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燃冷哼一声,不甚在意,“那又如何,反正很快,她就要同本王变成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孟长礼笑得贼兮兮,见男人伸手要倒茶水,忙接了过来,替他满上,而后语气关切,“你的伤可好些了?听温酽说那梁老贼奸诈,刀上竟抹了毒。”
萧燃粗鲁地动了动胳膊,胸膛上的伤口不深,清理过后也未曾留下毒素。倒是这肩上,狠狠挨了女人一擀面杖,当下就青紫了一大块儿,至今未消。
男人垂眸,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沈未凉确实有趣的很,重伤后醒来到现在,废了左手,成了丧家之犬,非但没半点寻死觅活的念头,反而活得有滋有味。
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当作个挡箭牌,想必再合适不过了。
孟长礼闲扯了一阵离开后,贺御同温酽也进了屋。黑面少年准确无误地汇报完沈未凉今日所有的行踪后,补了一句,“主子,沈小将军今日从薛宅出来后,问属下要了些银两留给了薛老夫人。说是……回来算在您头上……”
温酽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
萧燃按了按眉心,哭笑不得,“要了多少?”
贺御一本正经道:“五十两。”
萧燃再次扬了扬唇,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金子扔给贺御,心情颇好,“拿去吧,今儿做的不错。”
温酽:……他哪儿做的不错了?!
男人起身,慵懒地抬手捏起一封自东燕送来的文书,丢到温酽怀中,“去将燕帝的文书递进宫里。”
温酽不解,“主子,递进宫中的文书可都是会被太后过目的。”
萧燃唇边笑意更盛,“要的就是让那老太婆看见。”
没了太后那蠢老太婆推波助澜,事情终究还差点火候。
处理完手头上的琐事儿,窗外落起了小雨来。春雨细密,着实恼人。
萧燃撑着伞,路过花云院的时候,眼见时辰尚早,倒也没多想,抬腿就迈了进去。
女人蜷缩在窗前,昼眠听雨。青丝被缠绕在葱白的指尖,一圈一圈打着转儿。雨水溅落在窗台,逐渐打湿了她的袖口。
沈未凉却动也未动,浑然不知一般,神情落寞的盯着发丝发怔。
萧燃不知心口漫过的一丝气闷和怅然到底源于何处,也懒得多想,就这么一路走至窗前,开口唤她。
“沈未凉,你想不想回东燕去。”
女人骤然一惊。纤细的脖子缩了缩,回眸瞧他,“萧王爷何出此言?”
萧燃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抬起,拂过沈未凉冰冷的脸庞,而后落在她发梢上。
男人有些笨拙地将她垂下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去,指腹划过她的肌肤,酥酥麻麻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叫他心中微微一动。
沈未凉并未回避,几乎是纹丝不动,只张着漆黑的水眸定定地望向他。
萧燃猛地收回手,面上不耐,“你醒来这么久,就不想知道东燕的消息?”
沈未凉闻言笑了笑,心下有些感动,她知道萧燃方才是以为自己想家了。
才会那般温柔。
“如果可以,沈某一辈子也不想回去了。”
女人说话的语气越平淡,萧燃心中躁郁的火气就越旺。就像是明知道在她身上有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他却只能瞧着,没法补上。
而他平生最讨厌无能为力。
萧燃弯腰,压下火气,垂首与女人的视线平行,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不容商量,“本王与许怀衣不一样,本王不会负你。”
沈未凉同他对视,惊觉呼吸都慢了半拍,萧霸王这是,在向她许诺?!
二人之间沉默好一会儿,四周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沈未凉终是别开脸,怕陷落在男人深邃无边的眼眸中,“您是摄政王,该娶一门贵女,助您平步青云才对。
萧燃却笑出了声,面上桀骜,眼里轻狂,他凑近女人耳边,一字一句道,“何须平步青云,本王本就在这云巅之上。”
沈未凉耳边轰鸣,一时间雨声褪去,只余下男人低低的带着蛊惑力的嗓音。
“你可想,同本王来这云尖上瞧瞧?”
第12章算计
西景此次的宫宴,说白了只是一场犒劳文武百官的春日宴会。届时三品以上官员皆可带家属赴宴,甚至有幸者,子女还能在宫宴上得到陛下的赐婚。
沈未凉睡眼惺忪地被芝宜拖起来时,窗外还在下着小雨。想起昨儿萧燃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她那仅剩的困意立刻消散了个干净。
“姑娘,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呀?”翠浅一挑开珠帘,便冲绣凳上的女子开口。
沈未凉兀自往口中灌了杯茶,故作镇定,“屋里太闷了,我这有些透不过气来。”
芝宜一听,放下手中的帕子,利落地跑去将小窗推开半边,回头微笑,“姑娘有所不知,西景春分之后多雨水,您老呆在屋里,自然会闷的慌,不如多出去走走。”
沈未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似想起什么般问,“宫宴之中,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翠浅应声答,“姑娘放心,奴婢和芝宜姐姐会一直陪在您身后提醒您的。”
沈未凉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乖乖坐着,任由她二人在她乌黑的长发上似要盘出一朵花来。
等女人梳妆打扮的功夫,萧燃候在马车旁,已经快要敲碎了腰间的玉佩,脸上更是写满了烦躁。
“你去,去催催。”男人剑眉一横,抬脚踢了踢身旁的侍卫。
温酽委屈,“主子,您都让属下去催了四遍了……”
“那怎么还不来?”萧燃当即怒喝一声。
温酽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进府催人,还没跨进门槛,就瞧见芝宜和翠浅簇拥着盛装的沈未凉缓缓走了过来。
女人当真是生了幅好皮囊,赤金色的宫装将人衬得姿容典雅,气质端庄。再加上她多年驰骋沙场的那份英姿飒爽,明眸皓齿之下,又多了几分放纵不羁、开怀肆意。
萧燃微挑着眉,眼神落在沈未凉身上,倏然就消下了心头的躁意。
她若穿那火红的嫁衣,定压的住。
男人收回视线,率先上了马车,而后半屈着身子,朝沈未凉伸出手,“上来。”
女人提着裙摆,平日就慢吞吞的,此刻每走一步就都更显艰难。
萧燃眼里又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高大的身子朝前倾去,大掌一把勾住沈未凉的腰肢,在翠浅和芝宜的惊呼声中,将人腾空搂起。
金色宫裙在空中舞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裙摆上烫金的蝴蝶仿佛鲜活着要飞出裙外去。
女人虽也有些无措,但还算平静,双手下意识撑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而后稳稳落在他的怀中。
已经说不清是第几次,萧燃的怀抱总是炙热带着桎梏不可逃脱的意味,却又矛盾地让她心安。
沈未凉半仰起脸,美目流转,带着些嗔怒,“萧王爷怎么这般急躁?”
听闻女人娇嗔的指责,萧燃不怒反笑,低低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往后成了夫妻,沈小将军该多包容本王才是。”
沈未凉面颊登时一红,推搡着重拍了下男人的肩头,边撩开车帘边啐他,“王爷净瞎说,明明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
萧燃但笑不语。虽然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但他既然已经计划好了,便是无论如何也会写完一个鱉字。
入了宫,萧燃前去伴御驾,沈未凉则被留在御花园休憩。
梁云妆作为丞相的小孙女,更是帝都男儿择偶的第一人选,早早便在御花园中等着宫宴开席。
瞧见沈未凉进来时,少女明艳的脸色一下就变得难看起来。她的救命恩人,本以为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侠女,原来竟然也是什么三品官员家的贵女?
梁云妆莫名感受到一股压力和强烈的威胁感,刚想上前套她话,却见太后身边的女官周阑烟将她叫走。
“小姐,茶来了。”春熙捧着刚沏好的茶盏递上,话音未落,就被梁云妆一把挥落在地。
茶水四溅,烫红了春熙的手背,小丫鬟却不敢叫疼,颤颤巍巍跪下讨饶。
“去盯着本小姐的救命恩人,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梁云妆面色不善,抬脚用力地踢开地上茶盏的碎片,冷声吩咐。
“是,小姐。”
薛太后已年逾四十,就算保养的再好,精致的面容上仍带了些岁月的痕迹。
“沈小将军闻名四国,哀家今日一见,觉得甚是欢喜。”薛太后半真半假地笑着,话中一片客气,“烟儿,给沈小将军赐座。”
周阑烟听话地上前扶起沈未凉,拉着她在软榻上落座,而后乖顺地垂首立在一旁。
敌不动我不动。
沈未凉淡然地坐在薛太后侧边,双手捧着斗彩瓷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薛太后见她安静自处,不禁心生了些好感,遂言简意赅,“哀家听说了些你的遭遇,虽说咱们西景的摄政王救了你,但沈小将军毕竟还是东燕的将军。”
薛太后顿了一顿,抬眼看见女人神色未变,继续道:“想必养伤这些日子,沈小将军一定想家了。正好,燕帝近日递了文书来,哀家听陛下说,燕帝对小将军那可是用情至深,要用乌幡三座城池来换你回去。”
沈未凉微眯起眼,非但没半点感动,反而差点谩骂出口。许怀衣真当她带了这么多年兵都是吃素的了!
薛太后一介深宫中的女子可能不知情,但她长年领兵在外又怎会看不透许怀衣那点心思。
四国之外的许多小国,有的依附于四大国作为属国而存在,有的则因战败被大国瓜分。乌幡就是个早在数十年前就已消亡的小国,由东燕和西景各自占有一半领土。
许怀衣所说的让三座城池换她回去,乍听之下确实令人动容,可事实上,这些年来赤阳在边境作乱,东燕早已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什么荒凉的乌幡。
用三座城池换她,不过是做足了表面功夫罢了。或许许怀衣真正想要的,是她战死也说不定。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完完全全闭紧自己的嘴巴。
沈未凉脸色发白,神情有些恍惚。落在薛太后眼里,却是已经被她说动的模样。这等平白又不费力的事儿,她可乐意做的很。
薛太后心情舒畅地饮了口茶,却不知自己早就被萧燃算计了个十成十。沈未凉不知此事还好,现在被太后告知,反而更加深了要留下来的念头。
御书房内,小皇帝也正在谈及此事,肉乎乎的小脸板着,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舅舅,此番燕帝拱手送上的三座城池,咱们当真不要?”
萧燃正握着孟津翊的手,教他写字,语气懒散,“陛下,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的。”
小皇帝撅嘴,将笔尾顿好,小声地反驳,“可咱们有沈姐姐作筹码,也不算是白捡的三座城池呀。”
萧燃闻言,冷哼一声,随手将笔杆子丢开,挺直了腰背,“这筹码可是本王从尸山血海里捞出来的,别说三座城池了,就是再加三座,也不换。”
孟津翊一听,有些着急,也不顾白嫩的手背上沾了墨汁,匆匆起身,“舅舅,您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沈姐姐了吧?”
萧燃嫌弃地掏出帕子擦拭着小皇帝手上黑漆漆一团的墨汁,耐着性子解释,“乌幡旧部各地都在起义,明面上看起来燕帝是给咱们送了份大礼,可实际上却是丢了个麻烦过来。陛下,微臣有一事要教您。”
孟津翊抬起脸,聚精会神地看他,“什么事?”
男人眼里厌色褪去,只剩下一片清明,“比起筹码,更重要的向来都是人心。”
小皇帝似懂非懂,却是将道理牢牢记在了心中。
离着宴会开席还有些时辰,沈未凉同薛太后告退,还没走出万寿宫,就见周阑烟追了过来,神色紧张,“沈未凉,你不能回东燕。”
沈未凉抿唇,“为何?太后不是巴望着用沈某去换乌幡三座城池吗?”
少女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后娘娘与萧王爷向来不合,总之你不能回东燕去,你得留在摄政王身边,所有的一切才会像上辈子那样重演。”
沈未凉皱眉,“重演?重演又能如何?你重活一世,不应该做出些不一样的选择来吗?”
周阑烟拼命摇着头,目光惶惶,“不是这样的……重新来过,我才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得阻止这一切,我才能活下去……”
沈未凉听的不是很明白,刚想多问几句,却听太后宫里的宫人在唤周阑烟,少女忧愁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进了屋。
沈未凉心下迷惑着出了万寿宫,老远就瞧见春熙鬼鬼祟祟的身影。
女人脚下步子一闪,人就到了小丫鬟的身后,她伸手拽住春熙的衣领,将哆哆嗦嗦的小姑娘拎到自个面前,这才想起,“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家的丫鬟……”
没等沈未凉想起到底是谁家的丫鬟,迎面倒是走来身段婀娜的梁云妆,少女皮笑肉不笑,冲她行礼,“恩人,咱们又见面了。”
沈未凉松开春熙,一拍大腿,“梁小姐家的丫鬟!”
梁云妆暗暗给春熙递了个眼色,后者忙不迭惊慌地跑到她身后去。少女仍看似温婉的笑着,“不知恩人是哪家的姐姐,云妆怎么从未在荣城见过?”
沈未凉直觉感到这梁小姐来者不善,遂笑眯眯打着马虎眼,“沈某初来帝都,身份卑贱,不值一提,先行告退了。”
言罢,女人便兀自绕过她主仆俩朝御花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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