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盯着谭崇,可千万别让他死了。”牧远歌留给田裕的吩咐,“对了,如果他想见我,就说我不见。等他求见的时候,再来通报我,我有事要问他。”他在四相观落网是被伪装周檀香的人所惑,可这段时间无论怎么打听那人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实在是让牧远歌捉摸不透。
“是,君上。”田裕躬身。
那边祝猊正忧心要如何收场呢,挟天教主的儿子若是靠得住,他们这些旧部也不至于东躲西藏过得这般惨淡,听到田裕的人传话,顿时精神大振:“不愧是君上啊!”
邪道大人物彼此相熟,互相之间传话,都知道了邪君有令,都很是震惊。
“此话当真,原承天府君死而复生?以往都没有过打着邪君陛下名义行事的先例,这回破例了?”
“果然君上之死就是君上设下的计吧,就等着兴风作浪的人路出马脚了强势收网?”
“是说谭崇怎么可能活捉邪君!”
“可却灼剑在他手上,这要作何解释?”
“不让他闹一闹,也不知道诸位还活着,而且对邪君之位还有觊觎之嫌。”
“哈哈哈田大府主说笑了,我等金盆洗手多年,话说田大府主能不能代为引荐一下,多年不见,也不知君上他老人家可安好?”
“是啊是啊,我们可都想念他老人家的紧呐!连祝猊祝舵主都能入承天府,怎么我们却不能?”
田裕也不为所动,道:“君上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还是安分守己随缘见吧。”
不得不说,只是牧远歌回归的消息瞒得太好,并没有过分声张,而邪道的人厌倦了无休止的内斗也想谋一份安宁,他们只是在权衡,挟天教教主之子谭崇,北承天少府主姜袅,南承天府主田裕,这三位中跟随哪个能让他们比较安稳。
姜袅跟地宫开启有关会被正道盯上,田裕又有个背叛邪君的名头在,因此这时候突然冒出个谭崇,有一向稳中求存的御城公鼎力相助,好像也值得押注一把。
可若是原承天府君回归,那这三个都没有选的必要。
“怎么回事??”谭崇发觉异动,“你们还能不能行了!?”
城中潜伏的异植尚未爆发,蝠族人也藏于其中闻风而动,人群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那些为他而来给他捧场的邪道巨擘接连走人。
比如家里犬忘了喂,密室窗子忘了关……简直狗屁不通的理由,却不给谭崇开口挽留的机会,就溜之大吉。
这简直就像好戏还没开演,戏台给他拆了,变故不可能无中生有,谭崇陡然反应过来,道:“子修,快去地牢看看情况!”
话音未落,一柄剑横在他脖子处,剑柄握在他深信不疑的死忠手中,这死忠原先是北承天少府主姜袅麾下的小兵,却凭借聪明的头脑救他脱困,因此深得谭崇信任。
可眼下,伍子修一改病态羸弱的书生相,眼里透着冷意:“对不住了。”
“你背叛我,你说牢中一切安好莫非也是……”谭崇陡然意识到了什么,高呼来人,却见他周围的人都在勉力挣扎,有什么东西缠绕他们的腿脚。
是高阶异植!
话说回来,牧远歌离开后,胥礼神情复杂正要移步跟去,姜袅拦住了他的去路,心情略有平复,他是打着说开了让这两人彻底卸下伪装给他个准确的解释的目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牧远歌竟然会因为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无法接受吓到落荒而逃!??直接把胥礼给落下了,丝毫没给胥礼面子。
所以牧远歌根本就没有对胥礼动过心,也完全没那意思,而胥礼难道还要容忍这个登徒子的羞辱,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么继续“清清白白”情深义重师兄弟么?
姜袅瞧不出胥礼的想法,想探探他的态度,道:“师尊还是死心吧,他跟我说过很多遍,他对您毫无兴趣。”
胥礼道:“他还说了什么?”
姜袅直接来了句最狠的,道:“他说,他看上谁也不会看上您。”
胥礼微微点头,似乎心情不错。
姜袅越发摸不清他的思绪,道:“师尊不觉得难受吗,您是正道首座,需要这般委屈自己迎合一个没心肝的人么。”
胥礼道:“看上谁都不会看上我,可见除了我,对他而言谁都一样。”
姜袅脸上阴云密布,越品越觉得不是滋味,道:“师尊可真会苦中作乐自我安慰,那您知道他当年得知您死后,他痛骂了您一天一夜,隔日还喋喋不休。”
胥礼又哦了一声,神色更加缓和了些。
姜袅更加不解:“这您都能忍?”
胥礼道:“我的死,让他难过了。”
“难过!?”姜袅觉得他在强行开脱,不可能不在意,人之常情的东西不可能欣然接受,道,“您是没听到他当时怎么骂您的,他不是伤心难过,他是在愤怒,他砸毁了很多东西,说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胥礼抬眸看向姜袅:“所以呢?”
“您果然还是在意的,”姜袅略得意地道,“我感觉到您不快了。”
“我不快的是你理所当然转述他的话想让我反感的这个态度,”胥礼道,“你不了解牧远歌,你师叔他没有背后骂人的习惯,他骂人一般当面就骂了,背后甚至都不会想起别人来。”
姜袅不信邪了,放缓了语调坚持道:“但他为什么总在背后骂您。”
胥礼想了想,说了句让姜袅差点崩溃的话:“我是特例。”
胥礼的心情比牧远歌刚走的时候要好多了,道:“也谢谢你口风不严,告诉我这些,否则我还不知道,他这么在意我的。”
姜袅听出胥礼对他的不满,以及心情是真不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他就不说了,可事已至此,让他就此罢休是不可能的,道:“我当年跟他分开,是以为他冷血无情。师尊,我曾求他救你,但他很干脆地拒绝了我。”
胥礼背对着他脚步微顿,轻松的神情又稍稍收敛,眼里重现凝重之色,道:“你够狠的。”
“我现在才知道他是真看重我啊,我当年逼他去死,他也只是拒绝了我而已。他并不想救您的,可能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对您并没有多于师兄弟以上的情义,而您当年救他的恩,他也已经拿命还了。”
姜袅朝着胥礼的方向拱手行礼,弯起唇角:“也多谢师尊告知有关他的事,以前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师尊您都只字不提他的为人。我也无从了解,早知道他‘傻’成这样,我怎么也不会放手的。”
胥礼原本打算径直去找牧远歌说清楚,有些事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如果牧远歌硬着头皮看他两眼,盯着他当着姜袅的面解释,或许他会当成对方确实完全没那个意思,彻底哀莫大于心死,可牧远歌都心虚到看都不敢看他了,若说完全没明白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个反应好像并非完全没有商榷的余地。
而姜袅的话前半部分丝毫动摇不了胥礼的决心,后半部分却不偏不倚把他打回了原形。
好比牧远歌碰都不敢碰那次仅有的过线之举,他最忌讳的点其实是牧远歌并非心甘情愿救他,是被逼无奈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怀揣着某种亏欠和他保持友好来往。
两人或许是心照不宣,谁也不提。
他很清楚一旦点破了牧远歌最避讳的点,确实好像就跟当年没良心的师弟说的那样,彻底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不是两厢情愿,不能更进一步,师兄弟也做不成。
牧远歌回到城主府,进了自己房间,把门一关,完全没办法冷静。
事情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他死了活,胥礼也死了活,以至于他把这些不利交情的都抛诸脑后了。
可回想起来当年他自顾自宣告结束,九死一生卷土重来有幸得以和胥礼分庭抗礼,他也始终保持着不熟与无视的态度,可胥礼待他似乎还是老样子,似乎过线本身不算个事。
对于一个极重礼数的人来说,什么情况下过线不算个事儿?除非他就没在线里头。
长生剑宗里里外外,莫名其妙铺天盖地有关他和胥礼的传言,哪怕他后来追了人了,谣言愈演愈烈怎么也不消停。
他觉得长生剑宗那些人怎么搞的,为妨碍他不惜编排自家顶金贵的宗主。
可他从没想过,就有可能是顶金贵的宗主本人也默许的!?
就在这时,门被叩响了,牧远歌如梦初醒,道:“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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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追求
胥礼走的时候,脚下仿佛多结了冰,凉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姜袅不禁打了个哆嗦,稍稍缩了缩脖子,暗道不妙。
这一遭解了他的困惑,却同时得罪了师尊和牧远歌两人,如果不做点什么,他就里外不是人了。
姜袅想了想,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得向其中之一服个软,让师尊不快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他没道理真跟牧远歌过不去。
说实在的,他今日这番话,还不及他以往损人的程度,只是当着师尊的面编排他们两人,犯牧远歌的忌讳了。
姜袅立刻找人询问牧远歌的去处,回到城主府,去找牧远歌赔不是。
他敲了敲门,门内传来声音。
姜袅道:“是我。”
里头不耐烦地叹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了“请进”。
姜袅顿了片刻,这才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牧远歌斜睨了他一眼,这一眼冷淡得毫不客气。
姜袅矜持清高面皮薄,生得一张足以让人一见钟情的面容,却丝毫没有美人的自觉,总是不咸不淡的语气,句句扎人肺腑,让人恨不得封了他的口,牧远歌以前欣赏这份凌厉的美感,而今却感觉到了刺人的隐痛。
“我是来给你赔不是的。”姜袅开门见山地道,“你一而再提醒我不要当着师尊的面说这些,可我还是没能忍住,让你难堪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我看你好像很好意思啊,”牧远歌道,“知道会让我难堪你还说,是想让我无地自容啊。”
其实很多事情只要能说出来,那都不叫事。姜袅已经做好了碰一鼻子灰的准备,只觉牧远歌不愧是牧远歌,心胸不是一般人可比,还能跟他细说这些,似乎并没有跟他特别计较的意思,大底还是以往的情义在吧。
“现在你自个提及你师尊,就没有半点芥蒂了?”牧远歌反而别扭起来,“也不问问我想不想听?”
“你若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想听。”牧远歌道,“你过来,今日你就听我好好给你掰扯一下胥礼跟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袅给他倒茶的姿势一顿,眨了眨眼睛,很是抗拒地道:“可我只是过来跟你赔不是的……”
“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给我过来。”牧远歌朝他勾了勾手指,“要不是你,我也犯不着发愁。”
“迟早得愁好不好。你说吧。”姜袅来到他身侧,长身玉立,白袍上总算多了淡青色的花纹,衬得面容娇美,百看不厌,可当牧远歌开了个头,姜袅就后悔了。
“说起我跟胥礼啊,刚认识的时候,还是二十年前……”牧远歌感慨起来,面露追忆之色,“初见他总觉得他离我很遥远,与其说和别人一样觉得他不合群,其实我心里想的是……”
姜袅的神情从最开始的随意,渐渐凝重,渐渐满头黑线。
你是在跟我摊牌,还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哦!?
牧远歌只是在说他的困惑罢了:“当年你所谓的我们般配,只是那时的我与他,乍看之下好似对等罢了。我的经历万般曲折,也曾穷途末路,风光的时候是真风光,狼狈的时候也是难以想象的狼狈。而胥礼不一样,他一直都稳在最出色的那一层次,从小生得一副长生剑宗宗主该有的样子,他处在我梦寐以求却此生无缘的尊位上,我跟他之间隔着鸿沟。”
“对,我也觉得你跟师尊性格不合,你比较放得开,师尊还是太含蓄了。”姜袅眼睛亮了起来。
牧远歌对别人的看法总是一针见血短得很,唯独说起他师尊来无论好坏都能滔滔不绝,他知道师尊很优秀,从无数人口中听到过师尊如何光彩夺目,也亲眼见过师尊过人的本事,他的确风华绝代不可一世,但牧远歌的本事不在他之下,也更加引人注目,威望甚至一度超过师尊,当初那么多人都说这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事实上都像是把师尊许配给眼前这位的意思……
总之,姜袅对他更感兴趣,道:“所以你是不打算跟师尊试试了吗?”
牧远歌觉得自己太坎坷,他为了追求尊位经历了太多起落,他也想他后半辈子顺遂一些,嗯了一声,道:“胥礼,大概是我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吧。”
胥礼拎着别致的点心盒,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到姜袅安心的轻笑从房间里传来,似乎和里头的人相谈甚欢。
门被叩响了,有节奏的三声,不轻不重。
牧远歌一听就知道是谁,不等他回应,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胥礼斯斯文文地站在门外,冰霜般的面容静静地对着那个神情纠结的青年,眸子里盛着极致的冷意,望向那白衣青年:“姜袅,你先出去,为师和你师叔有话要说。”
姜袅笑容一僵,不由看向身侧的牧远歌。
牧远歌没法去看胥礼的脸,他的目光下移,落到胥礼手中的食盒上,心里不由一塞,莫名的才刚理清的思绪又再次乱了起来。
他朝着姜袅摆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姜袅略得意地从师尊身边经过,目光带着些许同情,这般风光霁月的师尊,想要什么都没有得不到的吧,可惜还是没办法如愿以偿。
胥礼站在门口,也不去关门。
姜袅站在门外,也很好奇牧远歌和胥礼会怎么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不知为何再看到胥礼,和早上刚出门时见到的明明一样,又有哪里不一样,好像完全没办法正视,牧远歌怔怔出神,视线飘移落到别处。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
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寂。
胥礼不解释,更不辩驳,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牧远歌。
有时候某些东西一旦过了线,就很难不想入非非。
如果胥礼一直都抱着那份心思在待他,又跟他共浴,又是同床,甚至还……
不对,过线的是他,胥礼不曾。他站上胥礼的月阙剑上,抱紧胥礼强忍恶趣味的时候,胥礼都克制着没有半分逾越之举。
或许胥礼所谓的喜欢他就只是知音难觅,是为了精神灵魂上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