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沈欲被拽退一步差点没站稳。“干什么啊?”
“你跟我走!”乔佚拽着他离开走廊,直奔步行通道。通道里无一丝杂音,安静到沈欲听见自己心脏不整齐的跳声。
拳击俱乐部是顶层,楼梯最上方通往天台,已经被封上一道铁门。这里没有灯,借着还没全黑的天色沈欲迈上台阶,随即被小乔掐了一下肩膀,冷汗浸透,靠在墙壁上。
两个男人互看着,同样起伏的胸口。乔佚不停地观察那双眼,看它们闭上,再睁开,再闭上,是一双颜色很深的眼睛。他的手有点抖,搭在沈欲肩上不动,舌头有点僵,迟迟不肯说话。
沈欲整个人贴在墙上,不知道他抖什么。“是不是安安出事了?”
“我有事问你。”乔佚吸一口气,木然地捧住沈欲的脸,可是不说话。只继续发愣,愣着看他泛光的眼珠。
你是不是光顾得谈恋爱,没注意过?阿洛这样问。乔佚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也这样问自己。
沈欲最怕被人看眼睛,试图往旁边躲,他一躲,小乔就急了,把他的脸迅速正了回来。
“你到底干什么啊?找打吧?”沈欲过分强势地问,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昨天差点犯罪了知道么?你那是故意伤人罪!判死刑的!”
乔佚欲言又止,迅速地摸过沈欲的眼睫毛。双行睫,很浓的睫毛,所以压得眼皮有点沉。但是眼睛一旦睁开就无比明亮,亮得像直接看到眼底,黑得像散过瞳孔。他动作很轻,心有不舍但是无力回天,最后万念俱灰地垂下手去。
“我问你。”乔佚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问,“你有烟么?”
“就一根。”沈欲躲开他的手指,从裤兜翻出了烟盒。轻轻一磕,半支烟掉出来,他用嘴直接叼出来。没带打火机,火柴轻轻一擦,烟着了。
乔佚接过来,另外一只手抓着沈欲不肯撒手。他仰着头狠狠地吸,烟草味流淌过肺,很快接下一口再续上。那些烟变得滚烫,烫得辣喉咙,辣他的喉结。
沈欲掌心湿透。“以后你把烟戒了,安安不能闻烟味。你已经不是18岁了,要懂……”
乔佚不让他说完,拉过沈欲的脖子贴住了他的嘴。烟草味顺着舌头进了自己嘴里,沈欲一把推开他,终于有点恼火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沈欲心烦意乱可还是收了些力气,要是使出全力估计能把小乔推得滚下楼梯。
“行,我可以戒。”乔佚终于说话了,看似开玩笑地问,“沈欲,我问你,我现在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沈欲蓦地瞪大眼睛,半惊惧半错愕。“黑的。”
乔佚把烟头摁在墙上碾灭。“那以前呢,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我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凉意从尾椎骨顺脊椎蔓延,沈欲背后一片凉飕飕。他故作镇定:“金色。”
“是,金色,我眼睛也是金的。”乔佚声无波澜,“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不看,我下班了。”他这样问,沈欲心底某个答案得到了证实,终于,现实这一把枪顶在太阳穴上,要对他扣动扳机。预感越来越不好,他急着要走大脑又一片空白。
“你认识这个吧?”可乔佚却把他拦在墙边上,“你看一眼。”
沈欲只好半抬起眼,犹犹豫豫。“认识,你的表。”
“劳力士,好看么?”乔佚一只手拿表,一只手抓住沈欲的领口,渴望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东西来,“这只绿水鬼很不好买,订了9个月表行才帮我找到,我送你,你又不要。18岁过生日那天你送过我一只黑水鬼,是你花1200块在王府井买的假表。你还说,等将来有钱了再送我真的。”
沈欲靠在墙上,头低得像脖子折断,指头尖神经反射式的抖动。当年绿水鬼被自己拿走了,后来被人抢了,怎么小乔手里还有一只?
“好看么?”乔佚把表往前贴了贴。
“好看。”沈欲心虚地笑笑,“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下班了。”
“沈欲!”然而这一次乔佚没有给他退路,屏住呼吸地盯着他,也不想给沈欲喘气的机会,“你仔细看看,你仔细看看再说话!”
沈欲整具身体都在发冷,确认似的看过去,点了点头。他点完头,身上的手松了一把,抓得没那么狠了。
乔佚退了半步,孤注一掷地迈回来。“你再仔细看看,是绿水鬼么?”
沈欲已经不想抬头,僵持着,最后麻木地看了过去。“是。”
这一下乔佚真的退了,退到楼梯另一面墙体靠住,从兜里拿出另外一只钢表。
两只差不多一样的劳力士靠在一起对比,沈欲才勉强分出两只表盘的灰度并不相同。
“这只不是绿色,你仔细看。”乔佚一直都在拿黑色的问沈欲,另一只递过去,“这只,这只才是绿的。你连绿和黑都分不清,又怎么知道我以前染什么颜色的头发?”
这只才是?沈欲把表拿过来,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只灰色的劳力士,什么绿的黑的,只是灰度不同而已。当初他想带走的不是绿水鬼,是那一只假表。可是自己分不出来,时间又不多了,随便抓了一只就抓错了。
后来越看越不对劲,戴出来找了一家表行,确定是绿水鬼,真货。沈欲当时就傻眼了,自己不仅带跑了一个孩子,还偷了小乔一只真表。
“沈欲,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不出来颜色?”乔佚再一次把住他的肩。
沈欲绷着嘴角,摸那只表。知道那只手表是绿水鬼之后,有一段日子沈欲过得惴惴不安。他怕小乔报警,只要报了警,自己就是拐卖儿童、入室盗窃。一只绿水鬼的价格足以把他送进监狱。
可是没有,没有动静,自己和悟空的平静生活建立在另一个人不追究的条件上。他把钢表戴在腕子上,打拳也不摘,表带在格斗过程中误伤自己,腕口都是划痕。
但他不舍得摘。小乔很喜欢这只表,可是被他偷走了。
后来又被仇家抢走。沈欲爱不释手地摸那只表,曾经那一只的表面被他用出一道划痕,怎么这只……也有一道?
不对。沈欲把钢表带翻过来,表带内侧还有一处裂纹。这是自己戴过的那一只!表没丢,是小乔抢走的!
“你告诉我,是不是看不出来?”乔佚撑起胳膊,用自己的身体和墙夹着他。
沈欲不说话,喉结上下滑动。
“你是不是……”乔佚终于说了,比沈欲还沙哑,“色盲?”
沈欲捏着那只表,点头之前,先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笑。
“对不起。”他更沙哑,“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乔佚使劲地说,“沈欲,你不要告诉我就因为这个跑的!”
沈欲飘飘忽忽地看着他,尽量减少眨眼频率。小乔一动不动,他搓了搓冰凉的掌心,看着楼梯口最后那点光微弱地暗下去。
光线一暗,夜行视力的优势极为突出,小乔的五官线条立马利落地显现出来,英俊又狂妄,还有发怒边缘的凶气。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长大了还会咬人呢?沈欲不明白了,只是周围浮起来的黑白灰提醒他,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他只适应黑,不适应光,永远躲着光走。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乔佚压住嗓子,郑重其事又像警告。
换成沈欲专注地盯着他看,艰难地动动嘴。“乔佚,我是全色盲,没敢告诉过你。我分不出来颜色,只能看清楚黑的地方……”
“你闭嘴!”
“好,我闭嘴。”沈欲闭上了嘴。
乔佚捏着沈欲的肩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楼洞里没有光,他什么都看不见,正因为看不见了,他才静下心来想到了以前。
沈欲从来没说过什么颜色,都是自己告诉他的。一起洗头发的时候,自己告诉他头发染了金色。追到北京之后,自己告诉他眼睛也是金的。
还有那一柜子灰色的衣服,沈欲经常上下身穿同一个颜色。乔佚以为他是不讲究,原来他是分不出来。
“你不喜欢花,也是因为这个?”乔佚问,站在比沈欲低一节的台阶上。
沈欲却把黑暗里的一切看出清晰轮廓。“是,我看不出来。我看红色就像看深灰,所以我不喜欢,特别不喜欢。”
“你看不出来。”乔佚重复,用了一个陈述句。
“看不出来,什么都看不出来。”沈欲回答。他站得高一些,刚好可以扫到小乔的头顶。这个男孩长大了,一不留神就长过了自己。
分开这几年还长高了,抓自己的手又那么用力,读完了大学头发也长了。正当沈欲以为他要质问的时候,面前的身体强势地挪动了几厘米,却和从前一样,弯着脖子埋进了自己的胸前。
黑暗中,一声长长的抽泣。
作者有话要说:
5年前小乔一脸懵逼:老婆呢?儿子呢?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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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我照顾你吧[VIP]
哭了?沈欲被这一声抽泣拉进了记忆里。
小乔爱哭,没见过那么爱哭的男孩,高兴了眼圈一红,生气了就揉眼睛。吵架吵不过气得掉眼泪,打架打输了,还是扑在自己怀里掉眼泪。
那时候他中文不行,扑在自己身上嘟嘟哝哝骂俄文,沈欲安慰着他,把他生了倒刺没人管的指头尖剪干净,转身帮他收拾残局。
他们在乌苏里江附近遇见,沈欲本以为只是捡了一个叛逆期离家闹出走的弟弟养几天,没想到被弟弟赖上了。他回北京,没想到被一路跟着,小乔也回来了。
在廉租房门口,小乔一身脏衣服,拎着一个俄罗斯纪念品商店的书包,气得浑身哆嗦。
沈欲记得自己当时是很慌张的,喜欢男人这种事怎么敢说,又怎么敢交男朋友。他帮他擦干净脸,换了一身新衣服,毅然决然地订了一张回程的火车票。可小乔不肯走,天天蹲在门口等,还和收房租的人打了一架。
受了伤也是把脖子窝起来,折在自己胸口哭,狠狠地骂人,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就是那一天沈欲放小乔进了屋,给他客厅一张沙发睡。
隔了这么些年,小乔又哭了,只用一声把沈欲震得四分五裂。
可脖子上是干的,那滴眼泪迟迟没有滴下来。沈欲看着灰色的墙,无声地笑了笑。到底是长大了,知道眼泪不能轻易掉,长出息了。
不能哭,乔佚飞快眨眼好让液体蒸干。额头抵着皮肤,现实变为压力开始在胸膛里沉淀。他不能哭,活生生地憋回去,压着沈欲的肩,皮手套一攥再攥。
自己和沈欲生活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他的异常,自己喜欢的人,这辈子看不见颜色。他把绿水鬼拿走,不是因为它值钱,是因为色盲。尽管乔佚从不相信沈欲对自己的好和爱是假的,可这几年他对沈欲的怨恨确实真的。
就算伪装也会有个限度,沈欲为自己付出的、做过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宽容都是真的,装不出来。所以他不报警,你要拿走就拿走,我不会送你坐牢,沈欲,我不会让你坐牢。
可是错了,都错了。乔佚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欲只是动一动指尖,欣赏黑暗中的脸。视网膜没有感受强光的明视器官,导致他看不见颜色,可感受弱光的暗视器官却无比好用,拥有超出正常人的轮廓灵敏度。
特别是光线不充足的情况下,轮廓、线条和对比度组成了沈欲的世界。立体性强烈的脸像深刻的雕塑,从平面生生浮现。
小乔这张脸,真的是特别好看了。他看了几秒,说:“告诉你也没用,我都习惯了。况且你那年还小,还有很多机会……”
“我那年还小,我现在不小了。”乔佚痛恨他拿年龄搪塞,“色盲又怎么了?”
“你别这么幼稚。”沈欲还是伸出了手,从他眼下滑过去,确实没有流泪。
“就因为色盲,你不要我?”乔佚问得很轻很小心,“你不要我,就因为你不敢告诉我,你是……”他住嘴了,不敢说。
“我是全色盲,还有一点色弱,越暗看得越清楚。”沈欲自己说了,第一次和别人坦然承认,“都习惯了。”
可乔佚不罢休,执意挡住他的路,尽管知道龙拳小马哥可以用一个飞踢把别人踹下几十级台阶,可他仍旧不动。
别人的小马哥,是他的沈欲。
“你当初为什么跑?”乔佚突然发觉自己一直是这么问的。他只说沈欲跑了,从来没说沈欲离开自己。
沈欲无奈地眨着他的双行睫毛,接一个笑容。“我家里真的穷,配不上你,真的没有别的原因。”
“好,那我不再问你这个。”乔佚不信但真的不想再问了,“为什么把悟空带走了?”
沈欲刹那睁大了眼,没想到小乔兜兜转转还是这几个问题。但他应该能想到,小乔就是这种性格,咬死的问题绝不撒口。应该问,他有资格问,更有资格恨自己。
“我没想带他走。”沈欲慢慢地说,斟酌用词,生怕把两个人的感情说复燃了,“我其实谁都不想带,但安安要做手术。我怕备用献血人找不到,就想带他做完手术再偷偷给你送回去。”
乔佚咬着牙,脉搏在太阳穴跳动。光全部消失,沈欲的眼睛开始很奇怪地颤动。他第一次观察这种现象,沈欲第一次没有躲开。
“我抱错了。”沈欲直勾勾地看着对面,“我分不清楚衣服的颜色。你看,我眼睛就这样,控制不住地乱动,像不像我有神经病?”
“为什么会乱动?”乔佚往下问。
沈欲往后靠,摇了摇头。“因为我是一个全色盲,又有一点色弱,看灰色的饱和度不是很高。它就是乱颤,我他妈一点办法也没有。你送我那些花,都是深灰色。你带我看的那些画,在我眼里也就是几片灰。”沈欲笑着告诉他,“你教我看珍珠,我看不出干涉色,灰的,都是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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