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庆回过神来,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湿的额角,问道:“对了,现在不是流行个什么人像还是人脸识别的高科技吗?上次我还听力士亚集团的老张说,他媳妇当年在乡里还保留着的另外一个户口都被你们怎么怎么给识别出来了,还罚了不少呢。你们系统里全国上下这么多人的信息都有,没理由就找不到这俩人呀?现在真的还有没办身份证的人?不太可能吧。”
对于体制里的高科技被误传为创收项目,全一峰觉得有点百口莫辩:“叔,就这么说吧,再高科技的加成,对于反侦察能力非常成熟的专业罪犯而言,有时候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还是有漏洞的。”
从上次来王家到这次再过来,其实中间全一峰还见过王洪庆一次。就他母亲全贵芳回国的第二天,她白天去了王洪庆的公司聊事情,晚上俩人吃饭时临时把全一峰急诏过来陪吃。全一峰后来才知道,那晚他让拎着号称“同事从乡下带来”的春笋回家的季廉,巴巴地没等着厨子。他怀疑那次的事情,季廉是不是已经让季靖给记在小本本里了。
但是比起上次见面时的憔悴模样,今天的王洪庆脸色好了很多,看起来整个人那股精神劲儿又回来了。还是那个温和中藏着点毒舌的隔壁老王。
“叔,晶晶最近怎样了?”
“哎,我正想跟你说她呢。她呀,最近一直闹着要出国,但我还没答应。我能理解她,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想换一个陌生的地方待着。但是刚刚出了事,我哪有就把她送去我们都鞭长莫及的国外的道理呀。你说是不?”说起宝贝女儿,王洪庆可是一肚子苦水,“还有,我给她配保镖,她也天天闹,说影响她的正常交友什么的。”
“您要是给她配俩帅一点的,她说不定就愿意了。”全一峰想着王晶晶那温柔大方的外表,和唯有他能洞察到的优越感爆棚的内在,一不小心把心里的吐槽给说了出来。
“她愿意,那我可不愿意了!我这一辈子辛辛苦苦,可不是为了给保镖奋斗的。”
“叔,您这不是对我们安保人员的歧视嘛。”
“哎,我说小子,你跟晶晶……”
全一峰被王洪庆这奸商的眼神盯得心里犯怵,赶紧摆手道:“别别,叔,您是知道的,我俩从小一见面就是火星撞地球。为了世界和平,您可不能打我主意啊。”
“你这臭小子!”王洪庆对着人高马大的全一峰,还是像他小时候那样,照着脑瓜子就是一巴掌。力度有限,亲昵多于威胁。他又看了看照片,“说回这两个人,要是从我这也没能找到什么线索的话,是不是接下来就比较难办了呀?”
“叔您不用太担心。我这次来就是按惯例让当事人指认一下而已。现在既然已经有了具体的肖像信息,嫌疑人的活动范围又被进一步缩小,再狡猾的罪犯也难逃我们的地网系统,找到他们的踪迹只是时间问题。”
王洪庆点点头,希望这个时间不会拖太久。无论是把人送出国,还是给配俩帅气保镖,总归是心头的一块大石。一日不搞清楚绑匪的庐山真面目,他就一日难真正安心。
而在另一头,同样是带着曾氏兄妹的照片在查找线索的,还有刚来到看守所的方芳。
继首次审讯之后,郭兰涛就再没有开过口。
单凭她寥寥几句狡辩,并不能帮她洗脱人赃并获的罪名,但她背后的种种线索,如果就此中断,也真够让刑侦大队的各位抓肝挠肺的。
不知道是否觉察到最近的侦查工作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现下的郭兰涛明显放松了警惕,即使三更半夜清梦被扰,心情似乎也还不错。对于方芳的到来,她竟然主动开了口,不咸不淡地揶揄了一句:“你们这么日夜折腾我,就不怕我这付老骨头熬不住一命呜呼,白费了你们那么多功夫?”
“郭阿姨,我们也不想加班加点地半夜到访。你看,你以前的作为,虽然不能被法律所原谅,但也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你愿意跟警方配合,还是有机会申请从轻发落的。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请为你还躺在疗养院的儿子考虑一下吧。”
被提到了儿子,郭兰涛的眼神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她直勾勾地盯着方芳,又开始沉默起来。
方芳敏锐地觉察到儿子可能是撬开她嘴巴的唯一契机,斟酌了一下用词,接着说:“郭阿姨,我猜你的动机都是为了你儿子,只要你主动将涉案的其他人物和事情都交代了,就有很大机会还可以出去。否则你一直呆在这里,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再见他了。你就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然而方芳的话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郭兰涛听完,平静的脸庞上隐现出一丝颓然。她的目光飘到了雪白的墙壁上,半晌,口中喃喃道:“无论我再做什么,我早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郭兰涛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让方芳心生疑惑,暗道不好。直觉告诉她现在可能不是展开这个话题的最好时机,于是她试图换个话题,掏出曾氏兄妹的照片,摆在郭兰涛前面的桌面上。
“你有你的选择,我们也有我们的程序。路总归是你自己选的,我逼迫你也没用,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虽然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信奉者,但老人家,我还是劝你一句:善恶到头终有报。对于这两个人,希望你能诚实地跟我说说。”说着,方芳将放大过的照片往郭兰涛的跟前推了推。
不料郭兰涛呆滞的目光从天花板慢悠悠地飘落到桌面的片刻后,瞳孔忽地扩大,手脚竟然开始哆嗦起来。
方芳觉察出情况不对劲,想起身扶一把眼看就要从椅子上摔落的老人,手却被狠狠地拍掉,方芳一时都有点难以置信眼前的孱弱老人身体里竟隐藏了这么大的力气。她尝试缓和对方的情绪,说:“你先别着急,有话可以慢慢……”
却听郭兰涛猛地打断她,喉咙里发出的尖锐又嘶哑的声音,配合着这深夜看守所的特有气氛,有说不出的诡异:“不可能!你们不可能找到他们!”
“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一时间方芳的情绪也不自觉地被带偏了,她着急地高声问道。
然而,此时的郭兰涛仿佛已经没有办法再感知周遭的一切,只沉浸在自己的癫狂里,她朝着方芳嘶吼,却又更像是对着什么更遥远的东西在咆哮:“你们不可能找到他们!所有东西我都销毁了,明明我都销毁了!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郭兰涛满脸通红、脖颈青筋尽现的样子,让方芳震惊不已。身体健康的年轻人尚且不一定受得了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更何况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方芳顾不上再向郭兰涛打听线索,夺门而出,直奔看守所的医疗室。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男人犯了什么事?为什么死得这么早?!扔下我们孤儿寡母!我几十年勤勤恳恳,受尽多少苦才把儿子拉扯大,为什么又遇上了车祸?!什么善恶有报!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都报到我头上来啊!都报到我头上来啊!”
撕心裂肺的喊声回响在看守所空荡荡的幽长走廊里。
待到方芳带着值班医生赶到的时候,只见郭兰涛已经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经过一夜的抢救,郭兰涛总算没有直接一命呜呼。但看着ICU里吱哇乱叫的仪器、如蜘网交织的管线和散落在床头柜上的病危通知书,刑侦队的大伙儿是不指望近期能在从她身上找到什么线索了。
方芳在医院ICU门口守了一夜,形容憔悴。李允彬在她旁边也守了一夜,刚刚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下楼买早饭去了。
李允彬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从家里赶过来的全一峰。方芳见到他们,稍稍坐直了身体,一脸沮丧地说:“峰哥,对不起,都怪我把握不好……”
全一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怪你,谁也没料想到她对那两人的反应会这么大。有了这次经验,下次肯定能做得更好。来,守了一夜你也累了,换班的同事快到了,你回家休息休息。”
“你们是不是要回队里看昨晚的审问录像?我跟你回去!我不困。”
对于队员的积极性,只要不太过分,全一峰还是比较纵容的。半小时后,他们仨一起回到了刑侦大队,召集全员一起研究昨晚郭兰涛的审问录像,连身在学校的季廉也通过视频联网参与了进来。
审问前后不超过三十分钟,全员前前后后反复看了三遍,除了知道郭兰涛已经将她手头上曾氏兄妹的所有痕迹都销毁以外,一无所获。
当视频播放到第四遍的时候,方芳突然喊了停。她指着当时因为被提到了儿子,而变得消沉的郭兰涛说:“就是这里,在现场的时候我还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儿,但是刚才四遍听下来,我越听越觉得不对,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理解过度了。”
是啊,经方芳这么一提醒,好几个队员都反应过来:
为什么郭兰涛当时会这么坚定地认为,无论她招不招供,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儿子了呢?如果她说的是她儿子早就没有机会再见到她,那是很好理解的,毕竟植物人的状态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但她却是反过来说的,这就不太合理了。因为只要她供认了犯罪团伙其他成员的信息,理论上来说她想见儿子还是有机会的。
难道她自知犯了其他情节特别恶劣的罪行,根本不可能从轻发落?但是她说“早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这个“早就”又怎么理解?
大伙儿在各自的位置上凝神苦思的时候,电脑音箱里传来季廉低低的一句:“但是,万一,躺在疗养院的并不是她儿子呢?”
季廉的一句话,让在场的诸位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时,安静的会议室里,仿佛只回荡着交织的心跳声。
全一峰第一个回过神来,对王富说:“你跟我马上走一趟疗养院!”
第18章踪迹
郭兰涛的儿子名叫刘义诚,45岁,5年前因车祸造成不可逆昏迷,也就是通常说的成了植物人。车祸当年情况稳定后从市六院转移到青江疗养院,一直持续到现在。
李允彬没能从交警部门的记录里找到当年的那场车祸记录,但是根据上个月方芳他们从热心市民仝阿姨那里得到的信息,郭兰涛当时获得了一大笔赔偿,所以也不能排除当事人私了的可能性。
全一峰和王富在疗养院见到刘义诚的时候,已经不能够将眼前的病人跟他们手头上的照片联系起来。虽然在专业机构得到较好的照料,但常年卧床,刘义诚的整个躯体已经活力尽失。但比起四肢,更加严重的是他的脸庞,明显是遭受过大面积烧伤,原本的五官已经很难辨认。
“嘶——”,王富在疗养院的院子里点了根烟,烟燃尽了他也没抽上一口,夹着烟的手指被烫了一下。他龇着牙抽了口气,原本就紧皱的眉头都疼变形了。
他们来的时候以为基本上就是收集个指纹什么的,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但刚刚才发现躺着的那位原来不止脸部被烧伤,双手的烧伤程度也并不比脸部来的轻,一个指纹都没能留下。因此他们唯有重新走程序申请提取病人的DNA信息,这样一来回,最少也得大半天时间了。
王富刚刚就是寻思着这事情出了神,他想如果疗养院的这位真不是刘义诚本人的话,那这把人脸给烧了,把指纹给毁了,做得出这种种恶行的,这帮子歹徒也太TM丧尽天良了。
青江疗养院地处偏僻,但规模不小,一条十米来宽的河流贯穿了内院。放眼望去,河两旁长青的草木一片灰扑扑的郁郁葱葱,其间夹杂的几棵迟迟不肯吐露新芽的桃树,仿佛是人们刚经历过的这个冷冬的遗言。
已经奋战在全市各大殡仪馆半个多月的于建海终于得以临时脱身,被抽调跟方芳一同前往增光修车行周边进行走访,争取将附近所有能拿得到的监控录像都一网打尽。
李允彬则留在队里,对着季廉和他一起才刚刚赶工出来的软件作着最后的冲刺。东西是好东西,是一个集合了自动识别、踪迹分析和关联预测于一体的集成软件,但时间太赶,东拼西凑的痕迹很是明显。即使有大神加持,内部调试遇到的问题还是多到让人崩溃。甚至连“正经人”季教授,都罕见地在他面前吐槽道:“咱们这是在用生命在写BUG。”
晚上九点刚过,当大伙都齐聚到队里的时候,李允彬和王富几乎在同一时间带来了两个重大发现:
“已经拼凑出从三月初到四月二十三号这段时间内曾家兄妹的踪迹!”
“鉴证中心初步确认青江疗养院里的那个人跟郭兰涛没有血缘关系!”
哪一个都足够重磅。当然,就目前而言,抓获曾家兄妹是重中之重。
至于真正的刘义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人在哪里?躺在疗养院里的究竟是谁?郭兰涛为什么会供养一个跟她非亲非故的植物人?等等这一系列疑问,只能被众人暂时按压在心底。
大伙儿都围拢到了李允彬的电脑跟前,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摆弄着那个看起来甚是破烂的半产品软件。一时间各种BUG的警告闪个不停,李允彬就是在这样需要不断地人工干预的状态下,硬是将系统运行了起来,简直焦头烂额。
李允彬还不忘在这百忙之中指着屏幕跟大伙儿解释道:“建海和方芳带回来的监控录像,绝大部分的保存时长都在两周到两个月之间,所以时间越早的材料越稀缺。这个三月十九号的踪迹,是根据离仓库半公里外的一个废品收购站后门的私人监控,以及距离仓库500米左右的一个路边小卖部的收银台监控里找到的影像资料拼凑起来。”
从屏幕上半部分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车辆的前半截车身,而下半部分则有小半个车牌号,都只是从屏幕里一闪而过;更恶劣的是两个视频的像素都十分感人,镜头前的物体经过了高度还原,还是黑漆漆疑团,肉眼根本看不出细节。
李允彬继续说道:“3月19号下午,这辆疑似曾氏兄妹驾驶的黑色商务车从闵庄方向驶向郊区仓库方向,如无意外,车内还载有彭大辉和彭秋英叔侄。这跟季靖弟弟之前的描述是一致的。”
gu903();“哇,这都认得出……”人群中不知道谁低声感叹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