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圣子一愣,华赢已经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像是要把自己打得清醒一点,可是没有用,汹涌欢快的人声穿过战场,降临在他的耳畔,他看见光,感受到风,不是当头撒下的月光,火中吞吐的热风,而是盛夏热烈的阳光,带着梧桐木清香的微风……他怎么会看见这些,看见他曾经上学时的景象?
“我……我好像出现幻觉了……”他喃喃地摇头,望着圣子的眼神震惊明亮,当中掺杂着一丝怀念的喜悦,池青流差点撅过去:“你他妈傻了是不是?快点滚,月亮马上要过去了啊!”
华赢打了个哆嗦,仿佛如梦初醒,这才带着圣子往前逃窜。关智羽和邱博艺挡在前方,机械大军时刻都在消耗,他抓着圣子的手,满头满脸的血滴滴答答,逐渐组成了某种有韵律的乐声,他恍恍惚惚地跑,漫无目的地思考,四周的环境割裂又融合,一会是烈焰涛涛的火场,一会是夏天明媚的午后,只有身边的人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越来越多的鬼骑兵冲破防线,朝他们袭来,或许在往常,人海战术对他们来说未必有效,可在高等级道具都被限制的当下,人海战术就能把一群精英活活熬死。圣子也受伤了,她的手臂被流矢擦中,黄泉的法则不能约束法夫尼尔的鬼骑兵,所以他们必须带着她加紧赶路,赶在月读命离开黄泉之前抵达黄泉大河,和亚伯相见。
可是沿途追来的敌军还是那么多……那么多,他们拼尽全力地追赶,哪怕被腰斩成一半也要追,哪怕只剩一条手臂一条腿也要追,法夫尼尔厉声呼嚎:“太夫!你要走了吗!你要抛下你的臣民了吗!你要离开我了吗!”
这些鬼骑兵全部都是法夫尼尔的执念的执行者,它还是城主时,圣子是它握在手中最高贵的傀儡,它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的深谋远虑而感到无上的喜悦和幸福。想想看吧,圣修女的半身,黄泉真实的主宰,传说中的红修女,还不是要对它言听计从,为了几个数据的生死而忍气吞声?龙的贪婪在这里得到了全然的满足,龙的残忍也在这里得到了全然的满足,因此就算不为了阻拦玩家,它也不会让圣子逃脱它的掌控,绝不!
“你先走。”华赢忽然说。
“……为什么?”圣子震惊地看着他,“我们一起走啊……马上就要到城门了,你留在这里很危险的!”
华赢的眼瞳映着扑面而来的鬼骑,山洪那样汹涌那样密麻。他早就累了,按照玩家们的策划,其实他是倒数第二棒,为了确保最后关头不出事,倒数第一接力的人是李正卿和她的姽婳将军,然而走到这里了,追兵仍然这么多……比海滩上的沙子还多。
要输了吗?
要在这里认输了吗?
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目光深处翻腾着圣子看不懂的东西。
圣子突然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她看着华赢,极力想要分辨男人唇齿间涌动的话语,“你刚才说……”
“……因为我喜欢你!”华赢蓦地怒吼出声,“我喜欢你很久了,我喜欢你已经十年,二十年了!”
额头上的血流下眼皮,涌进眼球,让他的视野都变成一片不祥的通红,“我不会在这完蛋……因为我他妈要帮你,我得帮你!”
圣子眼眸颤抖,面前的男人一身是血,状若疯狮般摇摇欲坠地咆哮着,他在看她——然而又不是在看她。
他的胸膛滚动着风雷一样的怒气,可双目居然沁出了一丝清光,就像折射着火焰的泪水:“我喜欢你很久了……小学喜欢你,初中喜欢你,高中还喜欢你……真是叫人绝望的漫长暗恋,本来打算大学继续喜欢你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就是这么个废物东西……我考不了你的大学……也不能追上你的脚步……”
他断断续续地,同时又是语速极快地喘气,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窝囊憋在心底的话全部说出来,“舔狗不得好死,对、对,我就是不得好死,那又能怎么样?我他妈现在就是想不得好死!那又能怎么样!”
他重重推开了圣子,身后薙刀骑的铁蹄已如雷鸣炮火,穷追不舍地践踏而来。
“……如果死在这是我的命,那我认命了。”他哑声说,“走啊。”
圣子已经哭了,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不停回头看那个披头散发,眼神如狮的男人。
“走啊……走啊!”华赢疯了一样地大吼,“趁着月亮还没有落山,跑!跑起来!使劲跑,别回头!”
他听见圣子嚎啕的哭声,遥遥的好像离他很远……别回头,别看我了,他的目光涣散,意识却还保留着一线清明。
……废柴连落幕都是废柴的样子,很难看,也很狼狈的。别看我了,去追你的月亮吧,让我把这一生的高光时刻留在你心里就好……毕竟我是卑鄙的废物嘛,死都死了,也想让你再记住我最后一次……
年轻时后悔,长大了还在后悔,我这辈子就是在后悔和准备后悔中过去了。不过也好,死到临头了,终于可以不后悔了。
夏天的阳光明媚,全世界的欢声笑语汇聚在炽热的天空下,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穿着毕业的白衬衫,在操场上跑得像条脱了链子的傻狗,手里只是紧抓着那朵被汗水打湿蔫掉的花。
——“机心……”
喂!
记忆里的脸逐渐清晰起来,女孩挽着朋友的手,惊讶地转过头,干净的眼角眉梢还带着还没褪去的笑意,清新如海天的微风。
我喜欢你啊!你可以不可以也喜欢我?
——“……降神。”
第263章诸神黄昏(三十六)
“幻觉?什么幻觉?”闻折柳听见耳机里传来华赢的声音,他暴跳起来,“华赢?华赢!不要相信你看见的东西,听见没有,不要相信!”
法夫尼尔发出一声得意的长笑:“怎么了,难道我的幻术是这么低廉简陋的东西,只靠不看和不信就能逃开吗?绝路与绝路的最大区别,就是是否怀抱着巨大的幸福死去……临到毁灭的终焉,想必他也是最幸福的那个男人,难道这还不够么?”
闻折柳猛地转过头去,他听见震撼黄泉的声响,从城门的方向遥遥传来,他们无法得知华赢看见了什么,只有膨胀的白光如流星飞溅。光芒中华赢全身的躯干分离、重组,覆上合金的外壳……关智羽和邱博艺已经呆滞了,鬼骑兵的薙刀突破机械大军的封锁,一刀刺穿了邱博艺的肩膀,血光飞射,他也完全顾不得什么了,他嘶哑地喃喃道:“团长……你……你在干什么啊团长……”
“停下,操他妈的快停啊!”关智羽发疯一样吼叫,“你他妈会死的,你用机心降神干什么,你他妈会死啊!停下!”
闻折柳望着那顶天立地的钢铁巨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它站立起来的模样仿佛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但支撑着它运转的,却是那样一颗小小的,盼望着爱的人类的心……整个黄泉的鬼骑兵好像都被那尊怒目金刚般的巨物吸引了,它们从玩家身边撤离,狂潮般朝它呼啸而去,但机心降神忠实履行了主人的命令,当真像全天下最坚固的堡垒一样,挡在了圣子的去路之前,以一敌万,巍峨如山!
所有人都看着这场倾世的战役,在机心降神面前,鬼骑兵也只能沦为攀附高山的硕鼠,鼠群层层重叠,妄想就这样越过山巅爬上天空,去噬咬月亮的光辉,然而高山坚忍不语,始终伫立在一切野心和阴影之上,唯有月光似雪,披满山的肩头。
闻折柳忽然觉得好冷……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冷过。在他眼里,华赢一直是那个爱说白烂笑话,将银魂语录挂在嘴边的搞笑役男人,他常年戴着墨镜,手指很长,天赋很好,是恐怖谷甚至新星之城排行第一的机械师,那张显老的路人脸经常微微一动就开始贱兮兮地吐槽。他经常说自己是社恐,不适合当领导者,上学的时候因为投身二次元都没有同学愿意和他做朋友……海河中学的图书馆里他与闻折柳面对面坐着,只有说到一句话的时候,闻折柳看见他的眼神变了。
“连初恋都不喜欢我,”说这话之前他的神情还是半真半假的伤心和自嘲,这句话一出口,他的目光却忽然变得很遥远,“……我做人还真是失败啊。”
会有这种男人吗?社恐、爱好小众、与身边的人都当不成朋友,他也不觉得自己做人真是失败,因为人遵照性格选择命运,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去做一个社交达人和万人迷,所以他也没什么遗憾的,可在他喜欢的女孩子不喜欢他时,他的眼睛里才露出真实的难过,并且失落地自我诘问:啊,她不喜欢我,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他看见圣子第一眼,就像丢了魂一样,没有男人——或者说没有人在见到圣子第一面之际能不失神,然而闻折柳望着他的双眼,那里没有痴迷也没有垂涎,他只是很悲伤,像当时抛出问题诘问自己时一般悲伤。
她是不是很像你爱的女孩?
那天闻折柳就很想问问他,她是不是很像那个你爱了很久,一直无法忘记的女孩?
现在回想一下,其实圣子没有爱过他,或者说圣子爱所有人,只有一个被她如爱侣那样爱着。可能在幻觉里华赢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抑或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只是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那个爱而不得,为此用大大咧咧的笑容,没心没肺的烂话深藏了很久的,胆小鬼一样的自己。
……于是他终于打算勇敢一回了,哪怕这勇敢会烧光他的性命,断送他的未来。
这就是MADAO的爱,卑微的怯懦的,同时又是盛大的……恒久的爱啊。
“活下来……”闻折柳嘴唇颤抖,“活下来,不要死,活下来!”
活着才能去表白,活着才能用你的余生作为赌注押上名为幸福的赌桌,把你的勇气用在将来用在以后,怎么能在这里就孤注一掷?!
机心降神的复眼放射致命的射线,切割着涉江薙刀骑的兵线,也将其下的大地切分成了无数塌陷的小块,它挥动着如蜘蛛乱舞的数条手臂,将鬼骑兵毁灭殆尽,这确实是能守住一国的杀器,所有扑上去的敌人都要被它所吞噬。只有高高飞上天空的法夫尼尔在猖狂的大笑:“杀光小兵有什么用?这应该是以献祭自己为代价召唤出来的东西吧?等到时限过去,他还是得死,10%的增益就是我的了!”
邱博艺抑制不住地痛苦大哭,关智羽的双目赤红,源源不断的兵力被机心降神吸引过去,几乎在它周围搅出了一个漆黑的漩涡,但无一漏网之鱼,一边倒的屠杀,鬼骑兵悉数死于它的脚下,死在了阻拦圣子的途中。
尸首犹如连绵的群山,它是山中峡谷的守卫者。等到最后一只涉江薙刀骑的鬼火也熄灭,机心降神最终缓缓停住了动作。闻折柳朝它狂奔过去,所有人皆朝它狂奔过去,机心降神的复眼闪烁着朦胧的红光,仿佛一个不甚明显的笑。
它慢慢垂下了头。
【玩家就算是MADAO睡在纸箱里也会被人发现已永久性断开连接】
【全队死亡人数:1】
【倒戈模式下,敌方玩家已经收获总体10%、终局奖励10%的增幅,请我方玩家注意。】
闻折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铠甲的残片绊倒在地,贺钦及时拽住了他,将他牢牢抱在怀里。
没有人说话,法夫尼尔嚣张的狂笑像刺耳的汽笛,鸣响在不夜城的上空。
“我是无敌的神!我是没有弱点的,而拥有弱点的人,譬如渺小无力的你们,才会被我这样的神操纵在掌心里,像棋子一样!”
“你们生下来——就是被神明愚弄的造物!可怜,可怜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闻折柳从贺钦怀中抬起头,眼眸幽深,他的脸上没有泪水,像所有的泪都被此刻的目光烧干了,“我在问你话,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的幻境。”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也镇静得可怕,虽然音量不大,不过法夫尼尔依旧听见了他的问题,不由得意地嘲讽:“当然是从他接触圣子的那一刻起了,愚蠢短视的人!你自诩聪慧,怎么现如今连这种蠢问题也要向神来求证?莫非真的是……”
“我问的不是这个,傻逼。”闻折柳阴鸷地看着它,“我问你——你布在整个不夜城的幻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法夫尼尔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当然不是神,这点毋庸置疑……”闻折柳一字一句地说,“你只是用幻术骗过了所有人,准确来说,你用幻术,偷盗了我们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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