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却一手拍在桌上,吹胡子瞪眼,“我的红子本来就占优势,如何走也不会输,让你占了个便宜罢了。不行不行,再来一局,各凭本事,你定赢不了我。”
“来就来。”
双方摆好阵势,孙婵先走了个小兵,淡淡开口,“爹,我知道你要怎么救三皇子了。”
他头也不抬,只撑着下巴,额头上挤出几道深深的沟壑,“怎么救?”
“你是在幕后,操纵民心的一把好手。”她随手移了个“象”,挡住她爹排布好的炮兵攻势,“你想让百姓想起三皇子的功绩,聚集起来向陛下请命,把他释放。”
孙文远努了努嘴,肯定了她的猜测。
“百姓最是善忘,过了几月安生日子,会淡忘先帝时代有那么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百姓也最容易被引导,有心之人的只言片语,就能引起滔天民愤。而黎民百姓,是王朝稳定的根基,起码能让陛下掂量掂量,不能轻易对三皇子动手。”他吃了孙婵闯入敌营的一只“兵”,懒懒抬眼,“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孙婵内心思虑重重,她爹想来谨慎,为了京城的稳定,不肯大动干戈,只用引导百姓舆论这种温和的方式,可是,她知道他会失败呀。
她回神,瞅准了个空挡,把他横行霸道的“车”吃下,似不经意地问:“先帝登基时,恰逢匈奴来犯,三皇子被困骁谷关,无法脱身回京。你是因为这个,才按兵不发吗?”
她放了棋子,手指顺着红木桌案的纹路,“如果,你按照先帝嘱托,控制京城,万一三皇子阵亡,当今陛下也会顺利登基,陛下和世家,便再也容不得我们国公府了。所以,你选择静观事态发展,没想到三皇子只身逃回京城,被收了兵权,锒铛下狱,你便想到了借用百姓之力,把他救出。”
孙文远把唇抿成一条线,点头赞许,“你很聪明。”
“爹,民心所向,不代表天命所归,平民百姓只是乌合之众,你能引导,别人可以镇压,涉及到身家性命时,他们还能为区区一个三皇子奔走呼号吗?能决定大梁国势的,是朝堂之上衣冠楚楚的士人。”她一字一顿,直视着她爹的眼睛,“陛下要定三皇子的罪——通敌叛国。”
一阵风从窗缝吹入,烛火跳跃了一下,孙文远的脸色明显变沉了些。
陛下三月登基以来,举世家之力,排除异己,处理了先帝时期一批比较激进臣子,现在朝堂之上,分为世家和中立两派,中立者,或为世家较远的姻亲,或为大理寺卿彭绍这种心中只有公义之人。
他们都知道,若三皇子通敌叛国之罪坐实,满朝文武无人会站在他的身后。
“现在我们有两条路可以走。”她倒了一被热茶,转着小巧的掐丝冰蓝珐琅杯,轻轻抿了一口,再倒一杯推到她爹面前。
“你是我家婵儿吗?”她爹转瞬便换了副神情,嬉笑着,面上一派轻松,“啥时候学了这么多弯弯绕绕?”
孙婵没理他,自顾自说道:“一是,抛下所有京城事务,这两日内秘密离京。这几日来我已经收拢了府里的所有现银,我们一家人,只带上几个忠心的丫鬟和侍卫,立刻就走。”只是国公府这一大家子人,怕是不得善终。
“若你依旧有愧于先帝,可以为三皇子洗刷通敌之罪。”她直视着她爹认真了些的神色,“你觉得,他有无可能,叛国?”
“绝无可能。”他捻了捻胡子,“他品行忠纯,比起爱好钻研的李凌风,更有守成之君的风范。先帝对他寄予厚望,他就算战死,也不可能叛国。”
孙婵颔首,压低了声,“陛下手里,有一封他和匈奴王乌邪木来往的书信,上面写着,若三皇子顺利登基,割地赔款,把凉州边疆三十城,割让于匈奴。骁谷关之围,傅家授意不发救兵,文家的青蟒军在城关五十里处旁观,三皇子单骑从战场逃生,已是蹊跷。若这封书信公之于众,三皇子的通敌之罪,可就板上钉钉了。”
他神色凝重,孙婵继续道:“爹,文昭玉鼎力相助,文家会按兵不动。你出动那批死士,直接把三皇子救出,是否可行?若你出面,坚称那封书信是伪造的,以你在朝中和民间的威望,未必不能与世家一战。届时,咱们再把死士都交到三皇子手上,再离京,可以保住他的命。”
“不行,”他喝茶,舔了舔唇,叹息道:“文昭玉那丫头,一腔热血没错,却不一定能影响文家的立场,世家尽掌握了内廷、京城和边疆,与他们撕破脸,我们讨不到好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孙婵在桌面转着“车”,拇指摩挲着嶙峋不平的棋面,忖度着,她爹说得没错,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她爹移着棋子,走了一着,原来他的“兵”不知不觉间,悄然深入自己的阵营,只差两步,便能吞噬了自己的大将。
“先帝在匈奴王朝埋了暗桩,”他双手撑在案上,抚着白玉棋盘,“可以请他在匈奴王身边,调查书信的真相。书信若要取信于人,必须有匈奴王和三皇子两方印鉴,三皇子是砧上鱼肉,只是不知,匈奴王的印鉴如何得来。”
她爹果然有办法,孙婵勾唇,推着自己的“车”长驱直入,深入敌营,“为何匈奴进犯的时间如此凑巧,在先帝驾崩之时,我猜,这里面大有文章。”
她正窃喜着,牵制着他的将帅,他的小兵便不能再动了,却见他隔着小兵,一炮把自己的“将”轰下。
原来是疑兵之计,他真正的杀招,是早就稳坐她阵营里的“炮”棋。
“爹爹果然棋高一着,婵儿敬服。”她抱拳。
他有些得意,扬着眉接受了女儿的夸耀。
“不过爹,动作可要快些,御座上的那位可心急了,不出一月,便要诛杀三皇子。”
“你怎么知道?”他的眯缝眼里闪过精光,“你怎么知道陛下要杀三皇子?怎么知道,书信?”
“我就是知道。”孙婵捧着热茶,笑容无邪。
……
荀安在武堂内练了半天剑,气还没喘顺,便被笑意盈盈的小姐推进了书房。
手帕为他擦了汗,踮脚往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孙婵笑着退开,往呆愣着的人怀里塞了本账本,把他按坐在椅子上。
“你想立功娶我吧?”她双手撑在他肩膀,附在他耳边,气息柔柔。
热热的气息呵在他脸上,他眼神看着账本四处躲闪,却坚定地点了头,“嗯。”
如玉的耳垂充了血色,孙婵笑着吻上去,呢喃着,魅惑如妖,“我要你,假死。”
荀安定了眼神,不解,仍点了头。
“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过两日,你便与金叔一道,带着银子去益州,以你的名义,置办家宅和产业。”她十分主动地在他怀里寻了个位置坐下,抱着他的脖颈,“我和爹娘,打算离开京城。回了益州,我们就可以成亲了。”
更重要的是,傅祎是一颗□□,他已经醒了,虽说被禁足在家,只是保不齐哪日又发疯,杀到府里找荀安寻仇。解决三皇子之事前,他们不能离京,她也不能让荀安有任何意外。
清凌凌的杏眼望着他,一腔柔情蜜意满泄,“你去置办我们的新家,好不好?路途遥远,金叔一个老人,我和爹娘都不放心,而这府里的人,我们最信任的,是你。”
谁能对着这样湿漉漉的眼神,说不呢,何况这个提议,荀安也是极欢喜的。离了京城,他们便不再是身份差距如同天堑的小姐和侍卫。
他们只是寻常的,情意绵绵的青年男女。
他点头应允,她笑得勾人,缠上他红润的菱唇。
他食髓知味,双手捧着她的脸,更深地送上自己青竹般的少年气息,她却把他轻轻巧巧咬了一口,狡黠地笑着,从他手臂下退开,跳离两步。
对上他无辜的眼神,揉了揉他练武后略毛躁的满头青丝,“好啦,你也抓紧时间,学着看看账本。我怕金叔老懵懂,被人蒙骗,你可要时刻关注着。”
威胁之语也娇娇缠缠,更像在轻轻撒娇,“若是你连这件事都办不好,我可就不嫁给你了。”
作者:所以,四十多章了,大家想知道本文的男二是谁吗?感谢在2020-03-2822:16:28~2020-03-2919:1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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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朱楼玉户,绮绣金缕,不及青州一个傅。
三百多年前,一位名叫傅仪的商人,救了落难的洛朝九皇子,也是之后开创明辉盛世的洛宁王,青州傅氏一脉从此崛起,从雄踞一方的地主乡绅,到世代公卿名满天下的簪缨之族,朝代更替,傅氏长青。
先帝幼年时,顾命大臣傅允几乎掌握了整个大梁,傅氏党羽在朝者,十之七八,傅家声望达到全盛。
仓禀实而知礼节,富贵闲暇堆砌通身气度,滋养的风流气韵,流传数百年,早已渗入骨血,发乎外,便是蕴籍于内睥睨众生的傲骨,是乍富一二十年的小门小户无论如何也不能比的。
比如眼前的这位傅家老太,老丞相傅允之妻,出自前朝皇室宣帝之子腾王一脉,做了傅家数十年的当家主母,所经历生杀予夺,不计其数,杀伐决断,不亚须眉,古来稀的年纪,满头银丝莹润有光,目色清亮,精神镬烁。
干皱的手拉着孙婵的一只手,树皮似的触感,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让我这老婆子好好看看,”她半垂着重重褶皱的眼皮,凑近了些,手也颤巍巍扶上孙婵的鬓发,“我们婵儿,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我原以为,你不愿意赏脸过来,为老婆子我庆祝七十……七十……几岁来着?七十三的生辰。”
老年人总有些浑浊的气息,位高权重之人也不能逃脱自然规律,孙婵屏了呼吸,勉强扯了个笑容,蚊子嗡嗡般嗫声道:“谢老太太夸奖。”
小小一间房子,沉稳的装饰,以黑金二色为主,桌椅看起来用了多年,色调有些暗哑,愈显低调大气。
这是大梁最有权势的女人,傅家老太的房间。
文昭玉一屁股坐在傅老太太身旁,缠着她的手臂,令她放过瑟瑟发抖的孙婵,娇声道:“外祖母,你怎么只夸婵姐姐。”
“好好好,我们昭玉,也是极好的孩子,”总是滞后半晌的目光转向文昭玉时,多了些慈爱,转眼又道:“不过,你们这一辈的闺女,韫儿太傲,你则太娇,只有婵儿,沉稳端庄,进退有度,最有世家贵女风范。”
傅老太太患着头风,屋子的窗户常年严丝合扣,不放过一缕清风,幽塞的空气里,孙婵头脑昏沉,听了老太太的言语,更加摸不着头脑。
前日傅家请人送来傅老太太的生辰贴,请孙婵务必赏脸赴宴,孙婵本来觉着,她与傅祎的过节闹得人尽皆知,傅老太太也是个阴恻恻的老人,想个法子推掉算了。昨日文昭玉却亲自登门,说傅老太太很想见她一面。
再三推拒便是失礼,孙婵想着,他们还不清楚她爹的底细,不会对自己如何,便请她爹派人暗中保护,与文昭玉一同赴宴。
她们都心知肚明,在这些世家的眼中,她爹孙文远就是个一夜暴富毫无底蕴的土财主,她为何会夸自己,最有世家贵女风范?
那边文昭玉努着嘴,靠在老太太的手臂上,“外祖母偏心,我哪里娇了?我和婵姐姐宛如双生姐妹,一并的端庄得体。”
傅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望着虚空中的一点,沉重的眼皮合上,又抬起,“曾经你们爹娘那一辈,也有这么一位贵女,所有美好的词儿,堆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可惜……”
孙婵回神,凝望她的脸,清亮的目光不见了,一层雾霾弥漫,隐隐有水光。
榻边立着的一个嬷嬷忙上前为她抚背,劝道:“不要再想了,老祖宗。”
“好,好,”本就低哑的声音有些哽咽,更加粗砺,强撑着苦笑,“不说这些难过的。”
她单薄的身子又前移少许,按着孙婵置于膝上的手,孙婵举起双手让她的动作舒展些,“婵儿丫头,我那孙儿,傅祎,算是被他爹养坏了,我这老婆子,替他向你道歉。”
孙婵错开她的眼神,轻轻颔首,听她继续说道:“他虽然混,有傅家兜着底,将来怎么也不会太难过。婵儿,我可盼着你做我的孙媳妇呢。”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是看傅祎断了腿,再难议亲,还是打着陛下一样的注意,掂量着她爹背后的势力?
“我年轻的时候,骑马走过官道,遇见青葱年少的老头子,吵了两句,一鞭子把他的马车打得四分五裂,当时闹得也是不可开交,好几次,我都想闯进傅家的大门把他一刀捅死。”老太太自顾自笑得前仰后合,孙婵和文昭玉听了这段荒诞的陈年旧事,面面相觑,“后来成亲了,还不是你侬我侬,那老头子也不敢再说我一句了。”
“婵儿,你和祎儿都年轻气盛,一生还长着呢,未来有什么,谁也说不准。”
未来?未来她肯定和她家侍卫大人双宿双栖,三年抱俩。只是人在屋檐下,孙婵只能挂上甜笑,“老太太说的是。”只是我还小,爹娘也说要再留我两年……
后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傅老太太便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颜色,那五大三粗的嬷嬷几乎是钳制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一个院门前,一脚把门踢开,把她推进去、关门,一气呵成。
院子萧萧瑟瑟,没什么花儿草儿,唯有的几棵树上只挂着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转瞬便会随风飘零。
光秃的树下,坐着轮椅的傅祎,面色阴沉。
脸颊眼眶凹陷,本来只有阴狠的眼神和歪嘴邪笑令人生厌,此时整张脸形如恶鬼,竟无一处可取之处了。
孙婵撇了撇嘴,“你也看见了,不是我要进来的。”转身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叉着腰左看右看,看有什么踏脚石能跳出院墙去。
她拍着墙角的一块大青石,表面若无其事,心里却有些发怵。一个安静傻笑的疯子,不会比一个大吼大叫的疯子更叫人放心。
抬眼时差点三魂丢了七魄,疯子的脸凑到她面前,眼神极端殷切,狂躁压抑其中。
“他是谁?你告诉我他是谁?他是不是傅庾?”
作者:今天也来晚了一丢丢
六壶是亲妈,会给侍卫大人安排一个超级牛气轰轰的身份德!感谢在2020-03-2919:14:49~2020-03-3023:5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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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眼前之人眼球突出,脸上骨骼嶙峋,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他抽搐着面上的筋肉,青筋暴露的手推着轮椅,把孙婵逼到角落。
孙婵的手背在身后,颤抖着抓着裙子,强迫自己仰着头颅睨着眼睛,与他对视。
“傅庾是谁?”
“他是灾星转世,和他那个娘一样。”傅祎眨了眨阳光下干涩的眼,胶着凝滞的视线移过孙婵的脸,在空气中转了几圈,逶迤而下,落在她裙角,苦笑一声,“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和他娘一样的眼睛,一样高高在上,把他人尽视为脚边蝼蚁,看到那种眼神,我就想挖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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