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媚色如刀》TXT全集下载_17(1 / 2)

谢临高声谢恩,等直起身时,就见崔道昀已经往寝宫去了,谢临想起糜芜就在那里,心中,怎么也无法平静。

崔道昀踏进寝宫时,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当值的宫人,其他随行的宫眷都还在牧云殿中,他想起糜芜,却不知道汤升把她安排在哪里住下,于是沿着抄手游廊,信步向后殿一代走去。

上弦月升起在半天中,淡淡的银光洒在宫墙上廊柱间,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霜,崔道昀慢慢走着,转过一重月洞门,在合欢树细碎的影子下面,忽地看见了糜芜。

她已经换掉了那件不伦不类的男袍,穿上了浅碧色的宫装,正垂着两条腿坐在窗台上,脸上带着笑意,小巧玲珑的两只脚晃呀晃的,没有片刻的安静。

她头顶上是完全打开的明瓦窗,月光从半透明的瓦片里倾泻在她身上,半是透明的灰色,半是透明的白色,于是她整个人就笼在明暗交杂的光影里,恍惚得不像是真人。

崔道昀不由自主停住了步子,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像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笑容越发明媚:“陛下来了。”

她轻轻一跃,从窗台上跳下来,奔到了他的身边:“陛下猎到了什么?”

“一只灰狐。”崔道昀下意识地说道。

“好玩吗?”她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我从来没打过猎。”

好玩?从来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围猎,崔道昀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却又撇下他跑了回去,从窗户钻进屋里,再露面时,一只手托着五格攒心盒子,里面放着各色烤肉,另一只手拿了酒壶和筷子,笑着说道:“谢谢陛下命人送来的烤肉,不过我不大认得是什么肉。”

她在窗沿上坐下,把攒心盒子放在中间,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摸出了两只白色鎏金边玛瑙杯子,笑着说道:“陛下吃酒吗?”

“朕不饮酒。”崔道昀慢慢走到近前,看着她身上浅碧色的宫装,低声道,“换衣服了?”

“是呀,汤总管给我找的,陛下该不会要让我做宫女吧?”糜芜看似随意的问道。

崔道昀心中一动,宫女?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既能留下她,又能随时打发走了她。

糜芜夹起盒子里的一块肉,问他:“陛下吃吗?”

崔道昀摇摇头,糜芜便自己吃了,跟着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崔道昀站在那里,默默地看她饮酒吃肉,她吃的很快也很仔细,大口大口的,让人在旁边看着都起了食欲,崔道昀不觉近前一步,她觉察到了,抬头看他,夹着一块肉问道:“这是什么肉?”

“兔肉。”

“这个呢?”糜芜吃掉这块,又夹起一块。

“鹿肉。”崔道昀耐心地答道。

不多时糜芜已经将盒子里的肉都问过了一遍,带着几分憧憬道:“我从来都没有打过猎。”

“想去吗?”崔道昀下意识地问道。

第44章

山风猎猎,糜芜跟着崔道昀身后,踏着月色,轻快地向围场行去。

手心因为紧张泛起的湿意已经消失,心底的不确定却久久无法消失,糜芜看了眼走在前面、腰背挺直的崔道昀,虽然他说话的口吻从不见得如何严厉,虽然他从来没流露过明显的喜怒之色,但他带给她的威压,却是前所未有的。

他是成熟的男人,也是强大的帝王,她在他面前,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少年人,他虽然被她这张酷似惠妃的脸吸引着留下了她,但他对她的兴趣,似乎也仅止于此,虽然他看起来对她十分温和,但她能感觉到,事情并没有像她想象中一样发展。

从前她一直觉得崔恕难缠,然而相处得久了,总也能摸出几分崔恕的脾气,可崔道昀却像没有脾气,除了在寝殿中她说谎时他满带厌恶地让她滚出去之外,他整个人都是温和平静的,像一个戴着面具的假人,完全没有烟火气息。

白天她央求他时,他并不同意带她出来,此时却突然改了主意,糜芜知道应该是自己的某一点打动了他,却怎么也猜不出来,究竟是哪一点。

眼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皇帝与惠妃之间,绝对不像传闻中那样简单,除了延续十多年的专宠,他们之间肯定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事情。

今后,该怎么办?

糜芜控住马,停顿了片刻,前面的崔道昀也许觉察到了,也许没有觉察,但他始终没有停步,只顾自己往前走去。

说到底,她与他之间差了太多,他是心机深沉的帝王,她却是一无所有的少女,实力悬殊的较量,从来就是前途未卜。

该怎么办?

糜芜忽地加鞭,催着座下那匹小红马向前追去,娇艳的红唇跟着便翘了起来。皇帝心思难测,那么就不去测,她只凭着自己便已经走到了这步,看来好运气是站在她一边的,既然如此,只管去做,又何必想太多!

她很快追上了崔道昀,笑盈盈地问道:“陛下准备猎什么呀?”

崔道昀眼睛看着前面,淡淡说道:“不得与天子并肩,你僭越了。”

“一时高兴,给忘了。”糜芜勒住马,等他走过半个马身的距离,这才慢慢跟着,道,“陛下,深更半夜的,能看见猎物吗?”

崔道昀道:“到跟前就知道了。”

这也是他生平头一次夜间出来行猎,汤升已经带着人先行过去打点了,但究竟能不能看见,他也不知道。

仔细回想起来,这几十年里,还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一时兴起,由着性子做事的时候。

也许是她太年轻,跟年轻人在一起,难免让人也跟着孟浪起来,不知不觉忘了规矩。

只是再一抬头时,前面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原来汤升带着手下的人,在猎场的树枝间挂了无数盏灯笼,照得林子里一片光明,跟着就听她嗤一声笑,探身靠向他,带了几分促狭轻声说道:“是陛下让人弄的?这么大动静,就算有猎物,也早给吓跑了。”

崔道昀眺望着那一带闪烁的灯光,唇边不觉便带了点淡淡的笑意,道:“是呢,朕给忘了,天子出行,怎么可能悄无声息?”

糜芜看着那一闪即逝的清淡笑容,心里越发安定下来,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笑意盈盈地问他:“那怎么办?本来想着跟陛下悄悄地玩一会儿就回去呢。”

崔道昀目视前方,道:“只怕再过一会儿,人就该全来了。”

话音未落,身后已经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郭元君在众人的最前面,促马飞快地追过来,老远便道:“陛下好兴致,怎么也不带上臣妾?”

“只是一时兴起,并不准备大动干戈。”崔道昀控马驻足,等着郭元君赶上来,才道,“皇后不看歌舞了吗?”

“太子听说陛下漏夜出行,十分担心,催着我过来陪伴陛下。”郭元君笑着向后一指,道,“他还在后面呢,不如我们先走,考一考他,看他追不追得上来。”

崔道昀不觉又是一笑,道:“皇后还是这么好兴致。”

从惠妃死后,便极少见他露出笑容,郭元君心知此时他的心情应当不错,不觉瞥了眼蘼芜,跟着笑向崔道昀说道:“已经十多年不曾夜间行猎,委实有些技痒,陛下放心吧,太子的骑射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们先走,他肯定能赶得上我们。”

崔道昀也瞥了眼糜芜,她早已下了马,安静地候在边上,虽然是在夜间,但到处都有禁军和内侍,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崔道昀向郭元君点点头,道:“好,朕与皇后先走,看太子什么时候能追上来。”

他加上一鞭,乌骓马泼喇喇地冲了出去,郭元君的桃花马紧跟其后,不多时崔祁煦骑着一匹五花马也追了过去,大队人马追随着他们,一哄往挂满灯笼的密林中跑去,糜芜渐渐看不见了崔道昀的背影,不觉摇摇头,微微一笑。

她辛苦种好的果子,却被皇后顺势摘了,这个看起来爽快利落的皇后,下手的时候,也很是爽快利落呢。

密林中虽然有灯笼,但对于糜芜这样的新手来说,这时候骑马仍旧很危险,她想了想,索性把缰绳丢给身边的小内监,自己踩着落叶和青苔,慢慢地在小路上走着。

头顶上是白皮松茂密的树冠,糜芜接过小内监手里的灯笼一照,迎眼便瞧见长满青苔的树身上漏出一朵略带淡紫色的小花,不由得笑了起来,是紫皮枫斗。

从前总猜测行宫这边没有人采,必定长着很多枫斗,如今一看,还真是没猜错。

“你帮我照着点。”

糜芜把灯笼交给小内监提着,跟着抓住白皮松摊开的枝杈,脚尖一蹬,早已跳了上去,伸手采下那根肥壮的枫斗。根茎深绿,舒展的叶片背后带着深紫色,两朵零星的小花嵌在枝叶中间,一文钱一根的上等货,这片林子里到处都有,而且没人跟她抢,她可真是,发大财了呢。

小半个时辰后,崔道昀独自拨马回来,当先看见糜芜先前骑着的小红马独自在树下吃草,灯笼放在一棵杉树底下,照出一小片晕黄的光圈,四下里却望不见人,崔道昀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叫了声:“江糜芜!”

“我在这里!”杉树的枝叶间突然探出一张芙蓉面,笑盈盈的凤眼望着他,声音清脆,“我还以为陛下丢下我不管了呢!”

崔道昀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控住马站在原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那些内侍呢?”

“我不喜欢总有人跟着,就让他们在路口那边等我。”

糜芜坐在杉树分开的枝杈中间,浅碧色的宫妆映着深绿色的枝叶,深深浅浅,入眼全是生机勃勃的绿,就连脚上穿着的,也是一双墨绿色绣鹦鹉仙桃的小巧鞋子,玲珑的两个垂在树干前面摇晃着,鞋尖上那两颗红艳艳的仙桃便跟着摇晃,一刻也不能安静,崔道昀的心绪不觉也跟着摇曳起来。

他再一次怅然地想到,假如一切能够重来,在这个年岁的柳挽月,应该也是这么可爱可喜吧。

在突如其来的恍惚中,崔道昀低声问道:“你在那上面干什么?”

“采枫斗啊!”糜芜手里拿着一束用草捆起来的绿色根茎,向他晃了晃,笑得灿烂,“这边肯定没人采过,到处都是!”

原来这便是新鲜的枫斗。崔道昀移开目光,一直横亘在心头的阴霾不觉消散了一些,她对以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她自幼流落在民间,不曾享受过一天富贵丛中的生活,说到底,她和他一样,都是无辜之人。

“陛下猎到了什么?”糜芜依旧坐在树杈上,摇晃着两只玲珑的玉足,笑盈盈地问他。

崔道昀摇摇头,道:“被你说中了,灯火太亮人太多,禽鸟之类早就被惊走,朕一无所获。”

糜芜嗤的一笑,把那束枫斗向衣带上一塞,忽地往下一跳:“那么下回,就不能带着那么多人了。”

崔道昀见她忽地下坠,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可她早已经落在了地上,提起裙角向他跑过来,带了几分娇嗔说道:“陛下说好带我出来打猎的,结果撇下我一个人走了。”

“朕并没有撇下你,”崔道昀道,“是你没有跟上朕。”

“加上这次,这才是我第三次骑马,”糜芜在他身前停住,伸手抚摸着乌骓马长长的脖颈,笑着说道,“陛下走得那么快,我可不敢,万一摔下来可怎么办?”

她正说这话,却突然抬了头,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惊喜:“马脖子是湿的,这马是不是在出汗?原来马也会出汗!”

崔道昀唇边不觉带了笑意,还真是个没被世事折磨过的孩子呢。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乌骓的脖颈,轻声说道:“这不算什么,若是跑的更快更久,就连鬃毛上都会带着汗水。”

“真的?”糜芜从袖中摸出帕子擦了手,仰脸向他一笑,“马儿跑起来的时候,陛下怕不怕?”

她与他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许多年来,再没人跟他说这种闲话了。崔道昀心底轻松,便道:“朕五岁便能骑马,怎么会怕。”

“真的?”她眸中带着月亮光,满满的都是欢喜,“那陛下教教我好不好?”

他却突然想起许多年前,手把手教另一个女人骑马的情形。阴霾再次遮住心头,崔道昀淡淡说道:“宫中自有骑师。”

“陛下?”她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快,眸子里的亮光暗下去,带着几分失望。

崔道昀不想再看,拨转马头,独自往回走,却在此时,听见她在身后幽幽地说道:“陛下,我是我自己,不是别的什么人。”

第45章

灯笼的光照亮林间,糜芜站在原处,目送着崔道昀,他背朝着她,骑在马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肯定听见了她说的话,但他却不准备回应。

糜芜笑了下,走去解开小红马的缰绳,亲昵地摸了摸马脖子,低声道:“总得捅破这层窗户纸,对不对?”

方才那句话,她虽然是脱口而出,然而此时想来,却又是不得不说。如果在此之前,这张与惠妃一模一样的脸是最好用的敲门砖,帮她顺利敲开了皇帝的大门,那么此时,这张脸就成了阻碍,如果皇帝看着她时,心里想到的还是惠妃,那么此生此世,她就只能是惠妃的替身,困在皇帝与惠妃的过往中,永远也摆脱不掉皇帝给她预设的调子。

更何况她对皇帝与惠妃的过往根本就是一无所知,这样太危险。

必须让皇帝意识到,她是她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并不是那个在他心里停了十多年的柳挽月,这样,才有机会闯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