挺想看看你的。”他轻声说着,偷摸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移开了目光,“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怎么会。”铃鹿看着他,心里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你啊,不会是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关于她的一切——还有爱花的一切。
沉默之中,玉藻前点了点头。但他又慌忙澄清说:“我不是想要来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
只是被那个事实折磨的不得安宁,想要再看看她,了一桩念想罢了。
因为,爱花并没能长到这个年纪啊……
“也说不上什么打不打扰,反正我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铃鹿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支吾着说,“想来看我的话,也没事。”
玉藻前怎么也想到会听到这话。他呆呆地看着铃鹿,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啊……有句话想转达给您。”铃鹿说,“是爱花没能来得及转达的。
“她说,很高兴你那一刻没有回家。”
那是残存在记忆末端,最后的一丝念想。
心爱的父亲不在家,那些阴阳师不会发现他,父亲能活下来。
幼小的她,在彻底踏向死亡之前,这般幼稚地想着。
从不怨恨自己的死亡,只为他的存活而感到庆幸。
玉藻前的嘴唇忍不住颤抖,泪水从面具中漏出。
天变得阴沉,不由分说地下起了雨,铃鹿撑起伞。倾斜的伞面为他遮挡住了雨水。
“你的眼神不一样了。”
很忽然的,她听到玉藻前说。但她其实并不太懂玉藻前的意思。
“是因为那个叫做大岳丸的妖怪吗?”
铃鹿感到脸颊微热,她轻轻点了下头。
玉藻前也忍不住笑了:“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呢。”
他的手掌拂过铃鹿的眉眼,那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虽有不舍,但他终是垂下了手。
“铃鹿,我为你送上祝福。”
他说。
“我祝愿你的眼神永远如此清澈。”
作者有话要说:
藻哥:大岳丸是个好孩子呢,就是太菜了,连我的胧车都打不过
鱼丸:你可憋说了!
第46章镇墓兽
空气中带着一股难耐的燥热感,尽管有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却是一点也没有冲淡热度。镇墓兽伊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等待着黑夜赶紧降临。
到时候,就能阴凉下来了吧,他想。
他实在快被热得受不了了。
自从偷跑的邪神再度被高天原封印,他那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高天原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勒令他重新镇守此处,哪怕直到神愤之炎彻底消失,他也不能离开这里。
如果胆敢违抗,那么他就会成为邪神的午餐。
伊吹可不想被邪神的九只蛇头扯成九块,于是只好收敛起性子,乖乖地听从高天原神明的指令,不敢再从这里离开一步。
至于过去那些逍遥的日子,也都已经成了过去。他再也不能厚脸皮地伸出爪子向路人讨要小鱼干,也没办法再凑到阴阳师耳边轻轻说上一句“阴阳师不要偷懒喵”之类的话了。
回想起过去,伊吹就忍不住地想要感叹一句,往日不再。
现在他所以拥有的,就仅仅只有这片方寸之间的空地。没有好吃的小鱼干,也没有愿意听他差遣的笨蛋阴阳师,甚至连一个访客都没有。
从重新回到这里,履行镇守职责的那一天起,谁都没有来看过他,仿佛大家都忘却了镇墓兽的存在。
他看着对面山头的桃树在春日抽出新枝,在深秋褪去枯叶,浅粉色的繁花相隔数十里之外都能看到,冬日的枯枝与苍茫的天近乎化作一体。
后来,那株巨大的桃树被山上的村民砍去了。在桃树倒下的那一刻,伊吹好像听到了它的痛哭。
从此往后,就只剩下他独自矗立在天地之间,镇守着违背了高天原意志的邪神。
严谨地说,实际上他也不算孤单。在他身后的这扇沉重的玄铁大门后,还一个“伙伴”存在,只是伊吹从不将他视作伙伴,他也从没在意过自己就是了。
那位邪神倒也算是挺老实的,从被再度镇压直到现在,已经很久都没有发出声响了,如果不是常能听到鳞片剐蹭地面时发出的滑腻声响,伊吹当真会以为他不存在。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孤单到了极点,连尽头也无法窥见。现在的伊吹已经别无所求了,他就只希望能有什么人能来看看他,就算只是从自己身边走过微博都可以,哪怕来访者是高天原的神明也无妨。无论是谁过来,他都能摆出一张笑脸,亲亲昵昵地蹭蹭他的腿,再喵喵叫上几声。
这可不是在讨好哦!
当然了,伊吹心里很有数。他费心讨好是没用的,高天原又不会让自己从镇守邪神的职责中解放出来。
哈——
他又打了一个哈欠,眯起一双小眼睛。他歪着脖子,抬起后腿挠挠头顶,决定收起自己不切实际的妄想。
反正也没人会来的嘛,多想什么呢……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伊吹抖了抖耳朵。脚步声那么清晰,但他很怀疑只是自己听错了。
这儿不会有人来的。他想。
穿破雨幕,朦胧的身影向他走来。他睁开双眼,细竖的眸子看着她。
嗯……她和以前高天原的那个叫做铃鹿御前的神明,长得真像呢……
铃鹿收起伞,用力甩了甩,将雨滴甩干后,才慢慢折起伞。走到这个位置,就不会再淋到雨了。
玄色的大门矗立在她眼前。分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岁,大门竟未有一点点生锈。其上,刻着繁复的咒文,铃鹿看不懂多少,但她姑且能理解这代表了什么。
守在门口的就只有一只圆滚滚的三花大肥猫,看起来好像很不对劲似的,不过铃鹿知道自己没有走错。
这里封印着八岐大蛇,过去曾和她一样,是被高天原无辜放逐的神明。不过今次的第二次镇压,倒算得上是罪有应得。他没有沦落到死亡的下场,依旧苟活于世。
至于为何他会是这般结局,原因不明。可能是因为比起被轻易驱逐,活在孤独中是更难熬的刑罚吧——无论是对于八岐大蛇还是伊吹来说,都是如此。
“喂,你谁啊。”
伊吹仰着脑袋看她,幽绿的眸子里满是警惕。
能够见到一个大活人,他确实挺开心的。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虽然变不回镇墓兽英俊潇洒的模样,只能以这么一副猫咪的形象承下镇守邪神的重任,但他可还是很认真地把自己当做镇墓兽的啊!
“唔……原来您会说话呀。”铃鹿把伞倚靠着大门放好,向他鞠了一躬,“很抱歉打扰了您,镇墓兽大人。”
这一声“大人”把伊吹哄得心花怒放,尾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晃来又晃去。
当看到铃鹿把手伸进背包里,伊吹的尾巴翘得更高了。
“是这样的,我有事想拜托您。”铃鹿把小鱼干推到伊吹的爪子旁,“可以放我进去待一会儿吗?我不会把他放出来的哟。”
“哼——”
伊吹眯起眼,胡须一颤一颤。尽管他的爪子已经按住了小鱼干,但他还是一声不吭,也不说是“准”还是“不准”。
铃鹿赶紧把整袋小鱼干统统拿了出来,孝敬给伊吹。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铃鹿支吾了一会儿,答不上来——与其说是答不上来,倒不如说是不想回答。
伊吹知道她的心思。他不再问了,叼起小鱼干。
“到时候要是被高天原发现了,可别把我供出来。”
“谢谢您!”铃鹿揉了揉他的大肥脸,把伞放在他身边,“我很快就出来了。真的很谢谢您。”
推开沉重的玄铁大门,铃鹿走入其中。她的身形消失在了暗色之中。
门复又阖上了。
空气浑浊,能窥见到的就只有黑暗,没有任何一点光芒。铃鹿慢慢地往深处前进。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能够感觉到一切。
在最深之处,囚禁着邪神。
此次前来,是想要向八岐大蛇祈求帮助。
想要在高天原向自己动手之前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只靠她一人,显然会是件无比困难的事情。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最后不得不演化成暴力手段,她都需要更多的力量。
夜斗是不能去问的,铃鹿不想将他牵扯进自己的狂妄念头中。同毘沙门天也不熟,不可能将这件事告诉她。而第四天魔王正处于自身难保的阶段,铃鹿不想叨扰他。
他已经为自己做了很多,铃鹿无以回报。她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让他置身事外,不要让他染上自己的狂妄想法。
所以才想到了八岐大蛇,虽然以前他们之间也仅仅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罢了。
不过,能够这么顺利地走到此处,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呢。或许是镇墓兽也在反感着自己的工作吧。
一片黑暗之中,八岐大蛇睁开了眼。那冰凉的躯体缠绕在铃鹿的脖颈上,耳旁是嘶嘶的吐信声,她能问到一股潮湿的气味。
僵在原处,不敢挪动半分。
八岐大蛇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巨大的空间中。
“来了一只小狐狸啊……”
他好像在笑。
铃鹿有点害怕于他,但还是鼓起了勇气。
“被高天原放逐的邪神。”她说,“我需要你的力量。我想要让高天原意识到他们的错。”
这话一定是触及到了什么,铃鹿感觉到他的呼吸停滞了一下。缠绕着她的蛇身退去,八岐大蛇站在她的面前。
“确实是一只狂妄的狐狸。”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高天原也辜负你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
“当真是永远不愿改变呢,这腐朽的天。”他低声叹息,“伸出手来。”
一枚鳞片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是我的一部分力量,暂且借给你。”他说,“待你斩破这天,记得回来,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也想知道,高天原怎么辜负了你。”
他消失在了更深处。
铃鹿藏起鳞片,快步离开了。她可不想留得太久,留到八岐大蛇反悔。
从那玄铁大门离开,闷热的空气让铃鹿一时有些不太习惯。伊吹正在无比认真地用着前爪摩挲脸颊,并没有在意她。那一整袋小鱼干,他也只吃了一个。
铃鹿重新撑起伞,悄声离开。
“喂,你。”
伊吹把她叫住。
“我不知道你准备干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先三思一下哦。
“别做出让自己和别人都后悔的决定。”
伊吹的话萦绕在铃鹿心间——可这分明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话罢了,她为什么要去在意?
一路走下山,临近家门口,雨停了。她收起伞。
再抬起头时,空荡荡的门前出现了几个身影。
身着纯白和服的少女站在八木家门口,另有两人站在她身旁,面上覆着白纱,难以看清面容。少女那如日光般的浅色长发散在肩头,听到了动静,她抬起头,眸中映出天空的颜色。
“八木铃鹿,对吗?”
她的声音缥缈得像是来自天边。
伞停滞在半空,铃鹿怔怔地看着少女。
铃鹿未曾见过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都没有。但是,却知道她的名字。
那是每一个神明,哪怕是人类也会铭记的名字。
“吾名天照,代表高天原的意志,与你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认真讲,我家猫和伊吹长得真的还挺像的
就连圆滚滚的肚子也像……
第47章天平
铃鹿从未见过她,但那名讳却是极响亮的。
天照,高天原之主,诸神之神。人间尊称其为天照大御神。
那个窥见到了蛭子命逆反的未来,而对它下了驱逐之令的,正是她——对高天原神明们的作为了如指掌,却不声不响,任其实现的,也是她。
而今说着“代表高天原的意志”这样的话,冠冕堂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铃鹿好像能够猜出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快逃!
已经来不及了。天照的神器正立在她身后,那凌厉的目光透过面纱,直直地刺入铃鹿心口。
“根据此次神议的结果,高天原决定……”
天照开口了。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依旧是那般淡漠的口吻,她就像是在说着与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一阵胆寒在心口疾速蔓延。
“准许你,进行誓约仪式。如若判定的结果是天的错误,那么我会为那些涉事的神明降下惩罚。”
判定天道的占卜仪式,唯一能对天的裁决提出异议的方式——此即为誓约仪式。天与异议者,各贡献出三个神器作为占卜的祭品,共进行三次判决。
错误的一方,其祭品将被斩首。
“鉴于你只是一个人类,并无神器,因此誓约仪式将不会沿用旧制。”天照说,“你与天,仅进行一次裁决。天一方供出的祭品,是我的神器;你需要奉上的祭品,是你的性命。”
以性命为赌注,仅此一次的裁定。
铃鹿知道,誓约仪式是绝对公平的存在,无论是她还是高天原,都无法干涉其结果。这意味着,如果她确实是正确的,那么她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肃清腐朽的天,那些神明会意识到自己的错。
但如果……她输了呢?
那便就是死路一条,再无回转的余地。是她罪有应得。
她该死。
指尖不住地发颤,铃鹿攥紧了拳,颤栗感一直传到了肩胛骨。
“决定好了吗?”天照看着她,目光却并没有聚焦在她身上,“因为你只是一个人类,或许我可以破格考虑,让其他的性命代替你,作为献给天地的祭品。”
“不用了!”铃鹿丢下伞,抬起头,直视天照,“就用我的性命吧。毕竟,是我在挑战天。”
没有人需要为她的决定而去死。
阴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雨了。
“此次占卜需要占明的是,天对铃鹿御前的驱逐,是否正确。”
南面的天空落下惊雷,天照的话语没有停下。
“天地即为秤的两端,天以神器御剑为码,代表正确;地以八木铃鹿为码,代表错误。被否定的一方将会献出自己的生命。”
心脏跳得好快。
不安。却不恐惧。
“以天地明天道。天,御剑;地,八木铃鹿——”
是她做错了吗?她是不是罪有应得呢?
“——天的决策正确与否,以誓约来判定吧。”
一片静谧。
似是躯体爆裂的声音,铃鹿听到站在身旁的神器御剑倒下了。
很沉闷的一声响。
“天是错误的。”
铃鹿是正确的。
阴云散开,日光为她与天照撒下温暖的光辉。天照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惊讶。
是了,这是理所应当的结局。
是天错了,一直都是。
天照的神器收拾着残骸,不发一声。铃鹿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梦中,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根据此次誓约仪式的结果,我会处决那些神明。”天照说,“其中,火照命将被强制换代,全部神器被驱逐为野良。新一代的火照命,成年之前,将由天代为看管。这个结果,能让你满意吗?”
听着天照的话,铃鹿略有些惊讶。她起先没有想到,对于高天原的神明来说,也会经历这样的结局,一时间竟动了些恻隐之心。
但那是他们应得的。
在他们将夺走性命视作维护正确的手段之时,他们就应当想到,同样的事情也会落在他们自己身上。
所以也无需后悔。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但是,为什么要与我进行誓约仪式呢。”这是铃鹿唯一奇怪的事情。
顽固的高天原,想到的,竟然不是驱逐。真不像天的作风啊。
“高天原在反省,我亦在反省。”天照淡淡道,“曾经有一位神明与天进行了誓约仪式,结果也是天的错误——看来天并非是始终正确。”
“可蛭子命……”
“驱逐蛭子命,是因为在各种未来的情况之下,它都会对高天原产生危害。”她说,“所以,做出了那种决定。你还有事想要问我吗?”
铃鹿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没有了……等一下!”
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第四天魔王会被怎么样处置呢?”
“将死去的铃鹿御前送入轮回道,这也是大罪一桩。他被逐出了神议之列,暂且将滞留人间,无法再插手高天原的决策。”
“唔……”
铃鹿怎么觉得,比起惩罚,这更像是对第四天魔王的宽恕呢?
“还有别的问题吗?”
铃鹿用力摇头:“没了。”
这次是真没了。
天照微微颔首,从她的眼前消失。
一切都平息了。分明她手中还攥着八岐大蛇的鳞片,她也曾狂妄地考虑过,用暴力的手段直接让高天原的神明集体换代,不过这倒是不太可能的。
——别做出让自己和别人都后悔的事情。
很忽然的,想起了伊吹的话。
她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应当后悔的事情了吧……
……不,似乎还有一件。
与天照的誓约仪式,铃鹿告诉了所有人。
先是玉藻前,然后是第四天魔王。最后,还要说给大岳丸听。
“我早就告诉你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轻轻抚摸着铃鹿的额头,大岳丸说。他的语气像是有些得意似的。
于此,便就算是诸事落定了吧。他想。
天意识到了错,铃鹿也明白了自己究竟是谁。那些旧日的记忆,彻底消散,不会再折磨任何一个人了。
那么,应该也是时候了……
虽然他一不小心陷得有些太深,现在抽身时感到一阵刺骨的痛苦,但他确实应该走了。
不再继续打扰铃鹿的生活,迎接终将到来的死亡。
他一手撑着脸,悄悄地,把眼角擦干。
“呐,铃鹿,我在想……”
“后天。”铃鹿打断他的话,“后天,有花火大会哦。你说过要陪我去海边的,对不对?我们一起去吧!”
她的眼中闪烁着期待。
是了,答应过他的。身为海国之主,他可不能食言。
他将未能说出的话藏进了心里,轻轻点头:“好。”
“太好啦!”
不由分说的,铃鹿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还格外亲昵地蹭了蹭他,许久都不愿意撒手。大岳丸不争气地红了脸,却也贪恋着她的温暖。
很快,就连这份温暖都要消失了。
是错觉吗?他好像听到了铃鹿的呢喃声。
“真的……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誓约仪式出自《野良神》漫画第71话
天照说的“曾经有一位神明与天进行了誓约仪式”,说的就是这一话的内容
第48章花火
从八木家走到海边,大概需要三十分钟。
约定的时间是七点整。
时针刚指向“五”,大岳丸就已经蹲在了八木家的围墙下。这个点的日光还毒得很,照得他脸颊通红。
唉……感觉有点丢人呢……
在这种难得的日子,按理说总该穿着得体的衣服吧,可他竟然还和平常穿得一样前来赴约,实在是太窘迫了!
大岳丸现在只希望铃鹿别唠叨这件事,否则他也会无地自容了。
镰鼬三兄弟在边上咕哝着说他来得太早,言语之间多有揶揄的意味。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太紧张,三兄弟这会儿早被大岳丸的铁拳制裁了。
三兄弟窸窸窣窣的声音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铃鹿的出现才让它们乖乖闭上嘴。
今天的铃鹿穿了一件豆绿色的浴衣,是很朴素的样式,却衬得皮肤格外白皙。长发被盘成了髻,斜斜插着一支通透的粉色簪子。
大岳丸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那个……我看起来不奇怪吧?”铃鹿尴尬地笑着,不敢抬头。
“不……”
“不奇怪不奇怪!今天的铃鹿很漂亮呀!”
大岳丸的话被镰鼬三兄弟抢了。
铃鹿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大岳丸身旁,不动声色地牵起他的手。
“那我们走吧。
镰鼬三兄弟厚着脸皮凑了上来:“你们去看花火吗?我们也要去!”
铃鹿挨个把三兄弟从腿上拽下来,板起脸,故作严肃地说:“这次只有我们俩去,下次再带你们。”
“哦哦,我们明白了。”它们摆出一副了然一切的表情,“这叫做,二人世界……”
“我们快走吧!”
在镰鼬三兄弟说出更可怕的内容之前,铃鹿赶紧把大岳丸拽走了。
天晓得它们接下去的思维能发散到什么程度!
一路上,行人不少。等走到海边时,最优秀的观景地已经被先来者抢占了。
寻不到好位置,他们索性走到了远一点的地方。
海岸的南侧角落空无一人,能听到的只有海浪与海鸟的声音。虽然离烟火燃放点有些距离,但胜在清净。
这份清净正是他们想要的。
“你累了吧?”大岳丸拉着她在礁石上坐下,“说真的,我都不知道花火是个什么东西。”
“马上就能知道啦!”
铃鹿紧紧握着他的手,抚过他手上的伤疤,想象着他曾经历过的一切。
“有点痒。”
尽管这么说着,大岳丸却没有松开手。
微小的光点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天空,拖下长长的尾巴,再飞到最高点时,忽得消失了光亮。追随着光亮,此刻却不见了,大岳丸有些失望。
在期待沉入深渊之前,火焰之花照亮了夜空,片刻的明亮还未消散尽,相继更多的花火在空中绽开。
花火的光芒映在大岳丸的眼中。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他贪婪地欣赏着,嘴角不知不觉地翘起了从未有过的弧度。
铃鹿看着他,却没有笑。
在接连不断的焰火声中,铃鹿悄悄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头。
啊……快要结束了……
待最后的花火失去光辉,她依旧倚靠在大岳丸身边。
“原来花火是这样的东西啊!”他很兴奋似的,“真让我惊讶。”
“你开心吗?”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快被海浪声盖住。
大岳丸轻轻笑了一声,捏捏她的脸颊。
“当然啦。”他说,“谢谢。”
“你能开心,真的太好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大岳丸的手越来越紧,“然后呢……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嗯……其实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铃鹿坐直了,看着他,急急地说:“我先说,可以吗?”
大岳丸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紧张。实际上他也挺紧张的。
那些话,前天就应该说出口的,留到今日才说,实在滞后了太久。
如果再拖延下去,痛苦感会更强烈的……
但这么几分钟,还是可以耽搁的。
他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深呼吸——铃鹿看着他。
“我做了一件你不想做的事。”她比想象中的更冷静,“记得吗?你之前对我说,保持无知更好。但是……总之,我用蛭子命的右眼,看到了你不在铃鹿山的那段历史。”
大岳丸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他很想制止铃鹿接下去的话,但她不能。
铃鹿没有给他中断话语的机会。
“在你消失之后,坂上田村麻吕和铃鹿御前发了疯地找你,但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叫做久次良的妖怪知道了他们想要杀死你的企图,于是伪造了你的死亡。”她很快地说着,“坂上田村麻吕并不相信那些证据,但是铃鹿御前却说服了他。她说,你一定是死了——哈,她可能是良心发现了吧。”
他们谁都笑不出来。
“然后呢,久次良带着铃鹿山的妖怪们踏破风浪,移居去了别处——他们很想念你,他们在等待着你。”
并不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呢。
大岳丸笑了笑:“后来呢?后来变成什么样了?”
“然后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她松开大岳丸的手,目光坚定,却忍不住落下了泪,“因为我要把你送回到那个时间点,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铃鹿山的一切,应该由你自己去经历。”
“你……”
“我知道的!”铃鹿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背过身去,她已是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回去,就算要面对的结局是死亡,你还是会回去,对不对?但是我不愿意!听到了吗,我不愿意!”
近乎歇斯底里的,她哭嚎着。
“我知道你想保护铃鹿山的大家,可是我就是不想看你去死,我不想铃鹿御前杀了你,我不想……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
心脏抽痛。
对于大岳丸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也舍不得铃鹿啊。
舍不得她带给自己的一切,舍不得他们曾经历过的一切。
也舍不得,早已消失在夜空的花火。
真想拥抱她啊,但大岳丸却失去了这个勇气,所能做的,竟只有兀自站在原处,无助地听着她的痛哭。
“可我知道你心里的念想,我也在意你的念想。所以,请让我将你送去那个铃鹿御前放弃杀你的时间点,好吗?这样,你的命运就可以逆转了。”她拽着大岳丸的手指,几乎像是在哀求了,“然后,努力活下来,回来见我。”
——活下来。
大岳丸的心脏猛颤了一下。
这是他不曾想过的词语。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自私——说出这种话,让你活过这么漫长的岁月,还狂妄地要你回来见我。这太自私了,不是吗?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在我的生命中消失啊……”
大岳丸哽咽了。他是很想说些什么的,他也应该说些什么,但却早已无言。他所能做的,只有抱住铃鹿,让彼此的心紧紧相贴。
“从此往后,你的未来将全部都是未知。你一定要守护铃鹿山的所有妖怪,而后……
“来见你!”
大岳丸向她许下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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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终焉
铃鹿走出教室,险些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喘不过气来。
是了,这一年都快过去了,天气会变得这么冷,也很正常。
“八木?”同伴的女生向她招了招手,“我们要去吃芒果芭菲,一起去吗?”
铃鹿笑了笑,系上围巾:“抱歉啦,我还有事情要做。”
“哎呀,好可惜。那就只能下次啦。”
“嗯,你们要玩的开心哦。”
走出教学楼,温度就更低了。铃鹿捧着保温袋,把手指缩进了袖子里,一点也不敢被冻到。
距离夏天的海边,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回来呢……
摇摇头,铃鹿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一路走到第四天魔王的神社,她的鼻子被冻红了。
第四天魔王坐在神社正中央,表情颓废。
“今天……也好忙……我死了……铃鹿,我要死了!”
一见到铃鹿,他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天照给他的惩罚,可以说是相当严厉了,懒懒散散的第四天魔王再也无法懒懒散散,这简直难受到了极点,每天除了忙碌就只剩忙碌。
说真的,他好想换代……
“您可别抱怨啦。”铃鹿在他身旁坐下,从保温袋里拿出一份蛋糕,递到他面前,“呶,给你吃。”
第四天魔王唉声叹气不断,还故意别开脸不去理她,然后手却很诚实地把蛋糕拿了过去。
“下次再做得甜一点,行不行?”
第四天魔王发表高见这般说。
“已经很甜了。再多加糖的话,就不健康了。”
第四天魔王瘪了瘪嘴,不再说了,认真吃着她在家政课上做的蛋糕。
看到依旧鼓鼓囊囊的保温袋,他突然不高兴了。
“别和我说,你还给那只狐狸准备了一份?”
他醋了。
每当感觉到铃鹿对他的爱向玉藻前那儿稍微倾斜了一点,他就会表现出这幅模样,让铃鹿哭笑不得。
“您怎么连这种事都在意啊。”
第四天魔王又不说话了,这次是出于心虚。
毕竟人家玉藻前也是父亲嘛,铃鹿对他好点也是应该的。为了这种事置气,实在没意思。
第四天魔王的自我安慰成功,他整个神都舒坦了。
收好吃剩的垃圾,又同第四天魔王说了会儿话,铃鹿离开了的神社。
该去找玉藻前了。
“咦?给我的吗?”
玉藻前很惊讶地接过蛋糕。
无意之间,他瞥见到袋子里还有一份。
他看着铃鹿,一双眸子似笑非笑:“还在等他?”
“当然啦。”铃鹿回答得理直气壮,“我说好要等他的。”
在最后一次使用蛭子命的双眼时,铃鹿将大小神通还给了大岳丸。
——一定,一定要回来见我!
她说。
说完这话后,她送走了大岳丸。
她总想着,或许大岳丸明天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着“我回来了”之类的话。
但明天总是没有到来。她从夏天等到了冬天,马上又是新的一年。
或许他死了,或许他早就不在意自己了。
又或者,他正在赶来见自己的路上!
“我倒是知道他的情况。”玉藻前神秘兮兮地说着,“你想知道吗?”
“不了吧。”她笑了笑,“心怀未知更好一点。”
“你想要一直等着他吗?”
“嗯。”
“倘若他一直不出现?”
“那就一直等着呗。我不缺时间。”
这幅躯壳是半妖的身体。这意味着,铃鹿拥有的时间比他人更多。
倘若……他当真无法再出现了,那就用余生去思念他吧。
这样的回答,虽然很悲哀,但却让玉藻前很欣慰。
“你和我真像。”
“当然啦,我和你一样漂亮嘛!”
她调皮地笑了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袋子里的最后一份蛋糕,是留给大岳丸的。但他今天好像不会出现。
看来只能自己享用了。真可惜。
回家之前,她绕路去了海边。独自坐在礁石上,她吃完了剩下的蛋糕。
今天的海浪有些大,她看不到任何游泳的人,也看不到他。
好想他……
太想念他了。
真想快点见到他。
要和他说的话,有那么那么多呢。再不快点出现,可就要越积越多了。
天逐渐暗下,她站起身。
该回家了,她可不能在海边度过一整个夜晚。
铃鹿绕过公园,穿过广场。
在温暖的街灯下,站着一个奇怪的家伙。他穿得比任何人都单薄,但谁都不觉得他奇怪。
因为,谁都没有看到他。
铃鹿停下脚步。对于他的出现,其实她并不惊讶。
只是有点可惜,过早地把留给他的蛋糕吃了。
他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改变。
铃鹿向他走去,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了。
“你不冷吗?”
她问。
“还好。”依旧是记忆中的声音,他笑着说,“海水可比东京的空气冷多了。”
铃鹿摘下围巾,一圈又一圈地绕在他的脖颈上。格纹围巾和他产生了一股奇怪的违和感,她忍不住笑了,将他抱住。
“现在不冷啦!”
“对啊。”
大岳丸的吻落在她的额上。
“我回来了。”
这一次,不会再面临生离死别的抉择,也不再有漫长的等待。
从此往后,他们所要面对的未来,全都将是未知。
但心怀未知,是件好事。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感谢大家两个月的陪伴,能看到这里,能看到我现在写下的这些话,我很高兴。
对于说出了放弃的话的我,大家还愿意继续支持,我真的非常非常感动。
写给大岳丸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番外有三则,第一个番外放在正文,剩下的两个在作话,不要忘记查收哦~
需要坦诚告诉大家的是,末尾的大纲被我砍了一截。在铃鹿向蛇蛇寻求帮助和天照进行誓约仪式之间还有一段剧情,是铃鹿利用蛇蛇的力量,联合鱼丸和玉藻前一起打上了高天原,杀了很多神器,死去的神器在蛇蛇的力量之下变成了蛇(这句话好像有点绕?)。但使用蛇蛇的力量让铃鹿的整个身体变得很破败,因为这毕竟不是她的。一路杀到天照面前,铃鹿要求进行誓约仪式,依旧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但是输的是铃鹿(因为杀上高天原的行为是错误的)。玉藻前替铃鹿挡下了这一次死亡,临死之前让她逃走,要她一定得活下来。就在铃鹿准备逃的时候,火照命提着鱼丸的首级挡住了她的路,并且要杀了她。在临死之前,铃鹿利用蛭子命的双眼回到过去,放弃了杀上高天原的念头,同时得了ptsd总是做噩梦,甚至影响了正常生活。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天照再次出现,要求和她再次进行誓约仪式,因为天照看到了铃鹿杀上高天原的未来。
对,删掉的就是这一部分。
之所以删去,是因为觉得鱼丸已经让铃鹿从黑变回白了,再很黑的跑去杀高天原,好像有点没理由。而且铃鹿是拥有英雄信念的人,应该也不会选择这种不太理智的手段。
其实我开坑之前,最想写的就是这一段了结果被我自己删掉了1551感觉好可惜啊。
希望删除了以后,观感没有变得太奇怪吧。
总之,和大家的陪伴,就这一刻就结束啦。
真的很感谢大家。
无论是现在看文的诸位,还是未来看到这里的诸位,我希望你们知道,是因为你们的存在,我才拥有了孤身行走在写文道路上的勇气。
言语很匮乏。
但真的,很谢谢大家。
彼岸有马
2019.8.18
++++
4.13补充:
全文修改完毕。
主要是改掉了我英的部分,还修改了很多错别字,以及语句不通顺和剧情bug。
然后修改的时候发现“呐”这个字我用了好多次。
一开口就知道是老二刺猿了.jpg
太多呐真的好别扭,所以全改了。还有很多地方也很想改,但实在是有心无力_(:△」∠)_
第50章番外
※ooc警告
1.《关爱空巢老蛇》
“话说起来,那个小姑娘。”
一片黑暗之中,八岐大蛇小声嘀咕。
“她现在打败天了没有?如果打败了,是不是会把我放出来?
“如果没打败,我是不是该去帮帮忙?不对,我现在都出不来啊,怎么帮忙!
“唉……
“她倒是努力一点啊……
“听到了没啊小姑娘,我正在给你加油呐!你可要争气一点哦!”
然而,无事发生。
空巢老蛇,真的很孤单。
作者有话要说:
2.《急救指南》
在夏日的尽头,铃鹿再一次出现在了镇墓兽伊吹的面前。
“怎么啊,你又来了?”
伊吹甩着尾巴,腰围看起来又涨了一圈。
他的语气带着嘲弄和嫌弃,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看呐,她又来啦!
不知道有没有带小鱼干。就算没有小鱼干也不要紧,人来了就很好啦!
伊吹抬起前爪揉揉脸颊,不让铃鹿看到他正在偷笑。
铃鹿赶紧换上掐媚的笑,送上小鱼干,以及珍珠奶茶一杯。
伊吹斜睨着眼,把这杯奇怪的饮料上下打量了一遍。
“你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是这样的。”铃鹿掏出大蛇的鳞片,塞进伊吹爪子里,“我希望您能帮我把这玩意儿还给里头的那条大蛇。”
“……你想我死是不是!”
“怎么会!”铃鹿捧起珍珠奶茶,塞进伊吹的另一个爪子里,“大哥,嚯奶茶!”
“哼……”
谅你也算读的懂空气!
伊吹依旧保持着那副高冷模样,慢慢地,慢慢地,把吸管凑到了嘴边,嗦了一大口。
这一口,就喝下了一杯。
铃鹿震惊,当即就很想给他竖个大拇指。
然而伊吹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唔……咕……”
说不出完整话语的伊吹,只能指指自己的脖子。铃鹿立刻明白了。
“放心,我学过急救!”铃鹿信誓旦旦地说,“我帮您把卡在喉咙里的珍珠弄出来!”
急救第一步,将被急救者倒立。
这第一步,铃鹿就失败了。
天知道伊吹竟然这么沉!一把都抱不起来!
咬紧牙关,卯足了劲。铃鹿憋红着一张脸,竟然把伊吹成功抱了起来。
用力拍几下脊背,伊吹顺利地把珍珠吐了出来。
万事大吉。
只是铃鹿快累死了。
“你也太肥了……”
“给我闭嘴喵!”
3.《有角的生物》
其实在彼此重逢的冬天之前,大岳丸就已经来过东京了。
具体是哪一天,他记得不太清楚。总之那时是怀揣着想要先去探探路的心思,大岳丸才短暂地离开了海国,一路游向东京。
此时“和平的象征”仍在为了安宁而战。但大岳丸记得,第一次和铃鹿相遇的时候,她的叔叔就已经不再是职业英雄了。
看来他来得有点早。
不过他也没抱着一来就能见到铃鹿的念头,这次过来只是探探路而已,探路探路。
“唉……”
自我安慰救不了他的失望。
还要再等多久啊……
对铃鹿的系念,已经叫嚣了好久,几乎快要冲破心口。
好想再次见到她,想把所有的思念,全部告知于她。
“哇!山羊!”
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小姑娘的声音。
这种无意义的童言童语,大岳丸没有放在心上。他不是很喜欢小孩。
小姑娘没有放弃。
迈开小短腿哒哒跑着,她绕到了大岳丸面前,眨巴着明黄色的大眼睛,梳了两条小辫子。可能是她刚才玩得太疯了,微卷的金发从皮筋里逃了出来,小辫子也垂下了。
大岳丸吓了一跳——这是铃鹿啊!
现在的她大概就三四岁的模样,短手短脚,可爱极了。
不过她没看出大岳丸的惊讶,在原地调皮地一跳一跳,问他:“呐呐,大哥哥是不是山羊呀!”
“啊……啊?!”
“因为你头上有角呀!”她咧嘴一笑,指着他的脑袋,“你一定是山羊精吧!”
大岳丸说不出话。
原来小时候的她,脑回路这么清奇吗?
他蹲下身,揉揉铃鹿的小脑袋,好声好气地说:“我不是山羊。”
“哦……”
她好像有些失望,小辫子都耷拉了下来。不过只过去了一秒,她就又恢复了刚才活力十足了模样。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你是龙,对不对?”她又蹦跶起来了,“因为龙也有角呀!”
看着铃鹿这般兴冲冲的模样,大岳丸实在不好意思扫她的兴。
“那个……我……我也不是龙。”
“好吧……”铃鹿瘪着嘴,“那你是什么呀?不过不过,我知道你是妖怪哦!”
“以后你就能知道了。”他站了起来,“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笨手笨脚地帮铃鹿扎好辫子,牵起她小小的手。
“大哥哥,我明天可以来找你玩吗?你的角看起来真的好好玩!”
“明天我就不在了。”
“那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呀?”
“嗯……很快了吧。”
在未来的某一天,她还会再见到自己的。那时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很快,我就会来找你。”
大岳丸向她许下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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