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尔簪花插满头》TXT全集下载_12(1 / 2)

那是魂魄啊!

抽离魂魄有多疼,她未曾体会过,但,若将魂魄制成箭,就代表……

这一箭射出去,魂魄消弭,破虚必死无疑!

☆、望断秋水

破虚却温和一笑,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搭弓上,煞气的弦在他苍白的手指上勒出深深的痕迹来,头也没回,语气里也是平淡的:“我是阴兵,低贱不堪,只剩这魂魄还是我自己的,若能奉给道君,我也知足。”

说罢,他手指一松,箭正要离弦,迎面却忽然袭来一阵罡风,随即一把就被人摁倒在了地上,生生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来,扬起了齐人高的沙尘,魂箭随之消弭,逆流回了残败的身体。

“你的?呵!没我的令,你的魂魄也是我的!想死?翅膀倒是硬了!”

子祟大喘了口气,这一路赶过来马不停蹄,差点把他累死,一到地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就见这小子命都不要,连魂箭都拿出来用,只好眼明手快先一把把他摁进泥里去清醒清醒再说,又冷笑了一声没什么好气:“还以为你是那个无名派的开山大弟子呢,嗯?风光无限自由自在?既然做了阴兵就给我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没叫你死,你连死都休想!”

破虚几乎被他摁进了泥土里,沉闷而艰难地从他手下应了声“是”,他这才松开了手,冷冷骂了句滚,转身又对上了马腹,身上煞气无端蹿高了三丈,衣角发丝无风自动,舔了舔唇角,杀气爆发:“我不能杀人,总能杀你这只畜牲吧?”

说罢,身如掠影,就这么径直冲了上去!

过于强大的力量径直将马腹整个都掀翻了出去,巨大的身躯轰然坠地,震得脚下大地都颤了一颤。

它这一下摔得太猛,挣扎了两下才爬起身,又晃了晃脑袋,才能勉强站稳。

子祟又嗤笑了一声,那一颗森森的虎牙格外显眼:“我当这什么凶兽有多厉害呢,畜生就是畜生。”

随即伸手一挥,煞气便宛如海浪一般,足有好几人高,就这么汹涌拍了过去,岂料马腹腾空而起,嘶鸣了一声,身为榜上有名的凶兽,自有它私藏的绝技,这一声凄厉哭号,就招来了猛烈的狂风,如刀似刃,径直将煞气之海劈成了两半,刮得他不得不抬手挡住脸颊,手臂和侧脸却依然被风刃割裂。

“这才有点凶兽的样子嘛。”子祟艰难抬起头,越是寸步难行,急迫万分,越是笑得灿烂,将煞气包裹在手上,硬是压低了身,迎着风就蹿了上去,稳准狠对着那只还在流血的眼睛就是一拳,直打得它惨叫一声从天空坠落,又毫不犹豫接连几个笑面骷髅丢过去,炸成一片,担心它死不透,紧接着又召出了血海,凄厉的尸骨从忘川深处爬上来,拼命把能碰到的所有东西都拽进忘川,腐蚀成渣,那尖利的婴儿啼哭被淹没在这些活骷髅的“咔咔”声中,几不可闻。

随后才安稳落地,拍了拍衣服上根本没惹上的尘埃松了口气,然而……

血海上那一团尘雾之中,又如风骤影,迅速蹿向了结界!

不好!

幸好知重女道君一直蓄势待发,见马腹重伤之下卯足了劲又往这边而来,袖中灵符出手,半点不惧,冷着脸色就要迎战,然而……

从旁又蹿出了一道黑影,挡住马腹,重重一声巨响被砸在了结界上,那弥漫着煞气,带着一种不详的结界,终于在摇摇欲坠之下,彻底倾颓。

“破虚!”

结界是用他的魂魄筑造的,结界一破,等于在他魂魄深处捅了一刀,又被马腹这竭尽全力的一撞,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才能停下来,身上红黑相间,在不断的流逝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千疮百孔的沙漏里最后的那一点魂魄,也快流尽了。

子祟立刻飞身蹿进了镇中,拦住了马腹,头顶雨云上下一滚,深红色的闪电雷霆万钧,就这么劈了下来!

知重女道君看了看战局,一咬牙将符箓重新收起,连忙三步并两步赶到了破虚身边,企图扶他一把,然而……

外泄的煞气如同火舌,虽然冰冷得没有温度,却足以灼伤凡人的皮肤,只一瞬就逼得知重不得不后退回去。

她第一次尝试靠近,就被他自己推开了。

破虚这次终于没有力气再爬起来,阴兵只不过是有煞气的魂魄,现在煞气快用尽了,魂魄也快消散了,他艰难抬起手,眼前朦胧看不真切,只有脑海里,那个鲜艳张狂的背影,依然那么鲜明。

他伸手想摸一摸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看见自己指间煞气缭绕,又恐惧地缩了回来,轻轻摇了摇头:

“道君……离我远些,不要靠近,煞气会伤到您……”

知重第一次感觉到心下激荡,看着这个人身裹在煞气和魂魄之中,艰难挣扎的模样,心下某处,忽然酸涩。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难受。

她心疼。

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梳开黑夜的时候,子祟才淡淡然收回自己的煞气,只见他面前,凶蛮霸道的异兽马腹,已经被接连不断的血红色阴雷,劈成了黑色的渣滓。

他哼笑一声拍了拍手,杀欲得到了充分满足,十分愉悦,却听身后知重女道君又喊了一声“破虚”,这才走向破虚,见他整个人都包裹在煞气里,还踢了一脚:“死没死?”

他做的交易可是一个人都不死,这厮少来拖他的后腿。

知重担心,却又不敢再碰他,只能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子祟!”

她越发觉得自己恨错了人,果然只有子祟这个煞童才是最十恶不赦的那一个!

子祟目光冷冽,那双熠熠黑眸一眼探底,满是冰霜:“你该庆幸我答应湛离保你们一个都不死,否则……这里就已经是血城了。”

她心下一骇,汗毛倒立,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下意识地后退了三步,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捏上了符箓。

子祟见状只是冷冰冰地嗤笑了一声:“滚!”

说罢,凭空又画了一个入阴符出来,伸手一捏,一把就摁进了破虚身体里,疼得他厉声尖叫了一声,满地打起了滚,散落在外的魂魄逐渐聚了回来,煞气也逆流钻回了他的身体,然而回魂却是比散魂还要疼上万分。

他又冷着脸哼了一声:“魂魄用了一半,剩下一半聚回来也是个废物。”

原本阴兵的强弱全看魂魄,他算得上是自己手里最强的一只,现在魂魄散了一半,能力大打折扣,恐怕跟低等的阴兵不相上下了。

回魂的过程十分短暂,破虚瘫在地上像一堆烂泥,终于显露出了那么一丝人形,只是……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成了一个个黑洞,有煞气如雾一般渗透出来,使得他整个人就像一个摔得七零八落的泥塑娃娃,破破烂烂的。

“抱歉……是破虚莽撞,多谢……多谢神君相救。”

子祟伸手,煞气缭绕,包裹在他身上,修复那些裂口,恶意微笑,露出了那颗小小的虎牙来:“想死?没我的令,你就算烂在血海里成了一具骷髅,也得给我活着!”

然而他的修补手法实在不算很好,煞气散去之后,就见破虚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像糊满了颜色不一样的补丁,凄惨之中又透着几分滑稽。

“破虚知错,还请神君恕罪。”

子祟又冷哼了一声,刚刚和马腹那一架打到最后,就成了单方面的虐杀,总算是尽了兴,脸上神色自然也显出了几分愉悦,冷冷道了句“滚”,便一个人戳到了牌坊底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等着湛离。

知重女道君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上前扶了破虚一把,又别开脸向子祟追问:“湛离上神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他支着脑袋望断秋水,轻嗤了一声:“他?抓鸟呢。”

湛离还真是在抓鸟。

异兽不属于三界之中,却又隶属于六道之内,自成一派,无规无律,只受各山山神的管辖。

他毕竟是要请青耕出山,远去蔓渠山帮忙,在人家的山头上,总要先拜过山神才好办事。

各山山神相隔甚远,轻易不通往来,各有各的脾气和要求,祭祀的方法也各不相同,他一时没有准备,只能偷了个懒,手掌一翻凭空变出了几张纸,写上“雄鸡”二字,端端正正折好了,挖了个小坑埋进土里,又写了一个“珪”字,和五种不同谷物,轻轻一吹引火烧了,这才双掌合十,恭恭敬敬:“准神湛离,有事相求,恳请山神现身一见,不胜感激。”

话落,面前突然炸开了一阵烟雾,缓缓从烟雾中走出个猪身人面的怪异山神来,那张人脸却宛如弥勒一般丰满圆润,由于太胖,以至于眼睛都眯得睁不开,带着一种十分友好的微笑:“不错不错,心意已到。”

湛离尴尬地点了点头:“十分抱歉,事出突然,没有准备,还请山神见谅。”

“无妨无妨,心诚则灵。”

“在下无心叨扰,只是复州山的跂踵出逃,将瘟疫引到了人间,现在急需青耕相助,请问山神,青耕何处?若山神能将青耕请来一见,不胜感激涕零,事后,定将青耕平平安安送回。”

☆、神鸟青耕

那满脸和和善善的山神忽然“咦”了一声:“跂踵跑到人间去了?”

“正是,已被人间诛杀了,而且,刚刚听闻,连蔓渠山的马腹也跑下了山。”湛离眯了眯眼,想起当初孰湖也怀疑过为何跂踵这样的凶兽会到处乱跑,便又问道,“山神可知这其中的缘由?”

“异兽独立于三界,不受三界之内的规则律法所管辖,正是因此,为了避免打乱三界的平衡,山神一般都会仔细看管,尤其是跂踵和马腹这样的凶兽,更不可能放任它们私自下山,只是我们山与山之间也不通往来,要想知道其中缘由,只能亲自去问问复州山和蔓渠山的山神。”

湛离闻言垂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本也打算送跂踵回复州山的时候,问问复州山的山神,只是没成想……事态的发展,一发不可收拾。”

万万没想到,跂踵就这么被知逢小道君给杀了。

山神闻言皱紧了眉头,细细一想,连忙又吹了声口哨,唤了声“青耕”,不一会,便有一只喜鹊大小的青鸟飞了过来,稳稳当当落在它手里,青色的羽毛就和翠鸟一样鲜艳,白色的眼睛宛如珍珠一般润泽,长长的白色尾羽拖曳在身后,像丝带一般上下飘逸。

“青耕,你随湛离上神一道下山,去解决瘟疫的遗留问题。”

青耕的叫声听起来就好像在呼唤它自己的名字,轻唤一声,随即就乖乖飞到了湛离肩头,然后用十分清脆的声音轻唤了一声“神君好呀”,他心神一松,连忙向它点了点头,然后双掌合十向山神拜了一拜:“多谢山神。”

“如此,还请小神君顺道去一趟蔓渠山,事后再将青耕平安送回堇理山,我要去复州山一趟。”

“山神去调查跂踵一事吗?”

猪身人面的山神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反而显得有些反差的可爱:“一旦有异兽私自下山,山神也会想办法通知其他山的山神帮忙留意,而堇理山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想来复州山和蔓渠山那边……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自然要前去探查的。”

湛离连忙抱着小小的青耕满面严肃:“山神,此次仰赖青耕相助,救护人间疾苦,要说起来,跂踵造成如今影响也与在下有关,若有能用得上在下的地方,还请山神尽管开口。”

山神点了点头,双掌合十还了个礼:“小神君有心了,告辞告辞,后会有期。”

说罢又忽然炸开了一阵烟雾,便没有了踪迹,唯有抱在怀里的小鸟,挣扎着叫唤了一声:“神君神君,勒死鸟啦!”

他回过神,连忙松开手,连连点头:“抱歉抱歉。”

随后不敢耽搁,暂时将这些疑惑都抛于脑后,只捏诀而起,带着青耕先赶回了雁荡镇。

而雁荡镇那边。

马腹虽身为凶兽,却排不上号,其实力却也没有那么可怖,再加上饿了许久,也就只能欺压欺压破虚这个主人不在身边的阴兵,一旦遇上子祟这么个比它更凶悍更霸道更不要命的,自然是难逃一死。

子祟其实已经打过瘾了,但他还有一个想杀的人没有杀,这种念想使得他刚平息下来的杀欲再次翻腾,反而更深也更煎熬,他浑身都缭绕着一丝丝的煞气,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勾出一个灿烂的弧度,满心满眼,都弥漫着一种期待,像尊杀神似的,就这么堵在雁荡镇的牌坊底下,满脸写着几个大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那个“神”与那个“佛”,自然都是指的湛离。

知重女道君不敢惹他,也不屑和他交流,见破虚打了满身的补丁,正在原地活动手脚,以尽早习惯算是废了一半的身体,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便塞了一把白色符纸到他怀里:“给你。”

破虚看了眼厚厚的一叠白纸,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这……”

她又瞥了他一眼,便迅速转移了目光,小声道:“你身上这些补丁实在不像样,贴满白纸也比这一身补丁顺眼。”

他连忙垂眸小心翼翼地道了句多谢,有一股扬起嘴角的冲动,要花很大的努力才能压制住。

一时静默以后,知重女道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足了准备似的,这才轻声道了句:“破虚师祖,抱歉。”

他上一秒还能压制住的脸色忽然就仓皇起来,手足无措的摇了摇头:“知……知重道君,不……那个……”

八百多年了,他跟了这个人两世,还是第一次听到“抱歉”二字,第一世他带着少年天下无敌的张扬,而第二世的她却带着血海深仇般的厌恶,两世都不屑于给他一个正眼,以至于他积攒了数百年的见识和经验,都无法应对这样突发的状况。

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前,他从未觉得委屈过。

被师父如何恶语相待,被师弟们如何私下嘲笑,哪怕一颗赤心剖出来,带着淋漓的血捧到他面前被他狠狠碾成了齑粉,他也从没觉得委屈过。

相反,他天生低贱,他觉得被自己这样一个流浪儿喜欢,于万人之上的师父而言也是一种亵渎,所以他不说,他怕自己的名字玷污了师父。

所以他活该。

任何事,任何折辱,他都受着,只要能待在师父身边,就算被如何对待,都是他的恩赐。

谁教他异想天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去肖想天人一般的师父呢?

gu903();他至死都觉得,所有的折磨都是他该受的惩罚,为此心甘情愿乃至于甘之如饴。