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吃完饭,沈欲照例练拳,悟空有样学样,光着小膀子在阳台呼呼空击。沈欲心不在焉地跳绳,或许自己不该让儿子学这个。
俄罗斯人有他们特有的审美,欣赏大气凛冽,悟空也是。他对美的一切好奇,能调出几十种油画颜色,对颜色高度敏感。可沈欲不懂艺术,也看不出颜色的差别,唯一能教给儿子只有这点。
曾经也有一个男孩,对颜色高度敏感。
他给自己看一幅画,说是外国画家莫奈的作品,画的码头。还说莫奈一支画笔只蘸一个颜色,用过就折断。所以画里的高级灰最纯净,即便在当代也很少有人能调出蓝紫色的凝稠感。
男孩还说,画里用了许多高级灰,特别是那个太阳。沈欲假装应和,其实很想问,你是不是在骗我?
因为画里根本没有太阳,自己是全色盲但不瞎,画布里只有灰。跳绳的速度逐渐缓慢,沈欲心里越来越乱,慢慢走回卧室,对着Zippo发呆。
表被人抢了,这是自己唯一的念想。小乔生气没错,自己对不起他。想着,沈欲快速摸出手机,拨通一个从不敢打的号码。动作之快连他自己都意外,因为只有一刹那的勇气,耽误了,他就不敢了。
电话拨通,沈欲如坐针毡,好几次想要挂断。那年,快要成年的小乔弓着尚未强壮的腰,后背顶出一条脊椎骨的凸痕,浑身脏脏的都是土,脸上还有刚打过架的血迹,像一条打架打输了回家生气的小疯狗。
染金发,中文说得乱七八糟,会转打火机吓唬自己,吐着烟圈,漠然地唱俄文歌玩浪漫。低沉的卷舌音把别人撩得浑身发烫。再联想今天,沈欲承认小乔确实长大了,是成熟的男人了。
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他给自己倒一杯水,在抽屉里找他的药。
弥漫性脉络视网膜炎,因精神过度兴奋紧张、体力过劳引起的。好在这个病比较常见,治愈性极高,只是康复后要避免过度兴奋和刺激。
就在他喝第二口水的时候,这通电话被接起来了。
“喂?”那边的人问。
“咳……咳咳。”沈欲差点被白开水噎死,努力辨认这个喂字是不是小乔说的。
那边静了一会儿。“喂?嗨?Hello,anybodyhere?”
不是小乔。沈欲定了定神:“您好,请问……是……是乔佚的电话么?”
“哦,伊戈啊,是啊,你找他?”声音明显挑起一点笑意,轻飘飘的笑声压不住句尾最后一个字。
瞬间让沈欲想起一张脸。模特身材,奶白色的皮肤,欧化的轮廓,颜色很暗的头发,差点被自己一个过肩摔收拾成半身不遂。
阿洛在休息区,耳边是噪音般的暖胎声。“你怎么会打这个电话?”
这个电话?这个电话不就是小乔的手机号么?沈欲沙哑的声音顿时更哑了:“我……我就试试。”
“哦,就试试。”阿洛笑着往嘴里塞酒糖。试什么啊,乔佚有两部手机,这一部几乎没用过,偶尔响一次不是卖房的就是小额贷,可每天按时充电,从不关机。自打他被乔佚弄回中国,3年里从没见这部手机打出过一个电话。
“你是不是找伊戈啊?”阿洛问,可电话里又不出声了。摩托赛车跑圈的干扰声很大,一辆蓝色的车影正在压弯,还是最危险的磨膝电花,划出一道长长的火星,声音引起地面振鸣。
阿洛干脆进了洗手间。“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叫他啊?”
“不用叫他。”沈欲在捂眼睛,掌心传达的震颤仿佛一场小型地震,“我和你说也行。”
“和我说?”
“对。”沈欲恢复了平静,“你帮我传达,我选他当赞助商,再打1年。”
阿洛像听了个笑话。“这个……我做不了主。再说你当年一声不吭地跑了,现在让伊戈砸钱,万一你又骗他呢?”
“我不让他当冤大头。”沈欲对挑衅者毫不客气,“我能赚,加倍补偿他。”
“冤大头?什么意思啊?”阿洛没听过这个词。
“没什么意思,你替我转告他。”沈欲说,说完快速挂断电话。慌了,自己竟然敢给小乔打电话,沈欲你胆子好大。
阿洛举着手机喂喂几声,没有了回应。说挂就挂,美人果然还保留着当年甩人的风范。这哪是美人啊,这简直就是个爹。
不过挺适合伊戈的,这俩人,都爱当爹。看他俩以后谁叫谁爸爸。
他回到休息室,乔佚拎着碳纤维头盔刚进来,一身电光蓝往沙发上躺。右护膝几乎磨平。
“你最近压弯不太正常。”阿洛看着护膝。他不懂赛车,只知道乔佚的身高并不适合玩儿这个,只拿了车本并没有签队,算个野骑,偶尔和别人飙个速度。
他的骑法也签不了什么队,高速过弯,内弯超车,进维修区不看后不减速,妥妥的公路祸害。
乔佚体力用尽,跑摩托对体能需求极大,摘掉面罩露出满是汗水的脸。全皮质的骑行服像个钢铠,勉强能够平躺。他慢慢把拉链往下拽,手肘滑块和钛合金的护块把衣服坠下去,驼峰向后弯曲,与脊椎生理曲向相反。再摘外骨骼手套,里面还有一双内嵌式。
全身骇浪翻腾地流着汗。
“我跟你说话呢。”阿洛把骑行服除湿器拿过来。
打破沉默的人是乔一安,他往沙发上一跳,嫌电光蓝的头盔占地方,就要把头盔放下去。
“安安!”乔佚赶在头盔沾地之前接住,“这个不能碰。”
“哦……那我去找Linda姐姐。”乔一安很精明,看出爸爸不太高兴,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阿洛又拿烟灰缸过来:“碰一下也不行?”
“忌讳。”乔佚点上一支烟但是没抽,只是把手架在桌上。烟头耷在烟灰缸里,逐渐掉落成一条竖直的烟灰线。
“头盔着地必摔车。”乔佚半天才开口,“载人流血必见血,流血的人我不载。”
“你还怕摔车?你那个斯大林的骑法纯属命大。”阿洛慢慢开始收网,“今天那颗珍珠,是不是你拿的?”
“对啊。”乔佚把头一歪。
“滚,别卖萌。”阿洛看他的表情,“那你欺负沈欲干什么?”
乔佚想了想:“大概是想他死吧,他又不认识我。”
“哦,那没事了。刚才有个广告电话,我替你接过。”阿洛站起来,把第二部手机放回车手随行包。手机型号很旧,是iPhone5,套着深蓝色的塑料壳。
乔佚盯着兄弟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什么广告?”
“卖身广告啊,你不信就打回去问问。”阿洛披上外套,“号码一看就是网络假号,后四位6666那个。”
“滚,我才不打。”乔佚叼着烟把头后仰,下颌线和额角的血管同时绷紧,隐秘地浮了出来。等了一会儿,他走到随行包面前,拿出iPhone5开始研究。
作者有话要说:欲崽:我胆子好大!我敢给小乔打电话了!
阿洛:我叫你名字一声你敢答应吗?你倒是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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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我摔车了
沈欲睡得很晚,黑暗的世界太过清晰,经常不舍得闭眼。他有夜跑的习惯,像一只昼伏夜出的夜行动物那样灵活,回到家刚好11点。
儿子已经睡了。怕吵醒悟空,沈欲拎着拖鞋去冲澡,地上一串湿淋淋的45码脚印。每根脚趾的第一关节都比较细,趾肚的空隙印不出来,无名趾和小脚趾因为蜷缩,也印不出来多少。
洗好澡,沈欲双腿紧夹着被子,翻来滚去,像搓团子那样蜷着睡。不一会儿,胫骨上凸起的包有点疼。他找出跌打油轻轻按摩,原本平顺的小腿胫骨表面已经有了多年训练的痕迹。
为了增加腿法的进攻启动速度,每天上千次的踢打发力、步伐配合、出击腿反弹,做梦都是支撑腿在蹬地,再如何把力量顺着腰部传上去,有时候蹬一下腿就醒了,或者直接滚下床。
真想拿束带把手腕、脚腕捆上再睡。想起曾经睡眠质量堪比死猪的自己,这具身体早不是以前的沈欲。
现在是重拳重腿独领风骚的时代,像自己这种空有身高却增不重的拳手,只能靠技法,靠躲,靠一击击杀。
本来睡得就浅,所以电话震动的那一刻沈欲想把手机捏爆。他还没试过,但不一定不行。
“喂。”他干咳几声,等那边的声音。
电话里很安静,仿佛也在等。沈欲困得睁不开眼,也不敢睁。因为全色盲的关系,他和正常人的适应方向刚好相反。
正常人从暗看到亮的速度比较快,他反而很慢。可适应黑暗环境的速度几乎是刹那间完成,标准的夜行动物配置。等他看清手机来电,从头到脚全部硬僵了。
小乔的手机号,凌晨02:46。
电话那一端仍旧没有声音,但有沉重的呼吸。两边同时保持胶着状态,又同时听到布料摩擦声,仿佛在同一频率爬起来,从躺姿变成了坐姿。
沈欲小心翼翼地靠着床头,深呼吸。他茫然地看着窗外,全是黑色。有好几次他都很想说话,可又捂住嘴憋回去。只能光溜溜地夹着被子,一次又一次变换姿势。
听筒里只有呼呼喘气的声音,坚定又缱绻,心怀鬼胎地听着,他们都是一样。
沈欲把呼吸频率一降再降,现在的嗓子不好听,离这么近,可以听见微弱的哨音。黑暗里可能有一双金眼睛在看他,浏览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没有人去打破这场沉默,他们出神一致地僵持着,真像一条单行道上迎面冲撞的车,谁也不肯提前拐弯。
沈欲安静地听,想起自己每天唱给悟空的摇篮曲,俄罗斯Lube乐队的《Давайза》。小乔很喜欢这首歌,唱到“为了西伯利亚,为了高加索,为了朋友,为了爱人”那几句,眼里会露出和当年年龄严重不符的凝重。
后来沈欲才知道这首歌是反战歌曲。小乔还说,如果会有战争,他一定去当个战士,家人可以在大后方等他回家。如果他回不去了,会有一个兄弟代他回去。
沈欲记得自己当时把他训了一顿,搂着脏脏的他,告诉他不会有战争了。战斗民族的孩子果然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想为国捐躯。
那么现在,小乔为什么把电话打回来?沈欲不敢问,怕一问,这个电话就断了。
不过电话最后还是挂断了,在凌晨03:32。沈欲滑进被窝,揉了揉眼睛。从前每通电话的结束都被拖成拉锯战,你一句再见、我一句晚安,谁先挂谁就亏了似的。
离开小乔之后,沈欲换过好几个手机号,这个尾号6666的号码是赵老板送的,据说花了10万。现在他捏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想把这个昂贵的号码换掉。
可小乔把电话挂了,赞助商的事是不是凉了?
接下来的1个月里,沈欲确信自己真的是凉了。小乔再没出现,和夜里那通没头没脑的电话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但沈欲的日子还要照常往下过,以前他的身上有赔率,每周打两次。董子豪想把龙拳转正,赚投资商和代言的钱,只和几个职业队签了训练赛。
这倒如了沈欲的意,身份回归拳击教练,早九晚五,还能多陪陪儿子。只是那抹格外亮眼的灰,再也没出现。沈欲时常想象,那个颜色应该就是悟空口中的宝石蓝。
宝石蓝,和小乔的名字一样,真好听。
这天中午快到吃饭的时间,沈欲帮最后一个学员解开护件,思考今晚给儿子做哪几道菜。
“小马哥!”学员叫杨宇,刚上大学一年级的男生,买了一瓶矿泉水给他,“给,辛苦马教练了,我打了大半年拳,唉……一点长进也没有。”
沈欲摇摇手,不接,只保持距离。陪练的身份敏感,离太近容易说不清楚。可杨宇执意塞给他:“一瓶水不至于。好久没见悟空,我都想他了。”
“他忙,幼儿园作业多。”沈欲还是不接,怕坏了规矩。杨宇对自己什么意思,他活到快26岁不可能不明白,可是人家总买自己的私教课,实在推不开。
“你衣服开线了,要不……我拿回去帮你缝?”杨宇挺大方,笑起来红唇齿白,“悟空的衣服也开过线,马教练,你没想过再找一个人……照顾你们?”
还真是这个意思?不要再搞我了。沈欲站姿板正,面庞冷峻:“我自己会缝,自己带孩子什么都会。”
“那我多问几句,你别烦啊,咱们都这么熟了。”杨宇被自己带孩子这句话萌到,冷酷帅哥又能打又能带孩子,薄韧的肌肉又有爆发力,胸肌还这么漂亮,“小马哥,你当年……为什么离婚啊?悟空的妈妈,就这么舍得离开你们?”
沈欲语塞,方才势如破竹的鞭腿和闪躲全部使不出来。他想问题速度很慢,犀利的问题招架不住。又想找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让杨宇知难而退。
“我吧。”沈欲站在灯下,五官没入黑暗只露出尖薄的耳骨,“硬不起来,打拳的时候叫人踢坏了。”
软垫区的入口一声急咳,沈欲懵然,先看到捂着嘴咳嗽的阿洛,头发颜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暗淡。
然后看到斜倚着门,拎着头盔的那一身亮眼的灰。
阿洛这个月被好兄弟逼着戒酒,喝一次打一次,是真打,再挨打估计没命回俄罗斯。犯酒瘾的时候只能喝可乐,谁料刚喝一口,呛得半死。
讲道理,他眼前的沈欲,和当初乔佚在国际长途里形容的沈哥,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那时候两个人刚刚好上,乔佚在中国不认识什么朋友,中文说得磕磕绊绊,每隔几天打一个电话过来,碎碎叨叨地讲他和他的沈哥。
他拉到了沈哥的手,他和沈哥一起逛了街,他和沈哥吃了中国火锅……尽管没见过这个沈哥,凭借乔佚的精细形容,阿洛也能拼凑出异国他乡的中国男生的模样。
沈哥应该是很高的,短发,帅,又冷又酷。穿白衬衫,浑身干净得不行,别人只能给他当背景板。饭量很小,唱歌好,害羞又温柔,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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