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策噘了噘嘴:“不怕,就是觉得丑。”
“丑?哪里丑了,你看它,绿油油的,小小只的,腿长长的,多可爱啊。”戚斐拉起袖子,一伸手,就将那只蚂蚱轻轻抓来,放到了手心里,坏心眼地在孩子面前展示了一下:“看。”
薛小策果然害怕了,跳了起来,扭身躲到了薛策的身后。
戚斐作势要欺负他,见薛小策还躲,捧腹大笑起来:“你躲什么呀,蚂蚱这么可爱,不信问问你舅舅。”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发现薛策正皱眉盯着她手里的蚂蚱,下颌微微绷着,表情有些怪异。
他怎么这副表情?不会是因为她刚才在他面前欺负薛小策吧……戚斐一阵心虚,赶紧把蚂蚱放回了草丛里,咳了一声:“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和韩太守商议羯人的事了?”
“嗯,我去一趟议事堂。”
戚斐和薛小策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我也去!”
这一幕映在了薛策眼底,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大人上街时,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吵着要跟着去的情境。
他拍了拍薛小策的肩膀:“小策,今天的事比较多,你先留在驿馆里。”
薛小策有些失望:“哦……”
戚斐灵机一动,指了指屋子里面:“小策,里面有个比你大三四岁的孩子,摔断了腿,只能躺在床上,没人陪他说话,无聊得很。你要是没事的话,进去陪他聊聊天,好吗?注意不要碰到他的腿。”
受她之托,薛小策捏拳,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道:“没问题,交给我吧。”
戚斐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乖。”
薛策的目光,在她的这只温柔亲昵地抚摸薛小策的手上,若有所思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移开了眼。
安排好了薛小策以后,两人往太守府走去。驿馆和太守府只有一街之隔。正好在府门前,他们遇到了今天放他们进来的那个名叫何勇的队长。
估计是受了韩生蕤的吩咐,何勇没有阻拦两人,客客气气地引他们进了书房:“太守大人就在这条路尽头的书房里。”
同时,何勇还不着痕迹地多看了戚斐几眼,心想这小公子未免漂亮得太过分,男生女相,娇娇弱弱的。
书房里,韩生蕤背对着门口,站在了书案前,看着一张铺开的城防布局,愁眉不展。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一些的公子,相貌和韩生蕤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的儿子。
听见了脚步声,他转过了身来,拱了拱手:“两位来了。”又指了指旁边的年轻人:“此乃犬子,韩彦。”
双方寒暄了几句以后,戚斐直奔主题:“太守大人,羯人盯上了涿丹的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了,如果可以的话,也让我们助太守大人一臂之力吧。”
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军事部署会议,是不能让无关人士参与的。不过,这位太守大人在路上和薛策谈了一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在急需外援的时候,并没有推脱戚斐的好意,完成了他作为重要NPC推动关键剧情的任务:“可以得到两位相助,那就最好不过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剧情【守城之战】。”
薛策的目光掠过了桌上的那张城防布局图:“现在的形势怎么样?”
关起门来,横竖也没旁人了,心直口快的何勇忍不住一拍桌子,愤愤不平地说:“最近开始有了谣言,在传太守大人不让外面的百姓进城,害得外面民怨滔天。下了这道命令的明明是孟子源,他却一直借故躲在驿馆里,所有的骂名都给太守大人背了,简直是无耻之耻!好在传的人暂时不多。”
“谣言如风,随它去吧。”韩生蕤叹了一声,揉了揉眉心:“孟大人现在在何处?”
韩彦的年纪,就和戚斐差不多大,这段日子父亲不在城中,想必也受够了鸟气,不忿地说:“他还躲在驿馆里呢,说今天头疼,不见客。爹,我看他摆明了就是在躲着你,不想交出兵符!”
薛策垂眼,彻骨冷意于眼底一闪而过:“卑鄙小人。”
戚斐说:“韩大人,你说谣言如风,这句我赞成,后面的那句可不对。现在传的人是不多,但不代表谣言会慢慢消失,有句话叫做三人成虎,绝对不能让这个谣言蔓延。否则再过几天,它就会变得越来越夸张。若是涿丹以后有个什么闪失,朝廷要查起来,你恐怕会被推出去当罪人。”
薛策摩挲着图纸的指腹微微一收,有些许意外地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
戚斐所说的情境,在他的前世就发生过。被落狱以后,他那些往日做得有些欠妥的地方、因为太荒谬而一笑置之的谣言……都被人从地里挖了出来,变成对他口诛笔伐的工具,仿佛一支一支插向他后背的利箭,插得他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下令斩杀了一百个杀人如麻的俘虏,被传成了“坑杀十万平民”;依照军规惩治一个叛徒,就被妖魔化成了“折磨不服管教之人”,连他的身世,父母的身份,也被拖到了烈日下说长道短……一夕之间,墙倒众人推,他仿佛不再是那个被人称颂的英雄,瞬间就成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死有余辜的狂暴之徒。
祸根在一开始,就该拔除。他太过狂妄,对一切都不以为意,直到死去时,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没想到戚斐竟会看得这么通透,点出了这个问题。
何勇赞成道:“戚小公子此言有理,谣言还是要尽快处理比较好,再等下去,不知道要以讹传讹成什么样子。”
韩彦说:“这个谣言绝对是孟子源那厮为了推卸责任,故意派人传出去的。若是要驳斥的话……”
“不用点对着点来驳斥。”薛策冷冷一笑:“你派人,去编几首童谣,就说孟子源在信阳错开城门,抛弃军士,害死了信阳城的十万军民。”
何勇迟疑:“信阳城里有这么多士兵吗?”
薛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掉了插在砂砾上的一根旗帜,气定神闲地说:“自然是没有的。但孟子源从信阳逃来涿丹,却是真事。谣言,就是要有真有假。真的地方,要经得起推敲。假的地方,又要足够夸张,人们才会大肆传播。”
何勇抚掌:“原来如此,等这个谣言一传开,孟子源自己一身骚,就没功夫来找我们太守大人的麻烦了。”
戚斐说:“不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百姓进城?”
“孟子源吃了败仗以后,带了近千士兵来到了涿丹……他估计是吓破胆了,不想开战,只想守在城里,有多久守多久,等着援军到来。如果把外面的百姓都让进城里,势必要开放太守府的屯粮。多了几万张吃饭的嘴,也许在援军到来前,军粮就吃完了。”何勇叹了一声:“再过几日,城外的百姓,可就要接近两万人了。而且,城里的百姓也在闹,一些人的亲人就在城门外。这样下去,迟早会……”
薛策抬眼,平静地接了何勇没说出口的那几个字:“迟早会暴动。”
韩生蕤肃然道:“我明日,就去驿馆亲自将孟子源请出来。外面的是我们北昭的百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拒于门外。”
天色已晚,烛灯如豆。几人谈了几句,便暂时散了,约定明日再议。
戚斐和薛策回到驿馆时,一个年过五十的胖乎乎的侍女已经守在了门口,说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了走廊里。戚斐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踌躇了一路,忽然开口:“薛策。”
薛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刚才对韩太守说的话,也是有一点儿吓唬他的成分在的。”
薛策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
戚斐的眼睛亮亮的,认真地说:“虽然百姓里有一些听信谣言的人,但是,太守的为人如何,这些百姓平日也知道的。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发酵,这个谣言还没大范围传开,证明一定是不相信的人更多。都说英雄流芳百世,坏人遗臭万年,那些颠倒黑白的卑鄙小人,顶多就兴风作浪一阵子,迟早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而英雄就算被污蔑了,他的好也一定会有人记住。”
薛策仿佛有些诧异,深深看着她。
戚斐说完,追了两步,与他并肩而行,压低声音:“所以,你说的那个计谋,一定能成功!保证会比韩太守的那个谣言传得要快好几倍。”
也许是她的语气和表情都鬼鬼祟祟的,看着有些滑稽,戚斐才一说完,就听见身边的人,极轻地笑了一声。
醇厚的笑意在喉咙里滚了滚,便消散在了气息里。
戚斐:“……”
擦,她是被虐多了吗,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说着话,终于被侍女引到了一个院子前。
驿馆里的院子并不大,走廊上点着灯笼,幽静怡人,绿植茂密。风景很不错,但就是,横看竖看,也只有一个房间。
戚斐:“?”
那个年长的侍女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微微一笑说:“两位公子,真的很不好意思,内城的驿馆在这几日已经被孟大人带来的人住满了。空房间也只剩下这一个了。您二位都是男人,我看就不如住在一起吧,反正床铺也挺大的。”
第18章
夜深了,涿丹的上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
戚斐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太守让驿馆的人将他们的住宿安排妥当,但也许是事务繁忙,忘了将“戚斐是个女人”这件事偷偷知会一声这里的总管。侍女见到她和薛策的关系好像不错,就自作主张地做了同房的安排了。
戚斐:“……”不错个鬼啊!(╯‵□′)╯︵┻━┻
驿馆里的房间普遍面积不大,装潢和摆设倒是十分雅致。红木窗,八角灯,水墨屏风。桌子上的白玉瓶里还插了几枝淡紫近白的腊梅。屋子里烧着地暖,气温如春,与外面的严寒大雪形成了鲜明对比。而且,正如那位侍女所说,靠墙的床铺足够宽敞,足够睡两个人了。底下还有踏脚的一块软垫,要是不乱动、不乱翻身的话,其实可以当做单人床来用。
但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整张床上,只有一张被子。
戚斐:“……”
她是不敢和薛策抢被子的,和他躺一个被窝就更不可能。好在,这里的暖气好像还算足,应该可以顶过这一晚。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戚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才饮一口,就听见走廊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薛策自然下垂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刚收起来,落满了雪的油纸伞。
“你终于回来了!”戚斐刚说完,就想自打嘴巴,怎么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那么激动,仿佛一个在期待丈夫回家的深闺小媳妇……
她轻咳一声,问:“小策怎么样了?”
薛策随手将门关上掩上:“已经睡了,就不叫醒他了。”
今天傍晚,薛小策被戚斐打发到了王文的房间里。戚斐觉得,他们两个,一个是八岁的小孩,一个则刚十一岁,勉强算是处于孩子到少年过渡阶段,凑在一起,应该会有共同话题。
后来,她才听说两人在房间里,最开始是不太融洽的。奈何,一个断了腿,就算想赶人出去,也有心无力。另一个又死心眼,唯独记住了她叮嘱的那句“一定要好好陪他解闷”。最后磕磕碰碰地过了半天,居然相处得还算不错。
王文读过很多书,薛小策结结巴巴又不识字,王文不想听他唠唠叨叨,就换了过来,自己读书给薛小策听。闹到最后,薛小策就在床边的脚踏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张暖和的被子。
算起来,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软和安静的地上睡过觉了。在信阳的男娼馆里的时候,每日挨打挨骂睡柴房。逃出信阳后,睡的不是摇摇晃晃的马车,就是硬邦邦的寺庙地板。
虽然没人引路,但薛策还记得今天的房间的位置,去看了孩子一眼。原本想将他抱走的,但看见孩子无忧无虑的睡脸后,薛策沉默了一下,静静地退了出来,没有将他吵醒。
“也好,就让小策好好休息吧。”戚斐目睹着薛策将那柄油纸伞折好,放到了门后,有些局促地开口:“我们今晚……”
薛策一顿,回过头来,一双幽深的眼看着她,仿佛在等她说话。
戚斐干巴巴地说:“今晚应该来不及换房了,你长得高大,你睡床。我就在下面那里凑合一下好了。”
薛策看了她指的地方一眼,不置可否:“随你。”
“还有……”戚斐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泡个澡。”
房间里就有一个木桶。奈何,虽有屏风隔着,屏风却是半透明的材质,若隐若现,没有多少阻隔作用。
这段时间来,尽管戚斐身上的衣服总是换新,也会洗脸洗手洗脚,但也是好久没有洗过一次畅快淋漓的热水澡了,得亏身上一直没散发出什么异味。此刻见到浴桶,自然蠢蠢欲动。
薛策僵了僵,别开头,低声道:“知道了。”
他暂时出门去回避了一下。戚斐松了口气。内城的驿馆不愧是供给达官贵人住的地方,墙内有连通热水的管道,戚斐把木桶推到了管道下,灌满了热水。确定门窗都关好以后,拉开了衣带。
虽说烧着地暖,但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刹,还是立即就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衣服滑落到了地上。戚斐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她今天终于体验到了那些女扮男装的人的不易了,必须用白布将前胸的玲珑起伏都裹紧、压平。这样不仅有些难以呼吸,在解开这几层布以后,胸前两团软肉也被勒出了深深的红印。她皮肤白,就更明显了。
水蒸气升起,室内一片氤氲,弥漫着朦胧的白雾。戚斐迫不及待地爬进了木桶,让热水淹没到下颌处,舒服地将头靠在了木桶边缘上,吁了口气。皮肤被烫得有些刺痛,忍过了这一阵后,就有一种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的放松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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