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瑶看了一眼张阳,没有说话,直接下楼,这种关键时刻,也没有人又心情管其他人,张阳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跟在后面挪了下去。
张生有些心虚地手上提着一小包饴糖从厨房里边出来,看起来应该是刚刚将采购的菜米放进了厨房,来大厅里边等张冯氏和狗蛋。张生下巴上有细密的青色胡茬,眼底黑眼圈浓重,与方才见到的张生判若两人,一看便是被鬼物缠身吸了阳气,现在是狗蛋的记忆,安瑶也不确定现下殷芙蓉是不是还缠着张生,不过按照殷芙蓉之前的说辞,现在她应该已经放开了张生。
张生搓了搓手,有些犹豫地迈上了台阶,想了想,又迈了下来,双手下意识地揉搓着困着饴糖纸袋的细麻绳,双眼左顾右盼,明显就是心虚不知所措。
没过一会儿,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张生更加紧张了,捏着细麻绳的手微微有些泛白,抬头看着楼梯,像是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张冯氏怀里抱着狗蛋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张冯氏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衣衫,可面上不再是神采飞扬,更像是垂垂老矣的妇人,眼中没有任何光,随时准备入土为安的样子。她怀里的狗蛋两只小手乖巧地抱着张冯氏的脖子,不吵不闹,也没有了之前的灵动。
安瑶轻叹一口气,很明显,张冯氏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希冀,而狗蛋就更可怜了,孩子看似年幼,实际上心思最是细腻,父母之间的事情他们第一时间就可以感知到。
“娘子,我给你们娘儿俩买了饴糖。”张生见张冯氏下楼了,赶紧凑上前,献宝似的将手上的饴糖呈了上来。
张冯氏假装没有看到张生,径直从张生面前走了过去。
“娘子,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去殷芙蓉那里了,我就守着你和狗蛋好好生活。咱们之前不是说,还要给狗蛋生个妹妹吗?”张生腆着脸凑了上去。
“怎么,殷芙蓉不肯给你生娃娃?”张冯氏冷哼一声,嘲讽地说道。
“不是,殷芙蓉哪里有你好?我就是逢场作戏跟她玩玩,算不得数的。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一个烟花柳巷的女子,哪儿能娶回家啊。”张生道,伸出手想要抱狗蛋。
张冯氏躲开了张生的手,抱着狗蛋转了个身,正正地面对张生,道:“需要我道出你的龌龊吗?你收拾好的包袱还在那件客房里边没有动。前天晚上住宿的客人发现了包袱,我已经把那件客房锁了,你的东西都搬去了那间客房,你以后就睡那件客房好了。”
张生面色慢慢涨红,又由红转绿,最后转成了黑,张生狠狠地将饴糖扔出了窗外,一把揪住了张冯氏的衣领,骂道:“别给脸不要脸,我没有纳妾已经是给了你最大的尊重!你倒是瞅瞅看,谁家没有个妾室?”
张冯氏眼眶红了:“你若是纳妾倒还好,你是想要抛弃我们娘俩和你自己的老娘,跟那个狐媚子走。这哪里是纳妾,明显是想要娶了她去过日子。”
“你懂什么!”张生一巴掌打在了张冯氏的脸上,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张冯氏抱着狗蛋缓缓地蹲了下去,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狗蛋的后背上,狗蛋动了动,张冯氏却收紧了手,不让狗蛋看到她的脸。
“阿娘,你别伤心了,阿爹知道错了,还买了饴糖,你说过不让我多吃饴糖,这次全都给你吃,我一口都不跟你抢好不好?”狗蛋懂事地伸手揽着张冯氏的脖子,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一大早的,不干活蹲在那里干什么?”张婆婆大着嗓门从楼上走下来,道:“我听说张生回来了,人呢?”
张冯氏慌忙擦了擦脸,站了起来。
张婆婆左顾右盼,没有看到张生的踪迹,道:“哎呀,你都已经嫁了过来,也就是我们张家的人了,得倚靠着张生过活,他回来了不就好了吗?这么个大男人肯低下头给你道歉,你还在拿乔什么?”
张冯氏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张婆婆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管,你们自己看着,可别把回心转意回家来的郎君给赶跑了。”说着,张婆婆就径直走进了厨房,没有再多说。
一整天,张婆婆和张冯氏忙碌着,张生始终没有露面。安瑶安安静静地找了个角落,托腮坐在凳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张家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将每个住客都打量了一番。大部分住客的面容都是模糊的,应该与狗蛋一家的死没有干系,毕竟时隔多年,狗蛋记不清楚无关紧要的人的脸也正常。
杜景阳和杜晶晶虽然面色有些不好,却也是强打着精神尽可能地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和住客,不过这个工作略显枯燥,没有多久,二人就开始打瞌睡。陈琼从坐下开始,就祭出了她的法器九节鞭,开始一节一节地擦拭维护她的法器,自从进了术法比拼,她的法器还没有用武之地,不过这马上就到了紧要关头了,丝毫马虎不得。而张阳已经面无人色,一坐下就趴在了桌子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腹中翻江倒海。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有两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一男一女。安瑶噌地站了起来,差点儿把桌子一起掀翻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许仙和白娘子!这次,许仙没有搀扶白娘子,两个人是牵手并肩走进来的。许仙与他们之前见到的样子没有差别,倒是白娘子,身量似乎要比他们之前看到的壮实一点。
“呕——呕——嗷——”张阳本来趴得好好地,安瑶这一起身,掀动了桌子,他忍了好久还是没有忍住,面如菜色地蜷在地上。
被他这么一打岔,安瑶再回头看许仙夫妇的时候,二人已经不知所踪。安瑶简单地巡视了一圈儿,他们没有在大厅里用餐,也就是说他们是住店的。安瑶眉头微蹙,之前他们没有说实话。
“你还是回去陪着柳逸真吧,别在这里碍事了。”杜晶晶嫌弃地说道。
“不——呕——”张阳还想要挣扎一下。
杜晶晶一个铃铛打在张阳腹部,张阳直接就被打趴下了。
“不什么不,我这一下都没有用力,你都支撑不了,回头若是有什么状况,你可能直接就挂了,赶紧出去,别磨磨唧唧。”杜晶晶不耐烦地收回铃铛。
安瑶赞同地点头,张阳又挣扎了一下,实在是挣扎不起来,无奈之下点了点头,安瑶轻声念了一段咒语,张阳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
张阳踉跄着出现在了柳逸真面前,柳逸真盘膝坐在狗蛋面前,正准备伸手将覆在眼上的布巾取下来,听到声音,手顿了顿,不太确定地问道:“张阳?”
张阳缓了缓,道:“是我。”
“你怎么出来了?”柳逸真疑惑道。
“我晕得厉害,难受得紧,就出来了。”张阳挣扎着坐到了柳逸真旁边,道:“你的眼睛好了吗?”
柳逸真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布巾有些松,重新系了下。”
第134章
夜已经深了,大部分的客房都熄灯安静了下来,张冯氏坐在一楼前台,合上了账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关门打烊,今天住店的客人并不多,不过她不准备继续等下去。张冯氏从柜台下面拿出来一张木板,挂在门外一个铜铃铛旁边,将门关好闩了起来。木板上面写着几个字“住店摇铃”,铃铛直接连通到三楼她睡的房间,虽说夜晚投宿的人比较少,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后,只见狗蛋不知道什么时候赤着一双脚丫从楼梯上下来了。
“阿娘,我做噩梦了,你和阿爹都不在我旁边,我害怕。”狗蛋揉着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
张冯氏嘴角抿了抿,将眼中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赶忙上前两步把狗蛋抱进了怀里。旅店刚刚开业的时候,晚上对账的事情都是张生在做,她就负责貌美如花带好娃娃就行了,可自从张生不顾家之后,她每晚伺候好婆婆睡觉都来不及哄狗蛋,只能让狗蛋一个人在房中睡觉。张冯氏不禁又在心中埋怨起了张生,今天才在她面前认错保证,现在不还是没有回来吗?
正想着,门外铜铃声响了起来,张冯氏赶忙抱着狗蛋去开门,门刚刚开了个小缝,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猛地闯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张冯氏,嘴里还胡乱说着:“装什么贞洁烈妇,我就没见着谁家的勾栏院这么早就关门,爷有钱,来,让爷亲一口!”
张冯氏吓得赶紧护住狗蛋,没想到醉汉的力气很大,直接将张冯氏逼到了墙边,抱着张冯氏就想要胡来。张冯氏死死地护住狗蛋,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偏偏她又不敢出声,若是毁了名节,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张冯氏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狗蛋还在她怀里,她不能死在狗蛋面前。
狗蛋先是吓懵了,反应过来之后,张嘴就想哭嚎,被张冯氏捂住了嘴。
“竖子!你竟敢动我的妻儿!我打死你!”张生怒发冲冠,手上拿着门口扫街用的笤帚,重重地敲在醉汉后背,醉汉被打得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笤帚又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醉汉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地冲了出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张生追到门口,没有继续追出去,在门口警惕地望了望,见没有人注意到,这才将门重新关好,走到张冯氏面前蹲下,将张冯氏和狗蛋抱在怀里。
狗蛋被吓坏了,看到自己阿爹这才放声大哭了起来。张生轻声哄着狗蛋,另一只手还揽着张冯氏。
狗蛋终究是年纪小,一惊一吓又哭了一会儿,累得睡在了张生的肩头,张生蹲在低声抽泣的张冯氏旁边,伸手将张冯氏的眼泪擦了擦,道:“没事了。”
张冯氏抬起头,将张生的手打开,道:“现在是不是如你愿了?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掉我。”
“说什么胡话,你正身立本孝敬婆婆行进得体,又有治家之道,还将这家旅店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么好的妻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怎么舍得休了你?狗蛋睡了,我们也上楼休息吧?”张生揽着张冯氏的腰,将她带了起来。
张冯氏靠在张生怀里,嗅了嗅张生身上的味道,没有脂粉气也没有酒气,只有汗味,想着今天白日里张婆婆的话,张冯氏低声问道:“今天一天你去哪里了?”
张生笑了起来,胸前的震动让张冯氏有些脸红,张冯氏伸手轻敲了张生两下,道:“你别把狗蛋吵醒了,一会儿又哭,可是要吵醒客人们了。”
“今天住店的统共就那么一对夫妇,吵醒了我们就免了他们今天的房费。”张生偏头在张冯氏耳边说道:“我哪里都没有去,就在外边等着你原谅我,出来找我,可是谁想到你这么狠心,我就在门口站着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关门。”
“若是今天没有、没有这件事……”张冯氏有些黯然地低声说着。
“今天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是我实在蹲不住了,跑进来求你原谅。”张生打断了张冯氏的话,道:“走吧,我困了,我们上楼去睡觉。”
张冯氏轻声应了一句,任由张生搂着她上了楼。张生推开了那间客房,道:“娘子,我发现这件客房的采光比我们住的屋子要好,反正我们住的那间也有点小,若不然就把这件改成主人房吧,之前的那间就收拾收拾给狗蛋,狗蛋也快三岁了,等他三岁,我们就把那间房间送给他,狗蛋也需要个小妹妹作伴,该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张冯氏轻轻唾了张生一口,道:“真是不知羞。”
张生将狗蛋放在了床上,抱着张冯氏道:“夫妻之间有什么羞不羞。”
张冯氏红了脸,脱鞋上了床,张生将烛灯熄了,也跟着上了床。
安瑶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看着张生和张冯氏亲热。
“喂,我们过来看现场直播不好吧?要不要考虑出去回避一下?”杜景阳有些尴尬地站在距离安瑶三步的位置,开口问道。
“黑糊糊的,有什么好回避的。”陈琼翻了个白眼,跟着安瑶坐了下来,道:“若是这个时候我们出去避嫌了,有什么关键的线索没有看到,这不就白来了?再说了,这是狗蛋的记忆,他一个小屁孩也记不住什么十八禁不过审的东西,放心吧。”
众人都是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即便是在黑夜中也能视物。不得不说,陈琼说得没错,张生和张冯氏很快就睡着了,压根儿就没有发生什么。
房间中安静得只剩下狗蛋一家均匀的呼吸声,窗外的喧嚣似乎也渐渐远去。安瑶就这样坐着,一坐就是三个小时,直到丑时,也就是现在的凌晨两点钟。
“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能不能快进?”杜晶晶等得有些烦躁,她从来没有这样干坐这么长时间,向来都是别人等她,她何时等过别人。
“啊?你就不能顺便打个坐吗?念个清心经都好啊。”安瑶看傻子一样看向了杜晶晶,她从小就是一个人玩,没有众星捧月也没有呼朋唤友的经历,最无聊的时候,她养了一窝蚂蚁,每天跟蚂蚁聊天,其中有一只蚂蚁似乎有点不合群,她还着重照顾了这只蚂蚁,给它起了个酷炫吊炸天的名字“快乐女神”。
“……”杜晶晶等人有点傻眼,他们真的是一边发呆一边打瞌睡一边等事情发生。
“……”安瑶也傻眼,这种事情需要别人提醒吗?怪不得他们伤口愈合得这么慢,这都多少天了,柳逸真眼睛还蒙着布条,杜晶晶脸上伤口的痂还没脱落。
“咳咳,说起来,有件事情你们注意到了没?”安瑶决定换话题。
“什么事情?”虽然安瑶话题转换生硬,杜景阳还是赶紧接了下去,毕竟在承认自己是傻子和尬聊之间,他不想选择前者。
“刚刚有人摇了门边的铜铃铛。”安瑶说道。
“啊?什么铃铛?”陈琼问道。
安瑶扶额,道:“张冯氏在关门的时候,有挂一个‘住店摇铃’的牌子,刚刚铜铃铛响了两声,但是在这间客房几乎听不到。我猜,那个铜铃铛应当连了一条线到三楼他们的住屋里,有人摇铃的话,会牵动三楼的铃铛。”
安瑶说完,四个人在黑夜中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没有人接安瑶的话,安瑶再次无语了。下山之前,她都是独来独往,下山之后,她捉鬼的时候只与迟瑞合作过,迟瑞几乎是一点就通,甚至不需要点就通。在她心目中,迟瑞没有学习过任何术法都可以做到,这些修道门派家的佼佼明日之星,更应该思绪敏捷。安瑶真的很想迟瑞,人比人气死人啊。
狗蛋哼哼了两声,似乎又做了噩梦,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半睡半醒地坐了起来。安瑶顾不上跟他们解释铜铃铛的事情,紧紧地盯住了狗蛋。就在此时,他们刚来第二天闻到的香气再一次闻到了。
狗蛋用力嗅了嗅香气,从床上爬了起来,伸出小手试着推了推窗子,没想到窗子竟然没有闩好,他直接将窗子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